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幽靈窟
殤無虐將我拎到一處高臺,眼下是蔚為壯觀的干尸大軍被一圈金光囚禁的場景。
我猛地想起,難不成這圈土豪金是步生花的杰作?日前他拎著大肥鵝將干尸們自小鎮(zhèn)誘拐至此,說是要搞清楚真相再行處置。
他當(dāng)初若直截了當(dāng)將干尸毀尸滅跡了,我如今也不會遭這份罪。悔不當(dāng)初啊怎么沒攛掇攛掇他呢,真相不重要,結(jié)果最重要的啊。
殤無虐的視線在我身上游移一圈,居然搖著頭替干尸們惋惜道:“唉,看你這丫頭身上沒幾兩肉,丟下去都不夠它們?nèi)揽p的,喂人家喂不飽,對干尸們真是太殘忍了點(diǎn),還是將你喂了遲淵去吧。”
我又被他拎著飛到半山腰的一處窟洞。
山洞里倒也寬敞,除了石頭真是沒一點(diǎn)別的裝飾。洞壁深處懸著一條碗口粗的銀色鐵鏈將一個人的雙臂牢牢鎖住。赤紅佛珠,灰色僧袍,正是入了魔的遲淵。
他墨青雙眸將我生猛望著,額間的繁復(fù)圖騰盈著絲絲黑氣,唇色漆黑飽滿。
殤無虐繼續(xù)折磨我的心臟,將我往鐵鏈處推了一把,“遲淵大師,何必如此煎熬著,想吸想啃不用憋著,這小妖雖生得干瘦,大師先湊合著啃罷。”
遲淵青黑眸底驀地放大,額間的黑氣越發(fā)濃厚起來,鐵鏈錚錚作響。
我敏捷后退一步并將掌心的羽毛印記對準(zhǔn)身側(cè)的殤無虐。劈死你劈死你劈死你……
只是眨眼的功夫,殤無虐便玩似的將我掌心劈過去的幽藍(lán)霹靂光截在半路,我偷襲不成倒地啃了一嘴灰。
他輕柔地將我扶起,并替我撣了撣身上的土,十分寵溺的語調(diào),“乖,摔傷了就不好吃了。”
這變態(tài)又將我往遲淵的眼皮底下溫柔一推,我徹底淡定了。打不過了,等死吧。
視死如歸,視死如歸。
鐵鏈聲響一重高過一重,遲淵似乎想掙脫束縛將我狠狠啃上一頓。黑氣蔓延到我眼前,再遲淵對著我脖子正欲啃上一口時,我急中生智溜出句話來,“采兒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
沒有尖銳的疼痛,遲淵聽了這話后,竟緩緩直起身子來,眸底的青黑之氣少了些許,鎖鏈摩擦之聲不再,他靜靜望著洞壁一角,目無焦距,呆呆滯滯。
“真是個聰明的小丫頭。”一旁的殤無虐雖是夸贊著我,面上卻露出沒看盡好戲的惋惜之色來。他拍拍我的頭,順便將我精心挽成的星月發(fā)髻給拍扁了,“你這丫頭要乖乖配合嘛,否則你的心上人怎會趕來救你。”
一汐。“你抓我是為了逼一汐現(xiàn)身?”
