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天罰
畫境有瞬間的模糊,眨眼間便又清晰。寒江殿中,水晶玉磚上,已幻成金燦燦龍身的宿引奄奄一息。龍眼微微閉合,唇角的龍須輕輕擺動,似乎想說些什么。
黃蜂妖王丑得喜慶的臉倏然現(xiàn)了出來,他咧著嘴在殿里的貝殼間一陣翻騰,終于將純白圓貝中的一顆縈著紫光丹藥翻騰出來,迫不及待塞入龍嘴里,對著吞下丹藥后緩緩化作人身的宿引哭喪道:“凝神丹只有一顆啊,你別再逞強(qiáng)了,都說了不讓你追,你偏追,追人家媳婦追到失心瘋,你可真出息啊。”
宿引盤坐調(diào)養(yǎng)氣息,未曾言語。而一旁圍著宮殿胡亂晃悠的黃蜂妖王,雙手合十,嘴里喃喃祈禱:“司命星君啊,月老大人啊,你們手下留情啊,這蠢龍真不會戀愛啊,放過他吧。”
寒江殿外猛然傳來巨大轟鳴聲,似江水咆哮似野獸低鳴。瞬間,整個寒江殿晃動起來。
宿引面色不安,緩緩站起,捂著胸口道:“看來被封印在江底的梼杌兇獸趁我龍氣微弱,終于破了封印逃了出來。”
黃蜂妖聽了這話,險些摔倒,牙齒打顫道:“哎呀媽呀,出大事了。”
虞歡忐忐忑忑守在靈堂門口,時不時向門里探一眼過去,可惜什么都探不到。貼心的宿引先一步將靈堂的素漆大門關(guān)得結(jié)實。或許他不想虞歡知曉將完好的白蕭煌還給她,需要他付出怎樣的代價,她亦不想虞歡背負(fù)愧疚之心。
其實,愛到如此忘我,堪稱六界男配真愛的典范。但我沒想到宿引為虞歡的犧牲,遠(yuǎn)遠(yuǎn)不止這些。
靈堂這面的畫面不用費什么腦筋便能猜測出來。無非是重獲新生的白蕭煌懵懵懂懂自靈堂內(nèi)推門而出,焦急等在門外的虞歡見狀驚喜地奔過去,兩人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守靈堂。
事實上,畫境里的這段劇情確實是這樣展示的。只是為難了裂錦山莊一眾下人,目瞪口呆梗直了脖子望著靈堂前相擁而抱的一雙人。
白蕭煌二次詐尸,山莊二夫人魔幻變臉,不速之客宿引功夫任性來去自由,不知這些山莊下人前世造了什么孽,這世才會被安排到裂錦山莊接受精神上的連環(huán)刺激。
白蕭煌方將淘凈的白米煮下鍋,打算為你虞歡煮碗白粥,管家匆忙來報,引江城突發(fā)洪水,整個城市陷入速學(xué)游泳技能的全新時代。
虞歡感覺不妙,手中的蓋菜不自覺滑落地上,“小蝦米。”
她對著白蕭煌問道:“是小蝦米進(jìn)入靈堂將你醫(yī)治好,你可曾看見他人?”
白蕭煌搖搖頭,握住她僵白的一雙手,“我醒來,靈堂里沒有任何人。”
虞歡甩開對方一雙手,急速奔下山莊去。她站在海拔略高的山石間望見整座引江城被江水淹沒。浩浩江面翻滾著一條金龍與一頭人面虎身豬牙的怪獸糾纏打斗的兇悍場面。
“呀呀,那怪物不是梼杌么,身為上仙的我也是頭一次看見,嘖嘖嘖,這梼杌儼然沒進(jìn)化好,你說它潛意識里是想進(jìn)化成人還是虎還是豬啊,它這副三不像的模樣讓人看著好生別扭。”
我回眸望見步生花搖著桃花扇正津津有味的評頭論足。
“你什么時候來的,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我問。他一定是雙倍快進(jìn)看完了畫境前面的劇情,否則怎會如此快跟上我的節(jié)奏。
“是你太入戲看得認(rèn)真,我一早就站你身后了。”步生花眉目激情盯著打斗畫面。
“梼杌是什么東西啊?”我問。
步生花將粉色桃扇搖得很有文化,瞇著桃花眼說:“梼杌乃上古兇獸之一,十萬年前,鴻蒙天山之上掌管神獸的靈女梵歌莫名消失,千萬靈獸四處逃竄,這三不像的畜生便從鴻蒙天山逃出來,人鬼仙靈魔它都吃,從不挑食。聽說后被菩提世祖囚禁在悍生鈴鐺里,又被宿引龍?zhí)硬恍⌒拇蛩榉懦觯刑崾雷鎻U了好一番功夫才將梼杌封印在引江底,并將宿引太子罰到引江來鎮(zhèn)守。此番看來這梼杌沖破了菩提世祖的封印,出來禍害蒼生了。”
我望著江面上一直處于下風(fēng)的金色龍身,捏了把冷汗,且不說一條龍能否打得過上古兇獸。如今這宿引龍子剛掏了心臟,眼下身子最虛,如此打斗下去,龍命堪憂。
遼闊無盡的引江水面被梼杌翻攪暴漲,岸堤被沒,滔天水勢瞬間席卷引江繁城,城中百姓浮尸遍地,慘不忍睹。
步生花卻感嘆道:“只來了一個?聽聞當(dāng)年菩提世祖的悍生鈴鐺里囚禁了兩只靈獸,一只是梼杌,另一只不曾有人見過,相傳悍生鈴碎裂后,天宮眾仙只見到一團(tuán)白霧落入凡間,至今下落不明。”
為什么我從步生花臉上見到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呢,好似再遺憾另一只不知名的靈獸為何不來湊熱鬧加入這場龍獸大戰(zhàn)?你這是上仙該持有的道德情操么?
