第26章 此心不悔(1)
,太虛幻境 !
看著性德把燭火一盞盞撲滅,光明一點點退卻,黑暗一步步擴大。容若忽覺胸口一陣陣郁悶,這偌大宮殿,象是讓人連呼吸的自由也沒有了。
他也不顧夜深風(fēng)寒,從龍床上一躍而起,大步走到殿門前,雙手把門打開。
殿外守護的太監(jiān)侍衛(wèi)跪了一地。夜風(fēng)從外面呼嘯而入,更吹得滿殿燭火,搖搖欲滅。
光明原來如此脆弱,根本禁不起,絲毫風(fēng)吹雨打,人世折磨。
容若在心中慘然一笑,漫步下玉階,抬頭看,漫漫夜空,寂寂星月,皆是寒意。
就在他身也冷,心亦冷的時候,忽覺身上竟然一暖。
容若一怔低頭,卻見身上已披了一件雪白的貂皮披風(fēng)。
他回頭一看,一個相貌秀美的宮女已經(jīng)跪了下去:“奴婢放肆,罪該萬死。”
容若認得這是住在側(cè)殿附近,每日服侍他梳洗的宮女:“你叫侍月是嗎?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
侍月叩首道:“服侍皇上的起居飲食,是奴婢的本份。今夜,本就輪著奴婢在殿外守候,隨時聽皇上旨意。奴婢看夜深露重,怕皇上著涼,所以趕忙給皇上取了披風(fēng)過來。是奴婢大膽,沒得皇上允準,就擅自為皇上加衣,冒犯龍體,奴婢該死。”
容若笑笑搖頭:“這是什么話,你擔(dān)心我的身體是你的好心,能有什么罪?是我以前喜怒無常,讓你們都嚇怕了吧?即是這樣,旁人都不敢靠近我,你怎么這么大的膽子,急著過來親手給我加衣裳,就為著怕我生病,倒是不怕惹得我惱了,要了你的性命。”
侍月跪在地上,聲音低微:“奴婢原不是服侍皇上的,因上次皇上落水,怕皇上再出差錯,加派了許多人到皇上身邊,奴婢才跟著一起調(diào)過來。奴婢也聽旁人說過皇上一些話,但奴婢眼里的皇上,卻實在是個”她的聲音更加低了“好人。”
她聲音雖小,容若聽得卻真:“你說什么?”
侍月嚇了一跳,慌忙磕頭:“奴婢該死,皇上是天子,怎么好用平凡人的話來比,旁人說的閑言閑語,更是不該冒瀆了皇上。”
容若一急,伸手把她拉了起來,看定她追問:“你剛才說我是什么?”
侍月被當朝皇帝抓著纖手,臉上一陣通紅,又羞又驚又怕,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奴婢剛才是說皇上是個好人。”
容若緊緊盯著她的俏臉:“為什么,為什么你這么想?別人不是都說我是暴君嗎?”
侍月羞怯怯垂下頭:“奴婢不知別人說的話,奴婢只知道,侍奉皇上以來,不見皇上打罵過一個奴才,不見皇上說過一句重話。皇上故意逗大家笑,體貼大家辛勞。一個小太監(jiān)跪著,皇上都會特意叫他起來。有皇上在的時候,大家會輕松許多,開心笑的時候也多。皇上特別不拿架子,奴婢才敢大著膽子,不經(jīng)稟報,就為皇上加衣。這樣仁慈的皇上,怎么會不是好人呢?”
她心慌意亂,詞不達意。
容若卻聽得眉飛色舞,興奮莫名,抓緊她的手,大聲說:“真的,真的是這樣?我所做的,原來不是白做的,原來,只要有付出,真的可以得到回報,哪怕世上,只有一個人,相信我是好人,不是暴君,也足夠了。”
他手握得好緊,緊得讓少女的芳心幾乎跳出咽喉。
容若卻又在這時忽然放手,直沖回大殿:“性德,性德”
性德在滅燭,他速度非常慢,殿中燭火又特別多,所以,當容若跑回大殿內(nèi)時,還剩一根蠟燭沒有熄滅。
性德正要抬手撲熄它,聽到容若的聲音,就停了動作,側(cè)頭望向他。
整個大殿,只有孤零零一根蠟燭,還有那清清寂寂,儀容絕世的非人類。
性德,等著容若說話。
容若,卻只怔怔望著偌大宮殿中唯一的光明。
滿殿陰冷,暗沉沉一片,反映著他的眼睛,也漆黑不見底,無邊無際,但在其中,卻一直有一點燃燒的燭焰,執(zhí)著的躍動著。
舉殿黑暗,一根蠟燭的光芒與溫暖,太過微不足道,但,光芒仍然是光芒,即使小而微,即使只要一口氣,就能輕易讓它消失,但,它畢竟發(fā)過光,發(fā)過暖,即使被照亮的,只是纖毫之地,被溫暖的,只是無形的空氣。
下一刻,也許它會被性德吹滅,但這一刻,它卻執(zhí)著地燃燒,執(zhí)著地在容若眼眸深處躍動,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保留一點點小而微但確實存在的光明與溫暖。
“我真傻,我真傻,我真傻”容若聲音如嘆息,然后,漸漸高昂,漸漸帶出了笑意和自心底深處發(fā)出來的歡愉。
他笑著用無比清澈的眼睛,看著性德并沒有明顯表情波動,只是似乎眼睛睜得比平時稍大的臉:“我是多么傻,只因為受到一些挫折,就想放棄一切,就要改變我自己的心。別人是怎么想,怎么做是別人的事,難道因為所有人都喜歡陰謀暗算,殺戮爭斗,我就一定要變得和他們一樣嗎?難道因為,太多太多的人,做出太過無情的事,就可以把一切殘酷的事情,合理化嗎?難道因為,夜晚,太黑太冷,風(fēng)太大太猛,就永遠不去點蠟燭嗎?你說對不對,性德,你為我高興嗎?我終于想通了。不是一開始不懂得必然艱辛困苦的想當然,而是在發(fā)生這一切之后,還能想通,還能堅持做我自己,你為我高興嗎?”
