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肝腸寸斷
瀾貴妃目露兇狠,再看一眼背對而立的皇帝后,頗為大度地開口:“妹妹定是心有怨氣才做出這些事來,不如罰妹妹再此跪到天亮以大懲小戒,皇上你看可妥。”
景灝望著清池間浮起的薄薄水霧,斂聲道:“準了。”
瀾貴妃望了望滴著小雨的暗沉天色,水蔥似的纖指一抬,“妹妹就跪在那好生反思吧。”
那一指,真指了個好地界,這條綿延小路只有那處的石子尖得有模有樣。
木槿兒始終沉默是金,抬步下了亭子,跪倒在瀾貴妃欽點的石子地盤上。如絲細雨將素凈面頰度了層水氣,朦朧如畫。
景灝始終背手立在涼亭中,眼神飄渺望向煙雨墨翠的遠方。
眾妃嬪皆熱情過頭的用絲帕為瀾貴妃處理面頰上新鮮欲滴的小傷口。
雨點越發(fā)大了起來,不消片刻,竟像是瓢潑一般。
景灝的身子終于轉過來,抬步走下涼亭,喜兒公公忙撐了大傘為皇帝遮雨。他步伐緩沉順著石子小徑走去,路過木槿兒,眼皮眨也未眨,明黃龍靴繼續(xù)踏向樓臺煙雨的前方。
一眾妃嬪似乎很是得意。剜著眼刀子步履輕快的隨著皇帝走遠。末尾一個性子張揚的美人一腳踹在木槿兒胸口上,挑著嘴角離去。
木槿兒似乎感覺不到深入骨髓的寒雨猛烈打在身上,感覺不到膝下的石子有多尖銳,亦感覺不到卯足勁的玉足踹在胸口的力道有多強悍,她就如石雕般,沒有一絲表情地跪在那里,與煙雨融為一色。
長樂宮里,景灝丟掉手中的褶子,大步跨到屋門外,望著傾盆而至的大雨,聲調(diào)幽冷,“槿妃還跪在那兒。”
喜兒躬身答:“是。”
景灝猛地走進雨簾,向?qū)m外去奔。
喜兒連忙拿了傘追了出來,宮門口時,他卻頓住腳步,思慮片刻,吩咐道:“你去轉告槿妃,要她向瀾貴妃道個歉,然后回朕……回宮去。”
喜兒拿出瘋狗追的速度跑去菁華池旁,不一會又瘋狗追似得跑回來。
“皇上,娘娘說她沒有錯,不肯去道歉。”
景灝臉色蒼白,英挺身姿微微一頓,“這個……這個槿妃,豈有此理。”重新沖入雨中,又頓住腳步,拳頭握起,仰頭望著漆黑夜幕緩緩閉上眼睛,任豆大雨滴砸到輪廓分明的俊顏上。
喜兒哭喪著一張臉將傘撐到主子頭上。主子卻咆哮著將他打發(fā)走。
于是,菁華池旁的石子路上,木槿兒跪著淋了一整夜,長樂宮碩大而空曠的庭院中,景灝心甘情愿又莫名其妙陪淋了一整夜。
這情節(jié),直讓人腦子里蹦出兩字,何必。何必呀何必。
這個長得不像皇帝的皇帝恨不得讓人抽他兩耳刮子,再抱到懷里好好安慰一番。這個糾結的呀。
純天然淋浴的結果是,木槿兒一早結束淋浴懲罰,因雙腿麻木一瘸一拐回了無憂宮;景灝卻患了嚴重風寒,迷迷糊糊燒了好幾日也不見好。
太后定是怒氣沖了大腦,一時間智慧大打折扣,竟對著一眾太醫(yī)說了句忒難為人的話:連個傷風都治不好,若皇帝再醒不了,你們整個太醫(yī)署皆自個動手砍了雙手雙腿再提著腦袋來見哀家。
如此高難度的技術活讓成群太醫(yī)們面色如紙跪地哀嚎,嚎叫道皇上不是患了簡單的風寒,急火攻心才至高燒不退,他們不是魔術大師,定是完不成太后要求的高難度肢體魔幻動作。
太后智慧似乎回來了一點,逼問了長樂宮下人,才得知皇帝甘愿淋雨的荒唐事跡。
又是妖女作祟。
趁著皇帝昏迷的大好機會,太后將木槿兒毫不費勁地帶走。
景灝轉醒后,遣了下人,只余喜兒公公伺候,嘶啞著嗓音詢問那個不將他氣死不罷休的槿妃現(xiàn)在如何。
喜兒公公撲騰跪地上,哭喪道:“太后懿旨,槿妃無德,致使龍體大傷,已將槿妃賜死丟入亂葬崗。”
方下榻的景灝險些摔倒,一張俊顏血色全無,捂了捂胸口,釀蹌飛奔至亂葬崗。
當太趕聞訊趕來,看到的是皇帝發(fā)瘋一樣在惡臭無比的亂葬崗翻騰各種死相慘烈的尸體。
為阻止皇帝將亂葬崗的尸體翻個遍,太好只得將實情說出。
當景灝得知木槿兒沒死,而是被太后軟禁在小黑屋時,竟對著滿地的尸身笑起來。如此布景下,那笑容看著情真意切又毛骨悚然。
原是這木槿兒命大,不止她命大,連她腹中的孩子命也相當大,再經(jīng)歷跪石子淋大雨踹胸口關小黑屋,并吃了幾天發(fā)霉的饅頭后,腹中孩子沒仍流掉,這可真是個奇跡。
也可以說是腹中孩子救了她的命,再太后發(fā)了狠要她性命時,一位經(jīng)驗深的老嬤嬤發(fā)現(xiàn)木槿兒身下出血后喚了太醫(yī)診脈。這才得知,木槿兒已有兩月身孕。
