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孰瘋孰醒
,太虛幻境 !
侍月一直沒有找到,但人頭卻終于還是在天明時撈上來了。www.pinwenba.com品★文★吧
人頭已被水浸得發(fā)漲,面目一片模糊,根本看不出生前容顏。
蕭逸看了看,便揮了揮手,沉著臉下令拿出去,和尸體一起,金棺殮存。
蕭遠(yuǎn)也聞訊過來看過,然后鐵青著臉,直接走到蕭逸帳中,把所有閑人都趕出去后,盯著蕭逸問:“ 我知道你找人查過尸體,結(jié)果如何?”
蕭逸看看他:“ 你到底是想他死,還是愿他生?”
“ 你自己呢?”蕭遠(yuǎn)半步不退地說:“ 他死了,再沒有誰可以動搖你的地位,殺他的不是你,你也不必負(fù)不義之名,你心里是輕松還是高興?”
蕭逸臉上漸漸露出疲態(tài),慢慢地說:“ 我很難過。”
蕭遠(yuǎn)盯著他,半天,才輕輕道:“ 你說的,要是假話,我恭喜你,說謊的技術(shù)又進步了;你說的,要是真話,那么你就是被那個白癡傳染了。”
蕭逸靜靜看著他:“ 那你呢?”
蕭遠(yuǎn)露出一絲苦笑:“ 很明顯,靠近白癡的確有可能變笨的。”
蕭逸也笑了笑,很奇妙的,對這個多年來,總和他過不去,雖然興不起大浪,卻如蚊子般嗡嗡煩人的晚輩,竟也生起一點親切之意來。
蕭遠(yuǎn)靜靜等了半天,見蕭逸再不說話,再無表示,終于嘆息一聲:“ 看來,他是真的死了。”
他回身,出帳去,對著浩浩蒼天,長長吐出一口氣。
有人在身邊輕輕低喚,蕭遠(yuǎn)沒有回頭:“ 真不敢相信,那種稀奇古怪,從不按常理做事,總有層出不窮的詭計應(yīng)付各種問題的怪物,竟然也會死。”
柳非煙輕輕說:“ 我知道你心里難過,不過,你一直這樣對蕭逸不客氣,他會不會害你?”
“ 害我?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怕他,他是攝政王,我是親王,位分相差不大,他總不能因為我不夠恭敬這樣的罪名殺了我。以他的本領(lǐng),真要害我,我再恭順也逃不了的,不如抬頭挺胸活一回。而且……”蕭遠(yuǎn)嘆口氣:“ 恨了他這么多年,不知為什么,忽然覺得,他或者并沒有想像中那么討厭,其實他以前有過很多殺我兄弟的機會的。他不肯把事做絕,我又何必……”
他搖搖頭,自嘲地笑出來:“ 真可笑,想必是和那白癡在一起時間長了,真笨成這樣了。”
柳非煙見不得這個總是惡形惡狀,處處強勢的男人,露出軟弱之態(tài),靠在他身上:“ 你要心里難過,就說出來吧!”
蕭遠(yuǎn)用力抱住她:“ 我不是個好人,我欺壓百姓,凌辱朝臣。別人的生死,我全不放在心上,國家的興亡,與我也沒有關(guān)系。我只想保護我的親人,我只想讓我的兄弟安全地活下去。我要的不是皇位,不是權(quán)力,我其實只想要有人真心對我好,我也可以真心對他好。我可以全心為他打算,我可以為他和一切人為敵,我可以做盡所有十惡不赦的事,只為保全他。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叫那個白癡一聲弟弟,他居然就死了。”
他沒有落淚,柳非煙卻已哭得把他的衣衫都濕透了:“ 你不要難過,我會一直真心對你好,我會一直一直在你身邊,不分開,你別難過了。”
蕭逸走出主帳,正好看到那相擁在一起的男女,他駐足凝望不語。
幾乎不能想像,那惡名滿京城的誠王爺,會表現(xiàn)得這樣悲傷軟弱,為的,居然是他多年來一直視為眼中釘?shù)幕实邸?br/>
容若,那個胸?zé)o大志,看來沒有本領(lǐng),總是過于天真,想法過份美好的男人,或者真正擁有所有霸主奇才都沒有的奇異力量吧!
