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驅(qū)逐出村
陳蛋與張蓮花正溫存,洞外天色驟變,下起瓢潑大雨。
閩南冬天,暴雨并不多見。時逢亂世,天氣陰晴多變,旱澇不準。
雨后,末代皇帝溥儀正式離開紫禁城。中華民國宣告成立,孫文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
按理說,改朝換代,應(yīng)是普天同慶。那時卻一派荒涼,戰(zhàn)亂不斷。各派軍閥你爭我斗,忙著搶地盤,搶軍隊,哪管百姓死活。各國洋人趁機漁利,租的租,搶的搶,把一中國折騰得支離破碎。
這些和陳蛋并沒有多大關(guān)系。他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大雨過后,果然發(fā)了洪水。他沒見過這么大的洪水,一股股從大山背后噴薄出來,波濤洶涌,氣勢磅礴,把被山火焚燒過的地段全部淹沒。
洪水過后,隕石掉落的地方,變成一汪深潭,一條小溪從大磨山和鐘石山之間流淌出來。
陳蛋嘆服張云生未卜先知,立即遵照他的吩咐,著手給給兩蛋村改名。
陳蛋沒念過書,想不出什么文雅的名字,又覺得改名是件大事,應(yīng)由村長說了算,便拒絕張蓮花的所有提議。想來想去,決定命名石頭村。張云生說過,這個地方到處都是金剛巖石,再加上隕石,叫石頭村正好。
陳蛋搬來一塊大石頭,讓張蓮花寫上“石頭村”三個字,用砍刀鑿出字眼,摘了些紫草碾成漿,涂染在字上,做成村牌,立于村口。
兩蛋村算是正式更名石頭村。
從地理書上看,石頭村地處清水縣四十七都之北,民國后稱清水縣玉泉鄉(xiāng),離清水縣城一百五十三公里,與南江縣接壤。
清水縣與南江縣的交界碑立于龜峰山下。那是一塊年代久遠的石碑,從字體上看應(yīng)是屬于唐宋時期。
嚴格上說,石頭村應(yīng)該屬于鐘石村。但那時一切雜亂無章,誰又能計較一小塊鳥不拉屎的地方?
陳蛋立完村牌后,石頭村的范圍就是南接鐘石村北到交界碑。這個范圍從陳蛋開始就一直流傳下來,直到新中國成立后的土改時期才真正劃定。
這些都是后話,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連慶被李阿林催趕后,一家人愁眉不展,左思右想,找不到新的落腳地。
入夜,連慶扛著李進的尸體,在后山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心里咒罵陳蛋。埋完回家,發(fā)現(xiàn)李阿林在屋內(nèi),心里咯噔一下,硬著頭皮走進去。
連母見連慶回來,急忙道:“囝仔,林叔給我們送了很多吃的來,快給人家道個謝吧。”
李阿林擺手道:“免謝免謝,怎么說咱們也沾點親戚邊。”
連慶抱拳道:“感謝林叔。我剛已經(jīng)把尸體處理了。”
李阿林道:“沒有埋在我們村里吧?那東西很晦氣的。”
連慶謊道:“沒有沒有,離村子十萬八千里呢。”
李阿林笑道:“沒有就好。我今天來也沒其他意思,是想說,我的小兒子過幾天要結(jié)婚了,家里房子不夠住。我們老兩口準備借我兄弟的房子來住。”
連慶稱賀道:“恭喜恭喜。”
張秀娥小聲插道:“他兄弟的房子就是咱住的這里。”
連慶反應(yīng)過來,心下不悅,道:“林叔你不用擔心。我們一定會按時搬出去的。只是現(xiàn)在時局太亂,縣城回不去,找個落腳的地方著實不易。要不,我出錢,租住這個房子。可以嗎?”