“對啊對啊。”他再拍拍我的頭。
頭可斷,發(fā)型不可亂,真想撲過去咬他一口。我壓抑住沖動,瞪著他,“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沒什么,不過得知一汐那家伙元神有些潰散想趁他之危將他打死或打殘。”
……這家伙總是這么坦白的不要臉。
我將他不停拆我發(fā)髻的爪子給打掉,“你竟胡說,一汐怎么會元神潰散呢,你從哪打聽到的不靠譜的消息。”哼,敢毀我家汐汐一世英名,不可原諒,我舉個小拳頭晃悠。
他將我拳頭戳了戳,“前不久不是給他出了道選擇題么,他選了你,我滅了整個聽雨樓。那傲嬌且慈悲的神尊為復(fù)生聽雨樓動了元神,我也沒想到他居然傷得那么重,只是他躲在無虛幻境不出來,我又進(jìn)不去,這才迫不及待來綁架你。”
我的心瞬間哇涼哇涼的,一汐他受傷了,很嚴(yán)重。臨別時,不是面若桃花的嘛。
許是我的五官擺得太過凄涼,連殤無虐都看不下去了,他連聲安慰我道:“別擔(dān)心別擔(dān)心,他會來救你的。”話還未說完便袖袍一甩將我吊在山洞口。
我雙腳懸空著,雙臂被一團(tuán)粘膩白線捆著,抬頭往上瞅。佛祖啊,我頭頂?shù)氖谏暇尤槐P著一只成年母牛般大小的黑蜘蛛。這蜘蛛人頭蜘蛛身,一堆爪子攀在洞壁上,嘴里吐出的上好蛛絲將我的雙手匝得忒惡心。
我又不是蚊子飛蛾,我可是一片羽毛啊。不會搞錯了吧這蜘蛛精。低頭再瞅一眼,阿彌陀佛,烏烏嚷嚷的干尸們正仰著脖子對著我露出饑渴難耐的生動表情。
殤無虐笑盈盈走到我身邊,穩(wěn)了穩(wěn)我懸空拼命踢騰的小腿,“忍一忍哦,不信一汐那家伙不來救你。”
我占盡地利穩(wěn)穩(wěn)踹了他一腳,“你才是家伙。”
魔頭還沒表態(tài),頭上的大黑蜘蛛一口白絲勒得我眼冒金星。眼花繚亂間瞅見一條蜘蛛腿啪噠一聲掉下來,脖頸間的窒息感瞬間消失,低頭再一瞅,干尸大軍們?yōu)榱藸帄Z一只腿掐得狼煙滾滾。
殤無虐將指尖寒光收了收,對著頭頂上的蜘蛛精擺個陰冷的眼風(fēng),“你這老妖若將這丫頭勒壞了我還怎么拿她威脅一汐,妖界何時出了你這么個蠢貨。”
蠢貨妖精剛被卸了條腿,戰(zhàn)戰(zhàn)兢兢吐著白絲將我手臂捆得晃晃悠悠,再不敢妄動。
只聽得殤無虐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再說,被小丫頭踹一腳又不會死。”
你這么仁慈倒是放了我呀!
腳下的干尸們長得越發(fā)標(biāo)準(zhǔn),許是吃了蜘蛛腿長了勁頭,爭先恐后跳躍而起欲將我這團(tuán)肥瘦均勻的五花肉扒下去分分吃了。
一只跳得好的干尸拽住我的腿便要啃,被殤無虐一石頭子給拍下去;又一只跳得專業(yè)的干尸扯住我的裙角,也被殤無虐一石頭子打穿了腦袋。
干尸們顯然沒智慧,一點(diǎn)瞧不出我這快鮮肉實(shí)在是看得見吃不著,竟一個接一個伸著干爪子向我跳得很是玩命。
半倚在洞口的殤無虐似是丟石子丟膩了,干脆將我從蜘蛛絲上拽了下來,并順手將石壁上趴得忐忑的大蜘蛛給拍了下去。
我望了眼山洼處被干尸分食殆盡的蜘蛛,耳邊想起冷幽幽的語調(diào),“長得真難看,活著真礙眼。”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蛋,還好,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但余驚未消的我還是稍稍向后退了一步,長得丑就得死啊,這魔君什么人生價值觀。
他突然向前一步逼了過來,滿面驚喜道:“我想到個能將一汐逼出來的好主意。”他居高臨下接著驚嚇我,“我們拜堂怎樣?”
“啊!?”