明若離快步走到他的身旁:“ 王爺,容夫人醒了。”
蕭逸臉上光彩一閃,舉步就往楚韻如的帳篷走去。
明若離又叫了一聲:“ 王爺。”
蕭逸止步。
明若離低聲道:“ 夫人的情形不太對。”
楚韻如哀傷欲絕不奇怪,楚韻如要是和侍月一樣傷心欲狂也不奇怪。
蕭逸讓名醫(yī)準(zhǔn)備好安神定心的湯藥,安排了最溫柔體貼的女子在楚韻如身邊護衛(wèi),還調(diào)了四五個高手,以防止楚韻如在悲傷中,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可是楚韻如的表現(xiàn),出乎蕭逸,甚至所有人的預(yù)料。
她沒有哭,沒有叫,安安靜靜地坐著,看到蕭逸進來,就安靜地站起來:“ 攝政王,容若找回來了嗎?”
蕭逸心中一沉,臉上神色卻絲毫不變,柔聲道:“ 還沒有。不過,你別急,必會找回來的。”
楚韻如搖搖頭:“ 他沒回來,我怎么能不急,我要去找他。”說著就往外走。
凝香忙強忍悲痛,攔住她:“ 夫人,你身子虛弱,還是好好休息。”
“ 我哪里身子虛弱了,他還沒有找回來,我怎么能休息。”楚韻如柳眉微蹙:“ 凝香,別人這么說,你怎么也這么說,難道你一點也不擔(dān)心公子?”
凝香再也忍不住,痛哭出來:“ 公子死了,夫人,公子已經(jīng)死了。”
蕭逸臉色一沉,厲喝道:“ 凝香。”
他知道,似楚韻如這種傷心至極,而逃避現(xiàn)實的人,一旦被當(dāng)面點破,倍受打擊,雖然有機會清醒過來,也同樣有可能就此陷入瘋生。
凝香一個小小宮女,怎么敢拿皇后開玩笑。
凝香哭倒在地:“ 王爺,你殺了我吧!我忍不住了,我受不了了,公子被害,夫人變成這樣,我不如死了算了。”
楚韻如伸手把凝香拉起來:“ 傻丫頭,你哭什么,公子才沒有死,他好好活著,在等著我,等我找他回來。”
凝香泣不成聲:“ 夫人……你……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記得了……”
“ 我記得,你說他被那人一刀砍下了頭對嗎?”楚韻如令人意外地清醒,語氣也出奇地平靜:“ 但那不是他。”
“ 什么?”凝香愕然。
蕭逸微一皺眉,卻又不忍告訴她,有關(guān)派人驗尸的事。
“ 我知道,那不是他。死的,一定不會是他。”楚韻如清清楚楚、一字一頓地說:“ 他說過,會等我,我說過,一定會找到他。所以,死的,一定不是他,他一定會等我。”
她看著蕭逸,目光如黑山白水般黑白分明:“ 我答應(yīng)過,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要找到他,讓我去找他吧!”
她容顏之美,傾城絕世,神色寧定,語氣清婉,卻是一往無前的堅決。
蕭逸一時竟說不出一個不字,遲疑了一下,才道:“ 好,不過,先讓我們收集一下所有資料,分析一下情況,你才能知道,到哪里去找他。”
“ 可是……”
“ 你一個人的力量有限,讓軍隊四處去找,也許消息來得更快,萬一你走了,官兵卻找到了他,怎么通知你呢?”蕭逸聲音柔和,像哄小孩兒。
楚韻如卻終是被他說動,輕輕點了點頭。
“ 那你先等等,我去下令,加快搜查。”蕭逸給了凝香一個小心服侍的暗示,就出了帳。
齊云龍守在帳前,一等他出來,就上前道:“ 王爺,有客求見。”
求見的人,青衣素服,卻又清華絕世,腰間有劍鞘,鞘中卻無劍,美麗容顏略有疲態(tài),卻不改眉眼間的安詳,見了蕭逸,欠身施了一禮。
今日的她,是仗劍天下的絕世高手,再非楚京城中,嬌柔守禮的小姐,對著楚國攝政王,也自神色如常,安然自若。
蕭逸也不以為意,點點頭道:“ 董姑娘,我想我已經(jīng)知道你師從何處了。”
董嫣然淡淡笑道:“ 相信迷迭天,若專心要查某人的資料,天下沒有查不出的事。”
“ 你可是奉董大人之命,暗中保護容若?”
“ 是。”
“ 容若出事那天,你也在場,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
“ 是我思慮不夠周全。我發(fā)覺蘇俠舞也在暗中靠近,唯恐她不利于容公子,所以向她出手。蘇俠舞有意引我離開,我本想藉機與她做個了斷,讓她再不能傷害公子,所以一路追去,可惜她武功高明,我無法速戰(zhàn)速決。我們互斗了大半日,兩敗俱傷。我傷得太重,若不立刻療傷調(diào)息,必會武功全廢,只好先去水月庵休養(yǎng)。這幾日官兵搜查時,已經(jīng)到過水月庵,我也請官兵給王爺帶過話。今日身體稍好,就趕來相見。”
蕭逸點點頭:“ 蘇俠舞也受了傷?”
