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離途空悲戚
“我就這般去了,林公子安可。”我提足踏上馬車,又看了一眼依舊站在那里的林子蘇笑道:“林公子可是擔(dān)心宇軒回來找你麻煩么?”
林子蘇輕輕搖首:“我不曾擔(dān)心,只是不知,我送你進(jìn)宮,對你是好還是壞……”
我怔然,一時心中暖意蕩漾,不知該如何收回,嘆了口氣,道:“林公子能幫詩詩,已經(jīng)是對詩詩的恩惠,詩詩這一去,卻又不知要給你留下多少麻煩……”
林子蘇帶著擔(dān)憂的望著我:“詩詩姑娘當(dāng)真不要傅兄知道?”
我笑:“若讓他知道,我還能走嗎?”
林子蘇再不言語。
我莞爾:“林公子,我已經(jīng)寫了一封書信與他,他看過之后,定不會找你的麻煩……”頓了一下,我又道:“這樣一走,無論與他于我,都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只道宮中是個水深火熱的地方,可眼觀這宮外,又是如何?出了門恃強(qiáng)凌弱,入了門妻妾紛爭,倒不如去了那宮里去,即便在那宮墻之內(nèi)謝了青春,丟了顏色,日日對著檐下燕宮墻柳荒老一生,也好過在這趟渾水里跌打了一身傷痕,滿心疲憊……”
看這林子蘇愈發(fā)沉重的表情,我又笑了笑:“更何況,我這一走,對趙公子的妹子,也是有好處的,不是嗎?”
林子蘇愕然,望著我的憐惜的眼神中又多添了一絲愧疚,“詩詩姑娘,我比之你,實(shí)在太過自私,當(dāng)真慚愧,慚愧……”
“林公子說笑了,詩詩也不過是給自己擇條好走的路罷了,人在這世上,又有誰能一輩子都坦坦蕩蕩,一輩子不曾對不起任何人呢?”看著已經(jīng)開始落葉的樹枝,我心中平添了一份凄然,“換做誰,將自己放在這天平之上,都是要傾斜的……”
林子蘇望著我,久久不語,我看著他的眼睛,帶了些許黯然,便笑了,這是我第一次如此匯心的笑,這淡淡的笑意,沒有功利,沒有仇恨,沒有我一向的心計。我覺得我好像能夠明白為什么一個男人有魅力讓當(dāng)今天子為之傾倒了,這樣一個可以讓你開懷一笑的人,這樣一個能讓你放下戒備的人,林子蘇,如果有可能,我們倆人能做這世上最好的知己。
不待他再說話,我便放下簾子,道了句啟程,自此,遠(yuǎn)去。
別了,秦淮,別了,瓔珞閣,別了,馨兒……
風(fēng),揚(yáng)起錦簾一角,隨著馬車的顛簸,讓我跟著視線一晃,但見從林子蘇身后的樹林之中,一人藍(lán)色錦華衣衫,騎著一匹雪白駿馬,悠然行至林子蘇身畔,那人在馬上,我在車?yán)铩?br/>
一時無言。
他的雙眸透過這距離遠(yuǎn)遠(yuǎn)的落進(jìn)我心中,堅毅,又帶著幾分悵然。
我再一次失神。
為何,你要來?
為何,如今我的心中,卻有了眷戀,有了奢望,有了一絲不明的貪婪?
有個名字在胸口呼之欲出,卻偏偏,又出不來。
那人下了馬,沒有再向我的方向遙望,而是執(zhí)起林子蘇的手,將他帶進(jìn)懷里。
那個名字終是出了口,卻沒有了眷戀,沒有了奢望,有的,只是帶了些怨念的悲傷。
趙惜君……
終究,我與你這般君子,只是無緣也無份,終究,我同你這般好人,只是擦肩一瞬。
我從頭上取下馨兒送與我的簪子,扯了錦簾一角,狠狠別在花雕窗欄上,我難以逼迫自己去忽略心中那一絲難過和帶了點(diǎn)不甘的憤恨,那種說不出口的感情在心中醞釀已深,你非要強(qiáng)行扯開,只能讓自己傷心。
閉了眼,車廂內(nèi)的世界全然不見,那車廂外的世界卻在我腦海中久久不散,揮之不去。
我只在心中對自己道,姜蕓兒,你這一世,是來尋仇的,怎能貪戀這人世間的情愛?難道你不知,這所謂的情愛,不過一場虛無嗎?