這讓木瑾兒相當震驚,原是想自己受孕的幾率太過渺茫,就算有了孩子,肯定是那種經(jīng)不起一點折騰,吹個風跑個步蹲個茅廁就流掉的羸弱胎兒,不曾想,腹中孩兒如此經(jīng)得起高深度打磨。
這孩子若真能生下來,定是個叱咤風云的大英雄,若趕上點背時運不濟,登不上英雄排行榜,至少也能成為叱咤風云的大魔頭。
太后對著剛翻騰完尸體的皇帝,痛心疾首道:“真是哀家擇出的好皇帝,自三皇五帝以來,你可是第一位跳進尸體堆里倒騰尸體的皇帝,真讓哀家替你自豪。”
不料,這皇帝說了句分量極重的話,“若是槿妃沒了,朕一定會將太后親自送至亂葬崗來,連續(xù)兩次進亂葬崗倒騰尸體的皇帝,是否讓太后更覺自豪。”
若不是身后老嬤嬤攙扶,太后歷經(jīng)風霜的老身板,定是直愣愣挺過去。
景灝正色道:“太后可知槿妃在朕心中的地位,日后太后如何與槿妃相處,便是太后的智慧了。”
太后掙開老嬤嬤的攙扶,步履微晃靠近皇帝,“哀家的兒子英年早逝,你并非哀家所出,你可知道哀家為何棄哀家親孫兒不顧,擇你為北燕皇帝。”太后眺目遠方遼闊疆土,“你自小沉穩(wěn)睿智,長大后更是眾親王中的佼佼者,哀家一心認為你能堪當大任,昌盛我北燕,可如今的皇帝,卻為個女人對哀家翻臉,做出如此令天下人恥笑的行徑。你可對得起哀家對你的栽培信任,可對得起金鑾殿上那至高無上的王座。”
景灝略微躬身,神色冷靜,“太后高瞻遠矚,定是看到年少的孫兒守不住王座,遲早會被朕取而代之,不如順應天道將皇位施予朕,以博天下美名。”
太后顫抖著雙手,簡直要氣到中風。
景灝長身而立,“朕所有妃嬪皆是太后為朕所選,唯獨槿妃是朕所選,槿兒乃朕心頭摯愛,望太后成全。”言罷,釋然而去。
無憂宮里,木槿兒惡補睡眠,合了一整天的眼,轉醒后映入眼簾的是景灝掩飾不住的欣喜龍顏。
木槿兒面無表情起身,下榻而跪,“皇上開恩,容臣妾誕下皇兒后將臣妾貶為庶民,還臣妾一個清凈自由。否則休怪臣妾……”纖細手指覆在腹部,剩余的話不用說,已讓人寒到骨髓。
景灝驚愕的視線于木槿兒冰霜似得臉上輾轉片刻,倏得笑了,動作輕柔扶起她,“槿兒定是怪朕當日的責罰,與朕鬧脾氣,朕給你道歉就是了,朕不過是想讓你主動來找朕,只要你對朕服個軟,或者笑一下,什么樣的錯朕都可以原諒你,朕……”
“臣妾所說并非玩笑話,誕下皇兒,請還臣妾自由。”木槿兒木著張臉跪下去,冷聲打斷。
本欲扶起美人的手,就那么直愣愣得停在半空。景灝直起身后,僵硬了許久,嘴角勾起一絲無奈,似乎在自言自語:“罷了。”
落寞身影走出無憂宮門口時,吩咐了內(nèi)侍官將宮中最好的飲食衣物送予無憂宮,讓娘娘好生養(yǎng)胎。
木槿兒坐在鏡奩前,手中握著那支羊脂白玉簪,妝臺上躺著一只微微發(fā)黃的錦袋。
看到這,我自認為智慧的頭腦卻猜不透木槿兒心中所想。
她當真對景灝沒一絲情意,還是依然愛著遠在梁國的朱煜,想著離開北燕皇宮后再去投奔老情人。更或者早已心如死灰,已然跳出愛情這個紛煩鬧心的范疇。
沁兒小臉簡直皺成了一團,端著皇帝遣人送來的血燕置于玉案上。
“小姐,你這是何必呢,為何非要惹怒皇上。”
木槿兒拿出錦袋中的紙條,緩慢地展開。疲憊地牽扯著嘴角,“不過不想看見皇上那張?zhí)摷俚淖炷樍T了。他關心的不過是我腹中皇室命脈,何必拿一副真情的面具對我,看著無趣又無力。”
“不是的,小姐,皇上對你那么好……”
“你可記得當初朱煜是如何待我,可后來呢?不過是拿一顆純真的心換男人的假意罷了。而我也不過是皇家斗爭的犧牲品。頂著天女的無上榮光,茍且而活。若我非天女,皇帝恐怕對我不屑一顧。即便我是天女,皇上得知我不肯為他誕下皇子時,不一樣涼薄無情。”她捂住心口的位置,目光凄然,啞聲道:“而我,不過是想保護這顆千瘡百孔的心,守住最后一絲尊嚴罷了。”
掌心的宣紙鋪開,“等我”兩個字蒼勁綿長,木槿兒淚珠大顆大顆砸下來,“彼時前車之鑒,如今不過重蹈覆轍,蝕骨錐心般的痛,一次就夠了。”
這是木槿兒自梁國而來,第一次哭,哭得肝腸寸斷,映得窗外的月光凄苦無依。
羽睫顫動間,掌心宣紙上“等我”二字,終是被淚水浸濕,模糊一片,再也辨不出字跡。
</br><em><em>關注官方QQ公眾號“17K小說網(wǎng)” (ID:love17k),最新章節(jié)搶鮮閱讀,最新資訊隨時掌握</em></em></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