“ 是,而且,比我只重不輕。”
“ 這么說,她也不能遠(yuǎn)離,必須立刻療傷,短時間內(nèi),無法自由行動?”
“ 不錯。”
蕭逸沉聲道:“ 官兵沒有找到她。”
這句話語氣并不重,但份量卻重得難以估量。
身受重傷,不能遠(yuǎn)離的蘇俠舞,只能在濟州附近藏起來,可是官兵這樣大規(guī)模地搜索,都無法發(fā)現(xiàn)她,這代表,官兵的搜索有漏洞。這漏洞是小得只溜出蘇俠舞一個人,還是大到可以悄悄藏起許多人、許多事物,則沒有人可以說得清。
“ 蘇俠舞是無量界的人?”就算是武林中人,也很少知道的秘門,蕭逸卻是一清二楚。
“ 是。”
“ 她的武功和你不相上下?”
“ 是。”
“ 你的武功造詣,已是世間少有了。世間,竟還有另一個奇女子和你相同。無量界是否還有其他弟子,有這樣的身手?”
“ 不知道。”
“ 無量界在哪里?”
“ 那只有無量界弟子才知道。”
“ 無量界為哪一國效力。”
“ 按理說,無量界弟子是不會專為某一國效忠的,但詳情也同樣只有他們自己才明白。”
“ 董姑娘,你師從于天下奇門,能否請出你的同門,幫助……”
“ 王爺,我護衛(wèi)容公子,純是因為爹的囑托,完全是我的私事,豈能牽連我的師門。我?guī)熼T中人遠(yuǎn)遁紅塵,塵世間名枷利鎖,沙場爭鋒,與她們?nèi)粺o關(guān)。在她們心中,從來不曾有過國家的界限,自然更不會介入諸國紛爭。”
“ 只是,你們與無量界相爭……”
“ 是無量界要與我們相爭,我們卻并無敵意。何況,縱有敵意,也并不欲借楚國之力而求勝。”薰嫣然語氣淡淡,雖是搶白之語,但說來輕婉悅耳,讓人無法生起不悅。
蕭逸也不以為忤,笑笑道:“ 我問了這么多,董姑娘可有事要問我?”
“ 有關(guān)容公子的事,我已聽到了些風(fēng)聲,我只想問王爺一句話,這是不是真的?”
蕭逸沉默下去,久久沒有回應(yīng)。
董嫣然的嘆息,如悵然的秋風(fēng):“ 真不知要如何向父親交待才好。”
“ 需要我去和董大人談幾句嗎?”
“ 多謝攝政王美意,不敢有勞。”董嫣然淡淡道。
她目光從蕭逸身上穿過,仿佛能看穿軍帳,看往天之盡頭。那里,會否有一個笑得如陽光般的男子。那個夜晚,他火熱的身軀,悲傷的呼喚,至今猶在心間。
董嫣然清晰地感覺到,多年來,靜如止水,縱處子之身被破,也不起微瀾的心,掠起一絲漣漪。她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和以前,再也不同了。
如今的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一片明凈的心境了。
蕭逸那近在眼前的聲音聽起來,忽然顯得非常遙遠(yuǎn):“ 我也許不久就要回京了,董姑娘可要同行?”
“ 我習(xí)慣一人行動,自在一些,有負(fù)王爺美意了。”
蕭逸早知這等異人,不是可以輕易收服招攬的,所以屢被拂逆亦不生氣,只是笑笑,自袖中取出一塊金牌:“ 持此印符,大楚國內(nèi),出入無忌,所有軍隊官府不得以任何理由騷擾。如今四處軍隊巡視,到處封城嚴(yán)查,各路道路管制,將來打起仗來,也許還會有更嚴(yán)的舉措。董姑娘不管是要獨自回京,還是去別處,有這個帶在身上,會方便一些。”
董嫣然含笑道謝,雙手把金牌接了過去,略一思索,又道:“ 不知道容夫人如今怎樣了?”
蕭逸神色微微一黯:“ 她受了點刺激,心智似乎有些不太對。”
董嫣然道:“ 我對于醫(yī)術(shù)也略有心得,不知能否讓我看看容夫人?”
“ 若董姑娘能治好她,那就太好了。”
蕭逸親自把董嫣然領(lǐng)到了楚韻如帳前,知道女子診病,說不定要有些貼身之事要做,便不進入,只是在外頭等著。旁邊有軍士拿來椅子,他也不坐。
過了很久,董嫣然才走了出來:“ 夫人神智非常清醒,她記得所有人,記得一切事,可就是認(rèn)定,容公子沒有死,堅持要去找他。”
蕭逸道:“ 有沒有辦法治得好?”
