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嗜蝶谷
谷中景象與其他山谷沒什么兩樣,無非是空中不時飛著或一只或一片艷紅蝴蝶。
蝴蝶輕薄蝶翼透過陽光照拂,越發(fā)濃郁艷麗,似乎輕輕一碰,便能滴出血來。
步生花比較積極,張口吐出團仙火朝嗜血蝶噴去。
可這嗜血蝶似乎完全不怕火,穿過燒得正旺的真火,歡快得抖抖觸角呼朋引伴頗具規(guī)模地向步生花飛來。
步生花一邊后退得很有規(guī)律一邊喊:“鳧蒼啊,想看我跳脫衣舞私下跳給你看,關(guān)鍵時刻,搭把手啊,這撲棱蛾子難伺候的很,連我的真火都烤不熟它們。你瞪著眼干嘛,快點劈個狂風掌出來。”
鳧蒼咬著牙根,捂著鼻子欣賞了好一會同伴被浪蝶圍追得風采,后劈出個掌風。頓時天地變色飛沙走石,連谷口的巨石險些被狂風掀翻,可嗜血蝶絲毫不被狂風騷擾,依然翩翩起舞圍著步生花轉(zhuǎn)得如夢似幻。
山谷深處不斷涌出大片大片蝴蝶,將這翠色山巒染得一片血紅。
這燒不死吹不跑的小蝴蝶很待見我們光鮮的腦門,爭先恐后圍著我們的腦門轉(zhuǎn)悠。于是我們兩仙一妖一鬼又很統(tǒng)一的做出同樣的姿勢——抱著腦袋逃竄。
步生花一只手捂著腦門,令一只手捂著鼻子,含糊不清的抱怨:“想我堂堂一上仙,居然被一群撲棱蛾子追著滿山跑,說出去簡直笑話。大家都捂嚴實了啊,別讓撲棱蛾子鉆了空子飛腦袋里去,變成白癡本上仙可不負責啊。”
我實在很佩服步生花,此濃郁惡臭正是從嗜血蝶身上釋放出的,他居然還敢張嘴說話,我反正已經(jīng)快吐了,蝴蝶散發(fā)的惡臭腥臭騷臭恨不得逼人把心肝脾胃腎吐個干凈。
關(guān)鍵時刻,土地公公隆重登場。五短三粗的土地公腦袋包扎得里三層外三層跟個肉粽似的,小短手在鼻子前扇了幾下,大喊:“嗜血蝶唯一怕的是眼淚,大家趕緊哭啊。”
圍著山谷跑圈的我們當時就懵了,嗜血蝶的克星居然是眼淚,可我們不是戲班子出身,不是想哭就能哭出來的。唯一一個生的偉大死的凄涼的木槿兒已經(jīng)變成鬼,鬼是沒有眼淚的。這真是難為我們。
步生花深感無奈,跑得很狂野笑得也很狂野,“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本仙哭不出來怎么辦。”
土地公捏著鼻子喊得話很考驗聽者聽力:“大大,鵝折酒娶斑鳩餅,蹭豬啊。”
由于我的聽力好一些悟性也高一些,順便給他們翻譯了下土地公的話:等等,我這就去般救兵,撐住啊。
再大家捂著腦袋捂著鼻子跑得筋疲力盡時,包裹的好似西方僵尸的土地公公終于帶著幾個剛死了丈夫的新寡,哭天喊地號啕而來。
我比較震撼,只因那幾個寡婦哭得太過凄慘。張著大嘴拍著大腿一步一哀嚎,眼淚一串一串流得特歡騰。
成群的嗜血蝶似乎很受不了眼淚的味道,紛紛卷起觸角避開。步生花最激靈,噌的一箭步躥到一位身著素縞頭裹白被單的寡婦身后。
誰知這位寡婦轉(zhuǎn)身見到步生花那張?zhí)一∧槙r,立刻止住了哭聲,一張臉憋得通紅,滿眼的紅星星。
步生花使勁晃著寡婦的肩膀:“笑什么笑,趕緊哭啊,撲棱蛾子又過來了。”
見這個寡婦完全笑傻了,步生花又激靈地躥到另一個寡婦身邊。結(jié)果是,無論他躥到哪個寡婦身邊,寡婦皆停了山崩地裂的哭聲,沖著她一個勁的傻笑。
