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先生出題三子爭鋒
連歡全把先生、阿爹的話當做耳邊風,心里默默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張云生又跟連歡說了一些要尊老愛幼之類的教誨,轉(zhuǎn)身離去。連歡悶悶不樂,坐在椅子上不說話。
連慶知道連歡最聽先生的話,現(xiàn)在先生發(fā)話了,她就不會再出什么亂子,也不想再關她緊閉,好言好語安慰她:“阿歡,你明天就繼續(xù)去學堂念書,想念多久就念多久。念到你再也不想念,看到書本都想吐的時候,你就回來。那時候,想干什么都由你去。行不行?只要別再想去城里瞎折騰,隨便你怎么樣都可以。當?shù)膽T你也只能慣到這份上了。”
連歡知道,通過光明正大的手段去城里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等阿哥回來時再央求他帶上自己,不管怎么樣也得去城里看看。現(xiàn)在,先去學堂混著,再怎么樣也比在家里強。
過不多久,年關將近,城里的學校都放寒假。連勝利、彭有才、陸金生三人從城里歸來,一個個身穿中山裝,頭戴學生帽,看上去器宇軒昂,神采奕奕。學堂里的大小孩子全都出來圍觀,拉著他們的衣服不停搖晃。
張云生得意地看著三個孩子,仿佛看到了國家的未來,微笑著不停點頭。三人拜過恩師后,各自回家。連、陸、彭三家各都點了鞭炮迎接,像是迎接神明一般。
保長陳蛋看到村里出了三個大學生,自然也是興高采烈,謀劃著在除夕做個聚會,拜拜祖公。要不是祖公顯靈,這個破村子怎么能一下子出三個大學生呢?但是祖公是誰哦?
彭有才的祖公姓彭,追溯到最早的應該是彭祖。在一本叫做《搜神記》的古書里,對這個老人家略有記載,不信可以去查查。
彭祖者,殷時大夫也。姓錢,名鏗。帝顓頊之孫,陸終氏之中子。歷夏而至商末,號七百歲。常食桂芝。歷陽有彭祖仙室。前世云:禱請風雨,莫不輒應。常有兩虎在祠左右。今日祠之訖地,則有兩虎跡。
連勝利的祖公是誰?連姓,出自高辛氏,遠古顓頊之后,以祖字為氏。顓頊的曾孫陸終的第三個兒子名叫惠連,他的后代于是就以他們祖先的字作為姓,于是形成連姓。
陸金生的祖公是誰?相傳吳回在帝堯時任火神祝融,他的兒子名終。因為在陸鄉(xiāng)一帶,所以叫陸終。他的后世有的就以陸為姓,稱陸氏。
細細一看,這三個姓氏的祖公都跟陸終有點關系,或者說都是陸終。但是陳氏的祖公又是誰呢?陳蛋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這是四個不同的姓氏,肯定不會是同一個祖公。要拜祖公,要拜誰家的呢?想來想去,還是拜媽祖吧。
不管怎么說,媽祖娘是石頭村的唯一神邸,要是沒有她的保庇,別說大學生,連小學生都出不了。想當年,媽祖娘顯靈之時,多么靈驗啊,什么都逃不過她的法眼。這不是得了她的保庇又能是什么?想完,立刻找陸明水說了想法。
陸明水當然同意,三個大學生里面有一個是自己的兒子,怎么能不同意。彭欽定、連慶也都歡欣鼓舞,二話不說就贊同陳蛋的提議。石頭村顯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致,顯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團結(jié)。
只有張蓮花持不同意見。張蓮花畢竟是女人,見到別人家的孩子有出息,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嫉妒。對于陳蛋要辦拜祖宴,張蓮花也提出自己的意見,道:“人家的孩子當大學生,關你什么事?又不是你的兒子。干什么要這樣浪費錢財啊?”
陳蛋道:“這你就不懂了?大學生出在哪兒?出在石頭村?石頭村是誰的?是我陳蛋的?那大學生就是我陳蛋的大學生?你懂嗎?”
張蓮花道:“我不懂。我只知道這三個人沒一個是我兒子。有什么值得高興的?”
陳蛋笑道:“你兒子才十一歲,能上什么大學?你以為你生了個天才?說你是女人你就是女人。”
張蓮花道:“我不是女人難道還能是男人?我就知道,辦酒席是要用錢的,就算是各家出一份,我們家也吃虧。他們?nèi)叶加泻⒆由洗髮W,就我們沒有,還要跟著出錢,這是什么道理?”