“我沒有高興,或者傷心的感覺。”性德語意淡漠,但眼神卻一直停留在容若明亮的眸子里“但我知道,有很多很多人,都想殺你。”
“難道因為他們想殺我,我就一定要去殺他們嗎?”微弱的燭焰,躍動在容若的眼睛里,似是永不會熄滅,永不肯消逝。
容若伸手,到在燭火旁邊,汲取微弱的溫暖:“更何況,我根本不相信,這個世界,真的完全黑暗,我不相信,深宮權(quán)場,可以完全,把所有的溫情抹殺,我不相信,人性可以永遠冷酷丑惡。”
“再邪惡的人,內(nèi)心深處,總也會有一些溫情,更何況,蕭逸他本來是英雄。真正的光明,決不是永沒有黑暗的時間,只是永不被黑暗所遮蔽罷了,真正的英雄,決不是永沒有卑劣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折服罷了。我要試一試,賭一賭,試他和皇太后,是否真正深愛著彼此,我要賭,他終究是個英雄,英雄怎可無情。”
“如果你失敗了呢?”
容若仰臉沖性德一笑,他站在燭火旁邊,淡淡燭光在一片黑暗中映得他這一笑,卻異常閃亮異樣光明:“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性德默然良久,才徐徐道:“以前的玩家,和你完完全全不同。如果有美人,他們會努力追求,如果有愛情,他們會盡量接受,如果有敵人,他們會歇力打倒,如果遇上今夜的刺殺,他們會毫不猶豫應(yīng)戰(zhàn),做出許多大事,發(fā)動很多戰(zhàn)爭,成就無雙霸業(yè),成為叱咤風(fēng)云的人。他們完全不會有你這種想法,你這種顧忌,他們做那些事,絕不會有心理負擔(dān)。”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似一聲嘆息,但他,又明明是不會嘆息的存在。
容若在黑暗中唯一光明處微笑,他的笑容,也如身旁的燭光,本是人間燈火,平凡,普通,溫暖,而不遙遠:“不,我仍然相信人性。如果在現(xiàn)實中,他們未必可以放手,敢于做這些事,在現(xiàn)實中,如果要去傷害別人,他們應(yīng)該也會有掙扎,有痛苦,有心理負擔(dān)。可是,在游戲中,他們往往沒有顧忌。不管多少美女,可以盡情享受,不管多少戰(zhàn)爭,可以肆意發(fā)動,感覺上,游戲中的一切人,都只是NPC,都只是數(shù)據(jù)流,所以他們暢意妄為,這也是,太虛之所以受歡迎的原因,太多太多,在現(xiàn)實中,不可以做的事,在這里,可以任性而為,當皇帝,當英雄,當圣人,當惡魔,都不過只是一個游戲,不需要有任何道德責(zé)任。”
“但是,我無法這樣看待游戲。我人在游戲中,我的一切感覺都是真實的,我面對的每一個人,都有血有肉,都有完全獨立的思想和感情,在我心中,這是另一種真實,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我沒有辦法漠視他們,我也沒有辦法”他頓了一頓,聲音低沉“漠視你。”
他抬頭,目光深深,望著性德“所以,請為我高興,好嗎,為我終于想通。為我終于決定,無論將來發(fā)生什么事,都要堅持做我自己而高興,好嗎?你是我在這里唯一可以傾吐一切的人,你是我的伙伴,朋友,兄弟,親人,是我在這個世界中永遠不會分離的半身。”
他等了很久,很久,性德,也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回望他一眼。
容若無奈搖頭輕輕嘆息,微弱如風(fēng),聲音也低微如風(fēng):“真是個,不講義氣不夠朋友的家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