只剩最后一位緊閉著眼睛的寡婦哭得毫不含糊,我同鳧蒼還有木槿兒躲在這位寡婦身后很安全。
步生花剛要一個箭步躥過來,我們?nèi)齻€同時伸出胳膊大大方方阻止,“步生花你行行好,就剩這一個了,你看她閉著眼睛哭得多動情,你好意思打擾她么,萬一她睜眼看見你,我們就全玩完了。”我掏心掏肺地說。
步生花可憐兮兮地望一眼哭得肝腸寸斷的寡婦,一咬牙一跺腳往另一邊跑去……嗜血蝶又開始圍著步生花狂追。
我由衷得感嘆,“步生花果真是無敵桃花殺手。”
“無敵寡婦殺手。”鳧蒼鼻孔哼了一聲。
寡婦殺手好歹也是殺手。聽著也挺拉風的。
那些患了花癡病的寡婦們被嗜血蝶紛紛鉆了腦袋,瞬間互相觀望互相詢問自己是誰你又是誰這是哪里,那位在蝴蝶間跳舞的美男是不是她們家的相公。
寡婦們雖失憶,但彪悍不減,由于眾寡婦一致認為,與蝴蝶嬉戲得很風流的美男子是自家相公,于是便兇猛地互相掐起來。
緊閉著眼嚎哭的寡婦一點不受感染,嗓子都哭啞了,臉上的淚水依然如河水泛濫連綿不絕傾瀉直下……
望著被嗜血蝶追得快斷氣的步生花仙人,我們?nèi)齻€一致認為,這上仙的命挺苦的。
我們?nèi)齻€推著哭得風生水起的寡婦往深谷中走去。由于寡婦給力,一路上眼淚都沒斷過,我們很快找到那間隱在翠竹間的竹屋。
寡婦很聽話,按我們的指示伸手推開竹屋的木門。驟然,一股強大的沖擊力自屋舍內(nèi)彈出,寡婦立刻被彈出三丈遠,彈到一顆竹子上順著竹竿直挺挺墜下來,由于腦袋先著地,毫無意外,吐了舌頭暈死過去。
鳧蒼飛過去探了探寡婦的鼻息,“還好,只是暈過去,這竹屋被設(shè)了結(jié)界。”他的話剛落音,大群嗜血蝶華麗麗朝我們席卷過來。
最后一個腦袋長得很結(jié)實的寡婦也暈了,難不成我們真的要被蝴蝶吸了記憶變白癡。我感嘆著,倘若我忘記了回畫壁靈山的路,婆婆你老人家一定要下山來找我啊。我應(yīng)該很好認出來,只要你打聽有沒有見過一個長得雖不能傾城但能哭倒圍城,愛美食愛美男不愛洗碗的美少女,這個人就是我沒錯了。我想即便我失去了記憶,本性這種東西應(yīng)該很難改的。
我平日不輕易哭,只要哭起來,那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爛,那是任何人都攔不住的。那年我剛二百五十歲,紅狐貍二姐搶走婆婆剛為我做的新衣裳,我那時打不過她,就跑去她們狐貍土豪宅張著大嘴嚎喪。路過的喜鵲驚嘆著跟我打招呼,說我整整哭了兩天一夜嗓子一點都不啞,要不要加入它們喜鵲合唱團。我根本沒鳥那只鳥,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堵在狐貍寬闊的大宅門口嗚呼哀哉地報喪……再我哭得天昏地暗頭暈眼花之時,狐貍二姐家宏偉壯觀的圍墻轟得一聲倒塌了。從那時起,毫無存在感的我才被大家慢慢熟識。
當我想起小時候那些壯舉,醞釀了下情緒,剛要努力擠出幾滴眼淚來,鳧蒼劈了狂風掌出來,啪地一聲,竹舍的結(jié)界被撞出個大窟窿,我剛醞釀的情緒被生生震回去。
“你快去找那只塤,這里我頂著。”鳧蒼一邊捏著鼻子沖我吼,一邊使勁掐自個胳膊,爭取掐出點眼淚來。木槿兒也在蝴蝶群間揮著寬大的繡袍舞得很賣力。