陳蛋不耐煩道:“好了好了,你他老母的就知道錢錢錢,還能不能知道點其他的?現(xiàn)在有人上大學要拜祖。等你兒子上大學了不一樣要拜嗎?這就是要形成一個風俗,懂嗎?還有,石頭村現(xiàn)在能出大學生,就說明這個村的風水真的好,說明你阿爹說的有道理,說明以后還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才,其中也包括你的五個兒子。這都不懂嗎?不值得慶祝嗎?你個憨女人。”張蓮花似懂非懂,但知道反對無效,也不敢再明確說些什么,撅著嘴巴進去倒騰飯菜。
除夕,拜祖宴如期舉行。
村里年紀最長的彭舉人主持宴會。焚香禱告完畢,彭舉人點了三三九柱香,分給三個大學生。彭有才、陸金生接過香,跟著彭舉人叩拜媽祖娘。唯有連勝利站著不動。
彭舉人催促道:“勝利,快些跪下,給媽祖娘叩首。”
連勝利義正言辭道:“這都什么年代了,你們還信神信鬼。有才、金生,都給我站起來。大學里先生怎么教的你們都忘記了?你們心里的進步思想就抵不過這些封建迷信?”彭有才、陸金生回頭看著連勝利,面露難色,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連慶見連勝利對媽祖娘不敬,嚇得手腳發(fā)抖,趕緊沖上來踢了連勝利一腳,喝道:“死囝仔,快給我跪下。”連勝利心中不悅,扔了手上的香,掉頭往外跑。沒跑出兩步,被張云生叫住。
連勝利對先生很是敬畏,不敢胡來,低著頭聽先生教訓。張云生問:“這是怎么了?”
連勝利理直氣壯道:“先生,你不也教我們要相信科學,不要迷信嗎?現(xiàn)在,我們堂堂國立大學的學子,怎么可以隨便向這些妖魔鬼怪磕頭下跪?成何體統(tǒng)啊。”
張云生認真端詳連勝利,心里閃過幾絲微妙的想法,這孩子臉上雖有浩然正氣,但是思維太正,不懂拐彎,不知將來前途是否能一片平坦,一時也得不出個結(jié)論,緩緩道:“勝利啊,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非是即非的,拜媽祖只是村里人寄托祝福的一個方式,不能說就是妖魔鬼怪。也不是叫你一定要信。但村里人為了慶祝你們?nèi)齻€大學生歸來,特地舉行了這樣一個儀式,你就應該愉快接受。你愉快接受了,全村老少都會愉快過節(jié)。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
連勝利道:“可是,可是他們要我向什么媽祖磕頭跪拜。這怎么行?如今早就廢除了跪拜這一套封建禮俗。我怎么能去跪拜呢?”
張云生笑道:“跪天跪地跪父跪母,有何不可?你就當面前站的是你的父母,跪下去就是。”連勝利不好當面反駁先生,勉強來到媽祖面前,不情不愿跪了下去。拜祖宴得以正常舉行。
三個大學生逐漸找到當主角的感覺,分別到各桌去敬酒,接受村民的道賀。酒過三巡,三人端著酒杯,齊齊來到張云生面前,恭恭敬敬請先生喝酒。
張云生笑容滿面,為自己學堂里飛出來的三只鳳凰感到驕傲。幾杯酒下肚,嘴上的話自然多了,當場出題要考三個學生。圍觀的村民全都拍手叫好,能夠當場見識見識三個孩子的本事。當然,大多數(shù)人是看不懂,只能湊湊熱鬧。
連勝利、彭有才并不緊張,胸有成竹等待先生出題。陸金生心里卻很不平靜,說實話在大學里根本沒認真學過什么東西,一心都在玩。這萬一要是被先生問倒,可就丟人丟到家了。但是有什么辦法呢?誰讓先生吃飯不好好吃,沒事出個什么破題目呢。
張云生也不看學生的臉色表情,捋著白胡子道:“我也不問你們什么天文地理的問題,那些都沒意思。也不問你們當下時局的問題,這些我自己都看不透。我只問你們一個最簡單的。大學畢業(yè)之后,你們想要做什么?”
連勝利率先答道:“眼下時局正亂,政府根基未穩(wěn),內(nèi)憂外患,大學畢業(yè)之后,我一定會投筆從戎,把青春熱血奉獻給祖國山河。具體點說,我會參軍入伍,拿起鋼槍,把外夷趕出我中華大地。”張云生微笑點頭。
彭有才緩緩道:“我希望大學畢業(yè)之后,能像先生一樣,把所學知識傳授給更多的孩子,為未來多留下一些希望的火種。如果先生不介意,我愿意回來學堂跟先生一起教書,一起學習。”張云生不停點頭。
陸金生支支吾吾道:“我,我還沒想好。但是,我一定會找一個比較好的,比較輕松,來錢比較多的活兒干。也不枉費我讀了這么多書。”張云生聽得直皺眉頭。
村民們并不知道這三個理想有什么區(qū)別,以為既然是先生出題,肯定就是要分出個高下,一齊追問:“先生,先生,哪個人答得最好?”張云生正要回答,一個清脆的聲音搶先頂了上來:“哪個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