“不樂意?那直接洞房好了,以天為蓋地為爐,我看一汐能否受得住我送他的這頂綠帽子。”
我緊了緊衣襟,步伐凌亂接著后退,“同你拜堂入洞房還不如直接喂了干尸。”
殤無虐很受傷,“我比那一汐差在哪里?論才智,論相貌,論氣質(zhì),論陰謀,論威望,論狠辣,我哪點(diǎn)比不過他。”
多么坦蕩的魔頭吧。我不怕死道一句,“論臉皮厚你卻是比他強(qiáng)。”
“我認(rèn)為臉皮厚是一個優(yōu)點(diǎn)。你這孩子還小,不懂得欣賞男子,我不怪罪你。”他扯了扯我頭上被他拆得亂七八糟的發(fā)髻,又俯身戳了戳我的鼻子,“這樣吧,我也給你做到選擇題,你是選擇配合我給一汐帶頂綠帽子呢,還是想放放血。”
咣當(dāng)一聲,地上陡然變出一只超級大木桶來,“你若不肯配合我拜堂洞房,我就將你的血放滿這木桶。”
我瞅了瞅能容納三個媚娘同時洗澡的大木桶,淚光楚楚問:“你不是一直守身如玉的么,怎么一下子變得如此浪蕩。”
他似乎在咀嚼浪蕩這個詞,沉思一會道:“誠然,我是個懂得變通的人,但你說的不無道理,總不能為了逞一時之快就被一個毛丫頭占了便宜去,真是怎么想怎么虧。”他將我定在洞門口石壁上,“還是給你放血吧。”
他將大木桶變作一只小瓷碗,我的臂腕間不知何時被他劃出一道細(xì)細(xì)的口子,我眼睜睜瞅著自個兒冒著熱乎氣的鮮血唏哩嘩啦流滿一碗。
我心疼的呦!不知吃多少補(bǔ)品才能不回來呦!殤無虐這個變態(tài)到底要干什么呦!
山谷輪廓挺秀而蒼涼,皓皓玄月邊垂著幾顆幽幽星子。山風(fēng)微暖,枝茂輕晃,偶聞山花香。
殤無虐端著我的血進(jìn)入山洞約莫有一盞茶時間,獨(dú)留我守在洞口對影成雙。
并非我淡定,而是他將我定在此處,我不得不看起來很淡定。
沉穩(wěn)的腳步聲愈發(fā)清晰,入眼處,僧衣迭迭。來人明目清明,唇色淺淡,額間光潔飽滿,唇邊掛著幾珠血痕,此人正是百變大師——遲淵。
他垂眸忘了眼山洼處的干尸群,面有憂慮之色。
我抬頭望望當(dāng)空的彎月亮,大半夜的怎么突然變回來了,不符合自然變型規(guī)律啊。
殤無虐終于慢悠悠自洞窟走了過來,解了我心中疑惑,“你這小妖的血不賴,遲淵大師喝得剛剛好。”
難道殤無虐將我的血喂給遲淵,遲淵再飲了我的血后驀地原地轉(zhuǎn)型了。我怎么不知道我的血這么有營養(yǎng)這么妖孽啊。
“七月初七將臨,屆時幽靈窟封印最弱,正是重生小花精的好時機(jī)。”殤無虐轉(zhuǎn)個琉璃眸子一笑,“這小妖的血能將大師體內(nèi)的魔氣鎮(zhèn)壓些許時日,大師要好好把握住。”言罷戳了戳我腦門便原地消失了。
這個魔君將我綁架來放了我一碗血就這么走了?不是要逼一汐現(xiàn)身的嘛,我有點(diǎn)失望,干脆掉頭問遲淵,“七月初七乞巧節(jié)除卻牛郎織女相會還是什么盛大節(jié)日么?幽靈窟又是個什么?這同復(fù)生采兒有什么干系?”
他將望著洞壁的視線收了收,平聲道:“數(shù)百年前,懸空寺一位高僧將為禍當(dāng)?shù)匕傩盏挠撵`一族封印在幽靈窟內(nèi)。每隔百年的七月初七,天煞星正盛之日便是封印最弱之時,惟有這一日才可破了封印進(jìn)得幽靈窟取了冰魄重生采兒。”
“冰魄?”我不懂。
遲淵行至山洞口,望著不斷制造噪音的干尸群道:“你入了貧僧的畫境,又窺探了情絲里的記憶,自是明白了貧僧要做什么。這些年來貧僧吸食陰尸無數(shù),終究不能將情絲內(nèi)的魂魄凝聚完整,而冰魄可助魂魄成型。”
他轉(zhuǎn)身望著我,洞外月光灑在他肩頭,凄凄無聲,“貧僧知你來意,若能助貧僧取出冰魄,貧僧便甘愿祭了畫壁。”
任務(wù)有可能完成,可我卻一點(diǎn)都感覺不到成就感,反而心底絲絲苦澀,故作輕松眨眨眼,“可是,幽靈窟在哪啊?”