縱然如此,我心中卻依然念念不忘趙惜君的身影,我忽而又想起那個夢,那人越來越近,仿佛就站到了我的面前,我掀開一層層的紗,沖破一層層的障礙,為的就是要找到最后的他,而這個人,卻在我身后,抱著另一個人。
而那個人,還是個男人。
姜蕓兒,你還要說,情愛,是捏在女人手中的戲碼嗎?
不知何時,我已入了夢鄉(xiāng),夢中傅宇軒一身白衣在大雪中行走,漫天的雪花和疾馳的狂風(fēng)吹得他睜不開眼睛,他依然那樣堅定的走著,一步步向前,我站在一棵樹后安靜的望著,趙惜君在我身側(cè),伸手指著前方他的背影道,你看,他其實(shí)真的喜歡你……
我卻笑了,我問,那你呢?
他眼神復(fù)雜的看著我不說話,良久,嘆息道,我從不想,你去恨我,以前是,今后也一樣……
他的臉近在咫尺,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畔,我忽然覺得這場夢竟然是無比的真實(shí),就像這不是一場夢,而就是真真實(shí)實(shí)的發(fā)生在我的身邊。
“小姐,到了鄴城了,該歇歇腳了。”忽而臉前一亮,耳畔一個聲音混了我的清夢,我皺著眉頭睜開眼,望見那車夫掀開了簾子一角,見我睜開眼便又道,“入住等事宜林公子都已經(jīng)吩咐好了,小姐無需考慮。”
我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他出去,他會意,放下了簾子,我理了理鬢發(fā),忽而覺得少了些什么,瞥眼望見卡著窗簾的碧玉簪子,心里跟著一軟,不知馨兒怎樣了,我走了之后,傅宇軒會不會好好待她?
嘆息一聲,罷了,還道什么呢,想那傅宇軒看了我的書信只會替我好生安頓她……思及至此,心情豁然開闊,不禁莞爾笑了,這世上,還是有我能做到的事,不是么?
取了罩面,我跟著車夫入了酒樓。
林子蘇倒是心細(xì),知道這一路上還要些許時日,一切都安排的周到,看這車夫一副訓(xùn)練有素的樣子,想必也是他們家得力的手下,想到林子蘇一臉愧色,心里隱約有些過意不去,這樣一個人兒,不知知道我是利用他之后,會作何反應(yīng)……想必,這朋友,怕是做不成了。
心下好生惋惜。
入了廂房,那車夫畢恭畢敬的差了店家上菜,便躬身出去了,我不再細(xì)想,回過神望著這一桌酒菜,皆是女兒家愛吃的菜色,我笑了笑,嘆道,“林子蘇若是娶了誰,定是那女子在佛前求了幾千年的福分。”
想那趙惜君,怕也是愛死他這一點(diǎn)了吧……
“這間廂房真的已經(jīng)被人包下了,現(xiàn)在人還在里面進(jìn)餐——唉,韓大小姐——”
不等我將酒杯放下,這邊已經(jīng)有人“砰”的一聲將門踢開了,那人一襲黑衣,面上沒有一絲表情,看來是個打手,黑衣人側(cè)過身子,讓出道路讓身后人通過,我定眼瞧去,但見一女子天藍(lán)襦裙水袖,一頭烏黑青絲在腦后挽作反綰髻,肌膚潤白如玉,生的是唇紅齒白,她一雙杏眼在四下打量了一番后不屑的瞥我一眼略帶高傲道:“這廂房倒還像個樣子,姑娘不介意我也一道入座吧?”(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