我本想同肥狐貍說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方覺得肩膀上空空的沒甚壓力,低頭一看,肥狐貍早已不知去向。
“肥肥呢?”我不禁問。
“哦,它暈水,看不得如此波濤洶涌的立體場面,應(yīng)該是窩哪個地勢高的旮旯睡覺去了吧。”步生花漫不經(jīng)心道。
我是有多失敗才養(yǎng)出如此廢柴膽小的寵物啊,我?guī)е鴮櫸飶U柴主人之過的濃烈罪惡感,繼續(xù)觀摩江海翻騰的打斗場面。在洶涌江水將引江城灌溉得更有深度時,空中乍現(xiàn)一團(tuán)金燦燦云霧。一位手持金剛?cè)Φ您Q發(fā)老者騰空出現(xiàn),他身后跟著兩位新晉小佛。面色清秀的小佛,頭頂方圓幾仗一片刺目金光,一副看上去很有錢的樣子。
“菩提世祖都來了,這老頭看上去又年輕了幾百歲,不知暗地里服用了什么駐顏仙丹。”步生花賊笑幾聲,“私下里我定然要去討教討教的。”
我突然覺得我看不見步生花的節(jié)操了。
兩位秀色可餐的小佛同長得沒甚存在感的菩提世祖聯(lián)手,與攪騰江水的梼杌兇獸斡旋了幾十回合。江天之間,金光白光黑光交雜一團(tuán),好一番功夫才將被金剛?cè)ё〉臈冭恢匦路庥〉揭住?br/>
這日,大人物陸續(xù)駕臨小小引江城。菩提祖同小佛方閃著祥霧離去,駕著獨角青獸的幾位天官便趕腳似的前來宣讀天旨。
“東海龍?zhí)铀抟犘!币坏劳?yán)之聲自晦暗天宇清晰傳來。
騰空于江面的金龍瞬間化作人形落于江岸,墨色衣角被江水浸得有些皺。虞歡遙遙見到屈身跪地的身影時,身子輕微晃了晃。
”小蝦米。“她驚愕道。
手持笏板,浮于絲云間的天官,寶相莊嚴(yán)道:“宿引龍子無視天綱,阻礙地府官差行事,篡改凡人壽命,擾亂人間秩序輪回,癡纏凡塵女子,玩忽職守以至兇獸梼杌伺機(jī)逃脫禍害人間。今引江城無辜淹死之眾達(dá)兩千有余。宿引罪孽深重,依天條例律除去仙籍剝?nèi)埥睿瑝褐烈姿歼^重修。”
宿引將墨袖抬了抬,容色淡淡拱手道:“宿引領(lǐng)罰。”
宿引起身的檔口,東海老龍王鼻涕橫流飛了過來,跪倒在一眾天官腳下,連連替龍子求饒。
宿引面色蒼白再道甘愿接受天條懲罰,請?zhí)旃賹捴Z他一炷香時間與故人道別。
天官見老龍王跪得服帖虔誠,磕頭也磕得極有誠意,看在老龍王將龍角磕得彎曲打卷的份上,許了宿引的請求。
金光一頓,宿引瞬時閃到半山腰巨石上花樹下,同虞歡僅有一步之遙。
他努力穩(wěn)住因靈氣不調(diào)而發(fā)顫的身子,緩聲道:“再讓我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虞歡再聽到天官之言時,早已泣不成聲,而她身后隱在花林間觀望的白蕭煌亦沒發(fā)出一絲聲響,只留眸中一片怔怔惶惶。
“小蝦米。”她哽咽道。
他將她面頰間的淚珠拭了拭,“別哭。”他道:“以后小蝦米不能再守護(hù)你了,你要好好生活。不要再那么傻,不要再與任何人做任何交易,與你做交易的人不會做虧本買賣,最終吃虧的是你自己。”語罷,運氣將全身真氣聚集掌心渡入她體內(nèi)。
兩人被團(tuán)團(tuán)溫潤氣澤包裹,周身繁花葉瓣受了強(qiáng)大真氣浸染,紛紛墜落遂又被江風(fēng)帶起,散漫于海天之間,獨成幽景。
浮于半空的天官以及跪地流淚的老龍王皆安靜觀望,沒人前來叨擾。
直到宿引墨發(fā)間滑出縷縷白絲,面容上呈現(xiàn)出衰竭之相,被龍氣縈繞動彈不得的虞歡才覺不妙,凄楚眸子不斷躺下淚來,她不停呼喊著,“小蝦米,你在做什么……”