“ 王爺真的以為這是病嗎?真的以為一定要治嗎?她現(xiàn)在行動思考,一如常人,有什么不好,一定要她承認(rèn)容公子的死,受椎心刺骨之痛嗎?”董嫣然微微一笑:“ 更何況,她認(rèn)為容公子沒有死,真的沒有道理嗎?當(dāng)別人用眼睛來看一切時,也許她是用心來看的,她的心告訴她,死的不是她心愛之人。這種事,別人無法理解。眼睛或許會被遮住,但心,卻永遠(yuǎn)不會。”
蕭逸沉聲問:“ 董姑娘的意思是什么?”
“ 沒有什么,打擾王爺太久了,容我告辭吧!”董嫣然略一欠身,然后轉(zhuǎn)頭飄然而去,全不在意蕭逸會有什么反應(yīng)。
軍士們沒有得到蕭逸的命令,也不敢攔她,只能看著她一襲青衣,飄然而去,恰似一朵白云,來了又去了,不帶半點煙塵。
蕭逸略一思考,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主帳,同時吩咐:“ 請誠王一個人過來。”
蕭遠(yuǎn)走進主帳時,帳中一個閑雜人等也沒有。
蕭逸淡淡道:“ 坐吧!”
蕭遠(yuǎn)冷冷道:“ 不必了,你叫我到這里來,不會是為了讓我坐,有什么事,直說吧!”
“ 這里沒有閑雜人,我也向你保證,今日的話,出你之口,入我之耳,永遠(yuǎn)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蕭遠(yuǎn)挑起眉頭:“ 什么意思?”
蕭逸定定看向他:“ 當(dāng)日在獵場行刺我的雪衣之人,是你們兄弟派來的吧!”
蕭遠(yuǎn)長笑一聲:“ 一派胡言。”
“ 你知我知,眾人都知,此事,我若要追究,早就做了,我答應(yīng)過容若,不再做任何骨肉相殘的事。現(xiàn)在我只想為容若報仇,我要知道,有關(guān)刺客的一切,弄清他的身分來歷,我才能找出他的弱點,我至少要弄明白,他為什么要把蕭性德帶走,如果蕭性德在,容若不會死。”
蕭遠(yuǎn)冷笑一聲:“ 這些事,我怎么會知道,攝政王你手段厲害,自己就可以查到了。”
蕭逸不理他冷嘲熱諷:“ 當(dāng)日你是怎么和他接上頭的?是不是納蘭玉說的?他為何愿意為你們所用,你們對他了解多少?”
蕭遠(yuǎn)漠然說:“ 你應(yīng)該知道,這些問題,我永遠(yuǎn)不會回答的。有些事,寧被人見,莫被人知。當(dāng)初的事,你沒有證據(jù),就算要殺我們兄弟,也要背上誅殺先帝血脈的罪名,可我要是回答了你的話,就是把可以名正言順要我母子、兄弟性命的刀子送到你手中了。”
蕭遠(yuǎn)說完,拂袖往外而去。
蕭逸的聲音從后面淡淡傳來:“ 只當(dāng)是,為了容若。”
蕭遠(yuǎn)的回答,是一聲冰冷的低笑。
蕭逸靜靜坐著,看蕭遠(yuǎn)離去,慢慢拿起桌上的酒壺,為自己倒?jié)M一杯酒,慢慢拿起酒杯。
然后,帳簾被猛得掀開,蕭遠(yuǎn)像一陣風(fēng)一樣沖進來:“ 我一定是瘋了,居然想要相信你。”
蕭逸不言不動,只是看著他。
蕭遠(yuǎn)走近他:“ 那人的身分來歷我不知道,他似是十分珍惜納蘭玉,可以調(diào)查與納蘭玉親近的人。他答應(yīng)我們行刺你的條件非常有趣,那是……”
蕭遠(yuǎn)一直走到蕭逸身邊,俯下身在蕭逸耳邊低聲說出一句話,然后不出意料地,欣賞蕭逸開始產(chǎn)生變化的臉色。
蕭遠(yuǎn)退后幾步,大聲道:“ 所有的一切,全告訴你了,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吧!”他轉(zhuǎn)過身,又像風(fēng)一般地出去了。
蕭逸慢慢舉杯向空中:“ 容若,當(dāng)日你必要護他們兄弟二人,我笑你迂腐,看來,是我錯了。”
杯子徐徐傾斜,美酒灑落一地。
一聲輕嘆,像風(fēng)一般消逝。
“ 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