真是不容易,這些個撲棱蛾子比那些妖魔鬼怪要難纏很多。我趁機連飛帶撞地沖進竹舍,余光瞥了一眼,鳧蒼應(yīng)該是沒掐出眼淚來,眼下正用真氣抵擋嗜血蝶的進攻。
竹屋內(nèi)干凈整潔纖塵不染,保存相當新鮮的余塵道長的尸身閉眼盤坐在竹席上,雙手間捧著一張顏色燦爛一看就能買上好價錢的豹皮。竹席一角靜靜躺著那只鑲嵌紅豆的陶塤。
時光荏苒,陶塤上的紅豆鮮艷飽滿,一如當年景灝親手交到木槿兒手中時,那般奪目如初。
我將這相思之物揣進懷里,順手捅了下余塵道長鮮鮮的尸身,豈料,當我手指觸碰到尸身那一瞬,鮮嫩尸身如流沙般碎裂,最后如煙霧般消散,不消片刻竟什么都沒留下。
這什么邪術(shù),如此環(huán)保。朝廷可以大力推行一下,省去土葬火葬和水葬,節(jié)約土地資源和勞動力還能凈化空氣。
只是,余塵道長我不是故意毀你尸體,我賠不起你也不要來找我,思慮到這一層,我踉踉蹌蹌奔出竹舍。
臭氣熏天的竹院間,鳧蒼以及木槿兒依舊同大群嗜血蝶糾纏得熱鬧,只是木槿兒身邊多了一只巨型烏鴉。
想必那只烏鴉掙掉了鳧蒼的仙繩,從馬廄里鉆出來,再拼出個風火輪的速度趕來助木槿兒。
誰能想到,這只烏鴉生前是一位凌駕于人間的傲嬌帝王,思及此,我眼里浮出點水花,這讓翩翩沖過來的嗜血蝶很郁悶,堪堪停在我面前,頭上的須須扭得很糾結(jié)。
這時,捂著鼻子捂著腦門的步生花一瘸一拐地跑過來,他頭頂依然盤旋著壯觀的蝴蝶大軍,我瞬間感覺空中的臭味又濃郁了好幾層。
“呀,我轉(zhuǎn)了好幾個山頭才將你們找到,得手了沒?”步生花圍著院子跑得很頹廢,“這樣長久下去,我們不被累死也要被熏死,鳧蒼你行行好,擠出點眼淚來救大家。”
鳧蒼抓緊時間瞥了步生花一眼,道一句,“我心情好,哭不出來。”
危難關(guān)頭,這兩位大仙居然如此聊天,我差點笑哭了,同時也感悟到什么叫正牌大仙,瞧人家的心態(tài)足夠我修行好幾個輪回了。
我掏出那只紅豆塤,奮斗在蝴蝶群中的木槿兒好似受到感應(yīng)般轉(zhuǎn)過眸來。
木槿兒閃過來的速度著實驚了我一下,她小心翼翼拿起這只塤捧在掌心,癡癡凝視,目光愴然。
如果鬼魂可以流淚,我想這滿山谷的嗜血蝶一定會她被淹得滅了種。
她盯著紅豆塤看得纏綿,身后的烏鴉展著翅膀為她支撐起一小片安寧。
無魂無魄的傀儡自然吸引不到嗜血蝶的興趣。我想,此時便是這只傀儡烏鴉作為傀儡生涯中最欣慰的時刻,即使身為傀儡,依然可以用自己的傀儡之軀默默保護著心愛之人。
身體開始漸漸發(fā)飄,我知道烏頂寒的毒性又發(fā)作了,強撐了這些日子,我似乎快撐不下去了。
就在我搖搖欲墜時,西邊天際閃出一道藍色霞光。須臾間,冰藍霧光逼近嗜蝶谷,一位仙氣繚繞的男子縈著漫天藍蓮花款款落在竹院間。
青色軟衫旖旎垂地,無一絲裝飾卻純凈高貴到極致。男子腳下的藍蓮花落地而逝,瞬間,蓮花的清雅香氣將竹舍院中雜交混合型濃郁臭氣驅(qū)逐得一絲不剩。
當我看清楚這位天外飛仙的尊容時,立刻傻眼了。本該暈倒的身子堅持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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