遲淵將石洞環(huán)視一遍,“此處便是幽靈窟。”
這是逗我么,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躺著看,哪怕翻著跟頭看也瞅不見一只幽靈啊。雖然我也不知幽靈到底長成什么樣。
“七月七日,封印變?nèi)酰@洞窟將是另一番景象。”他沉沉道。
獨(dú)自自后山谷返歸。心里很不痛快。我答應(yīng)了遲淵發(fā)動合伙人的力量聯(lián)合兩位大仙勢必將冰魄自幽靈窟中取出來。我知曉遲淵選擇入幽靈窟也是逼不得已。
不取冰魄,繼續(xù)吸食死尸陰氣以凝聚情絲魂魄也并非不可以,只是這些年來,隨著吸食死尸的數(shù)量,遲淵體內(nèi)的魔氣邪氣也愈發(fā)強(qiáng)烈,他只怕未將魂魄凝聚成型已徹底不能控制自己,這有悖初衷。
而幽靈窟封印萬千幽靈,若是徹底解了封印恐怕幽靈趁機(jī)逃出,這些憋瘋了的幽靈們不弄出點(diǎn)血雨腥風(fēng)真是對不住自己。遲淵本不欲冒險取了冰魄,可如今我身邊閑著兩位仙法卓然的大仙,有兩位大仙幫襯,再不放出幽靈的情況下取走冰魄的難度小了許多,他要冒一冒這個險。
我虔誠請教他,出家人是否明白什么叫心痛,出家人的心痛又是否真的痛。
其實(shí),我是不明白這和尚為何當(dāng)初對閻如采的態(tài)度冰冷到毫無無轉(zhuǎn)還之地。他若有心,若知心痛,又怎么忍心閻如采在山谷間的小木屋枯等他九年。
無心無情不可怕,可怕的是閻如采死后他又變得這么熱忱,這是玩的什么情感戰(zhàn)術(shù)?若是當(dāng)年閻如采尋到他時,他便還了俗同她一起回了侍郎府做個上門女婿,也沒有后來這一連串悲劇,更不會倒了大霉被變態(tài)的上古畫壁選中。
他這是活該么,我有點(diǎn)殘忍的想。
不料,他卻這樣回了我一段話。
“小花精生生世世被貧僧所累。貧僧怎能安心。多年前師父曾對貧僧教誨,無動于糾纏方可清心,心無掛礙才可成佛,渡得更多蒼生。”
“可何為成佛,負(fù)了一人而渡得多人這并非貧僧心中之佛。成不了自己心中之佛又如何能成天下人之佛。”
“貧僧日日念佛,虔誠如磐石不可撼動,卻在情字一事上幻災(zāi)成難。渡得了天下,卻渡不了她,阿彌陀佛,如今聽來,字字錐心。”
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可我卻不大能體會這高深和尚的高深情愛思維。他是何時動的心,又為何動了心跟沒動心一個樣兒,直到人死得徹底沒救了,他突然熱乎起來了。唉,真是我這種正常人不能理解……
但眼下故事走向,定是閻如采活過來了,而遲淵又徹底死得沒煙了。這種結(jié)局真是讓人受夠了,我激動地想,能不能來點(diǎn)新鮮的。絕望盡頭或許會裂開一絲生機(jī)。
這絲生機(jī)是有理可推的。遲淵大師是誰,乃是妙禪子轉(zhuǎn)世,難道佛祖真真忍心看著自己的愛徒變成一幅沒人欣賞的荒山浮雕么。
若是這樣,能耐通天的佛祖臉上是不是有點(diǎn)掛不住,若是傳出去他一金光閃閃的佛祖都不能護(hù)得徒兒性命,他坐下那些個千千萬萬的菩薩羅漢干脆改行殺豬算了。
我比較看好佛祖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的臉皮。
所以,我覺得或許這段命中注定的愛情悲劇會有個不一樣的結(jié)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