渡完真氣的宿引面色已無一絲血色,眼簾向下垂了垂,集中神思后,手掌翻轉(zhuǎn)憑空招來一條月華白綢堪堪停在虞歡的雙眸間。他將她溫柔地望了一望,轉(zhuǎn)身離去。
伴著一聲低沉雄厚的龍吟聲,一條金色長龍穿梭于引江水面。停駐于半空的天官將手中的玄青錐拋于宿引龍身,一道撕心龍吟后,一條約莫一仗長淡金色龍筋自龍體里被抽離出來。穿梭云天之間的龍身僵直了身子,重重跌入波浪滔天的江水,須臾后,再尋不見半點身影,聞不見一絲聲音。
月華白綢被江風(fēng)吹動,仍緩緩浮游于虞歡眼前,遮住那段殘忍畫面。她未曾將覆在眼前的白綢撤掉,而是靜靜端立在落滿殘花的巨石上。
印象中以來,倔強(qiáng)的虞歡從未如此聽話。這一刻她內(nèi)心深處是怎樣的一種情緒,沒人知道。
江水褪盡,引江堤岸上的白石護(hù)欄重新見了日光。城中百姓為逝去的親人辦了喪禮后,重新修葺被江水沖毀的家園。人間煙火,生生不息。
虞歡跪在江岸三天三夜滴水不進(jìn)不眠不休,一身素袍被江面霧水浸得寒涼。
黃蜂妖王落魄著一張臉過來勸說:“就算你跪到滄海桑田,宿引太子也出不來啊。早知如此,我一尾巴將你掃去見閻王算了,也不會將東海最高冷帥氣的太子整得如此凄慘。”
她跪地不語,一雙眸子干澀紅腫,似乎再也哭不出一滴淚來。自宿引被壓在江底寒晶石下后,她自黃蜂妖口中得知了全部真相。
小蝦米用十箱珠寶以及一根龍骨向珈瀾婆婆討了換皮蠱的解法。
小蝦米將自己的心臟換給了白蕭煌,才至白蕭煌死而復(fù)生。
小蝦米耗盡千年修行,將體內(nèi)真氣渡給了她,只為延續(xù)她所剩不多的壽命。
因為她,因為萬千紅塵微不足道的一個她,將東海龍?zhí)雍Φ教薰浅榻钬嘈纳⒈M千年道行,能為她犧牲的,都犧牲得干凈,最終被囚禁在暗無天日冰冷如寂的寒晶石底。這是窮盡她一生智慧皆也想象不到的。
黃蜂妖王搖搖頭,喟嘆道:“宿引太子吩咐我的事辦妥當(dāng)了,我將他留下的一碗龍血已送去裂錦山莊。可你那相公喝不喝便是他的事了。”
自白蕭煌換了宿引的心臟后,因無法承受太過醇厚的仙澤之氣,致使身子虛到極致,走不到十步便體力不支,并常常陷入昏迷。宿引在受天罰之前已然想到這點,便提前淌了一碗龍血拜托黃蜂妖轉(zhuǎn)予白蕭煌。
白蕭煌若服了龍血,體內(nèi)心臟會漸漸適應(yīng)凡塵肉體。可白蕭煌竟一把將黃蜂妖送來的龍血打翻。他抽出腰間短劍便插向自個心口,“我不會飲了宿引龍子的血,我將這顆心臟還給他,你們將虞歡自江邊帶回來。”
管家小廝及時將白蕭煌手中短劍奪了過來,裂錦山莊才不至于操辦第三次喪事。
黃蜂妖望了望糟蹋了一地的龍血,扯著嗓門扯著步子跨出門去。
“自殺是個技術(shù)活,別灰心,熟能生巧,再接再厲啊。”
身后是白蕭煌氣息不勻的哀求聲,“請把虞歡帶回山莊來,江邊寒露重,虞歡的身子一向羸弱,她怎么受得住。”
黃蜂妖望了望跪在江岸呆滯不動的虞歡,又嘆口氣道:“我曾問宿引太子為何如此青睞于你,他道從你小時候便常常見你在引江邊彈琴。墨色古琴,五色琴弦,頭上扎倆個丸子頭,小小年紀(jì)彈得生動專注。他道他聽了十幾年早已聽習(xí)慣,只想再聽到你的琴音,一直聽下去。”
嗓子哽咽了下,繼續(xù)道:“恐怕這些,他也從未向你提過吧。”
虞歡望著霧氣蒸騰的浩浩江面,默了良久,蜷縮的掌心狠狠抵在心口,閉眼輕聲喊:“小蝦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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