李阿林道:“哎呦,看你說的。我現(xiàn)在不需要錢,只需要房子。再說,你租住下來有什么用呢?你不用種地嗎?這里也沒地給你種啊。每家每戶都只夠養(yǎng)家糊口,誰家也不可能把地賣給你。你說是不是?我勸你還是早作打算吧。”
連慶見李阿林不通人情,道:“那我再另想辦法吧。你放心,時間一到,我們一定會自動搬走的,不勞您費心。”
李阿林憨笑道:“連兄弟,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那就不打擾你們休息了。”
三天說到就到。
連慶東奔西走,問尋不到張寡婦的下落,留在鐘石村的這條路子算是斷了。
第四天一早,連慶剛打開門,又看到一二十個手拿鋤頭、烏錐的村民。帶頭的還是李阿林。
連慶一開門,村民就開始喊:“殺人犯,滾出去,殺人犯,滾出去。”
連慶見李阿林翻臉比翻書還快,怒道:“誰是殺人犯?誰是殺人犯?你今天給我說個明白,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李阿林道:“哎呦,你還耍起威風了哦。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你以為你還是作威作福的官老爺嗎?你現(xiàn)在就是殺人犯,不只是殺人犯,還是搶劫犯,霸占犯。”
連慶無緣無故被罵,一股無名怒火沖向腦袋,喝道:“我就霸占,怎么啦?有本事就找一兩個像樣的出來比劃比劃。”
說完,從門后取了樸刀出來。
李阿林也不怕,冷笑道:“哎呦,惡人的真面目終于露出來了哦。鄉(xiāng)親們,咱還跟他客氣什么呢?上吧。”
村民拿起鋤頭烏錐沖向連慶。
連慶正在火頭上,不管三七二十一,舉刀撲了過去。但他畢竟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人,知道刀刃過處會有死傷,便用刀背去打。
村民見他舉刀過來,不敢跟他硬碰,有意避讓,呼喊作勢。饒是這樣,連慶也很快就被推到在地。村民手中的鋤頭柄有一下沒一下地落在他的背上。連慶抱著頭在地上翻滾,咬著牙不出聲。
連母和張秀娥聽到門口吵鬧,趕將出來,被眼前的情景嚇著,嚎啕大哭,沖入人群。
連母趴在連慶背上,哭喊道:“你們這些夭壽啊,平白無故為什么打人啊。這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嗎?你們這些天殺的啊。”
村民見來了兩個哭爹喊娘的女人,便停了手,也不說其他話語,只是喊:“滾出去,滾出去。”
連慶從地上爬起來,滿身污穢,嘴角飆血,咬咬牙把母親和張秀娥推進門內(nèi),揮動樸刀,狠道:“來吧。再打呀。爺爺我怕你們就不姓連。來啊。來啊。”
村民被他不要命的氣勢鎮(zhèn)住,眼睛齊刷刷看著李阿林。
李阿林道:“兄弟,我們也不是非要跟你拼個你死我活,只是想讓你離開這里。你還有妻兒老小,何苦在這里送命呢?”
連慶頓時萎靡下去,丟了手中樸刀,雙手抱頭,嚎啕大哭。
村民見狀,也都放下手里的家什,默默看著連慶。
連勝利和連歡在屋里看見父親被欺負,哭喊著沖了出來。
八歲的連勝利,握著小拳頭,擋在連慶面前,對著村民罵道:“你們這些壞人,為什么要欺負我阿爹?”
六歲的連歡不停拍著連慶的腦袋,學(xué)著大人的口氣安慰道:“阿爹不哭,乖。”
連慶一把摟住兩個孩子,哭喊:“阿爹無能啊,讓你們受驚嚇了。阿爹對不起你們啊。”
連母和張秀娥也撲出來,五人抱成一團,痛哭流涕。
李阿林見連慶一家可憐,一時無措,站著直搓手。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把臉轉(zhuǎn)開,等李阿林發(fā)話。
連慶哭了一陣后,移開孩子,站直身子,硬聲道:“想不到我連慶也會落到今天這地步,真是造化弄人。也罷,我們立刻就搬走。我就不信偌大個天下容不得我一家五口。”轉(zhuǎn)頭對張秀娥道:“你們進去,把東西收拾好,馬上出發(fā)。”
張秀娥立即轉(zhuǎn)身進去收拾行李。連母帶著兩個孩子立在一旁等候。李阿林帶著村民離開。連慶低頭走進屋內(nèi)幫張秀娥整理東西。
四周一派死氣沉沉。
收拾停當。連慶背上包袱,抱起連歡,往門口走。張秀娥嘀咕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連慶沉思道:“縣城是不能回去了,只能一直往北走,走到哪兒算哪兒。”
連母道:“找個沒人管的地方落腳就是。咱們都有手有腳,也不至于被餓死。”
一家五口打定主意,離開鐘石村。
正走著,李阿林推著一輛車追來。連慶以為李阿林又來找麻煩,把家人擋在身后,道:“林叔,我們已經(jīng)如約離開了房子,你還想怎么樣?”
李阿林嘆道:“連兄弟,趕你們走也是出于無奈。你們既然走了,我還能找你什么麻煩呢。我看你也是個老實人,身體又強壯,隨便找個地方都可以生存下去。眼下,每個人都只能顧自己。我也幫不上你什么,這車上的東西就當是給你起家的本錢吧。”
連慶道:“無功不受祿,你還是推回去吧。”
李阿林道:“連慶兄弟,你還是別推辭了吧。你老母年事已高,孩子又小,這路上艱難險阻的,有輛車也好給老人小孩代些腳。這車上也沒啥好東西,就是一些水稻小麥的種子。等你找到個地方了,也好從頭開始。”
連慶一聽,覺得在理,抱拳道:“謝謝林叔。您的大恩大德來日定當涌泉相報。”
李阿林道:“你就別客氣了。現(xiàn)在天色尚早,你們走快點,天黑之前應(yīng)該能找到落腳的地方。快去吧。”
連慶沒再推辭,把連歡放在手推車上,推車向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