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誤殺
陳蛋傻了。
他把李進翻過來,用力拍他的臉,掐他的人中。李進毫無反應(yīng),脖子上的血流得更起勁,一股一股地噴出來。
見李進的臉色越來越青,體溫越來越冷,陳蛋手足無措,出了一身的冷汗。
陳蛋沒想過要殺李進。吃喝嫖賭他可以,殺人還真沒經(jīng)驗,也沒心理準備。可現(xiàn)在面前就倒著一個人,還跟他有說不清的關(guān)系。說不是他殺的,鬼信?
陳蛋冷靜下來后開始想,是回去自首呢?還是一走了之呢?猶豫再三,決定一走了之。回去,殺人償命,非死不可。
陳蛋想到他爸留給他的任務(wù),要結(jié)婚生子,要讓陳家有后。現(xiàn)在這個艱巨的任務(wù)還沒完成,不能就死了。
陳蛋把李進拖進破房子里,在天井中挖了個坑埋了,又簡單把院子破壞了一下,算是毀尸滅跡,然后連李進的盤纏一并拿了,準備繼續(xù)往北邊趕路。
陳蛋在縣衙里也沒留下什么財產(chǎn),那些女人他也帶不走,沒什么值得留戀,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他現(xiàn)在把希望都寄托在那顆隕石蛋身上。雖說是編謊話哄李進,自己反倒有幾分信了,越想越覺得推測很有道理。那顆隕石蛋說不定就是個大金蛋。想到這,陳蛋渾身充滿力量,全然忘記剛弄死一個人。
剛踏出門,陳蛋見天色已晚,這院子又充滿回憶,決定在這里留宿一個晚上,趕明一早出發(fā)。
天說黑就黑,鐘石村稀稀落落的燈漸漸亮起來。陳蛋不敢點火,怕招來其他人。他摸黑進了上廳大房,以前張寡婦的臥室。
張寡婦的房子是早年她老公李三水他爸李二田置下的,典型的閩南風(fēng)格建筑,分上下廳,上廳左右各兩間房,下廳左右也各兩間房,上下廳中間有一個天井,天井兩側(cè)又各有一間廂房,整座房子呈“口”字形。靠廳最近的房間稱為大房。
陳蛋在滿是灰塵的床上和衣躺下,把行李墊在腦袋地下當枕頭,迷上眼睛,張寡婦豐腴的身材就出現(xiàn)在眼前。
陳蛋正迷糊著,門口傳來一陣動靜。陳蛋一個激靈,翻身跳起來,豎起耳朵聽。門口傳來三四個人的聲音,似乎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或兩個孩子。
男人道:“天黑了,我看這房子像是荒廢了的,也沒有人住,咱就在這里將就一個晚上吧。”
女人道:“也好,孩子也都走不動了,看能不能生個火,給孩子弄點東西吃。”
男人道:“給孩子吃就好了,我們能忍就忍吧,走得急,干糧沒帶多少,這還不知道要走多久呢。”
女人悠悠道:“哦。”
男人嘆道:“那群革命軍,把整個縣城鬧得地翻天。我折回去看過,咱那房子已經(jīng)被燒成一把灰了。聽說,這天下已經(jīng)不再是大清的天下,縣衙也不再是縣衙,也沒個地方講理。咱還是先找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躲躲吧。”
女人埋怨道:“讓你去參加革命軍,你就是死腦筋,不然能落得這個下場?”
男人道:“我也想不到啊。想當初,李知縣對咱家多好啊。他有難,我能不支持他嗎?再說,支持革命軍的也沒什么好下場。”
女人嘆氣道:“想想,我們還算好的了,逃得出來。你看李知縣,一大家子被殺得精光。”
男人道:“他也夠本了,死了不虧,倒是可惜了那些女人。”
女人怒道:“這個時候了,還沒個正經(jīng)。”
房內(nèi)的陳蛋聽得冷汗直流,五臟翻滾,推門而出,急聲問道:“你說什么?你說什么?”
男人一家被突然沖出來的陳蛋嚇了一跳,兩個孩子哇哇哭了出來。
男人護住孩子,拔出樸刀,顫抖道:“你是誰?”轉(zhuǎn)念又趕緊把刀放下,抱拳道:“兄弟,我一家老小逃難到這里,還請看在我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的份上,給我們行個方便吧。”
陳蛋定睛一看,一共五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一個老婦人。再往細看,嚇了一跳,眼前這個男人竟然是連慶。
連慶也是李知手下的衙役,資格比陳蛋老一些,在知縣府里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連慶和陳蛋不算熟悉,但陳蛋卻把連慶當做值得一交的朋友。因為連慶曾經(jīng)幫過陳蛋一次。
陳蛋剛到知縣府時,第一個月的俸薪還沒發(fā),沒什么零花錢。他那些狐朋狗友聽說他進了縣衙,吵著要他請吃飯,他一時忘了自己身上的錢數(shù),迷迷糊糊地請了。結(jié)賬時,錢不夠,店家又不讓賒賬。正在爭吵,連慶剛好經(jīng)過,二話不說把錢付了。
那時,連慶并不認識陳蛋,只是看到他穿著衙門的衣服,隨手幫了他一把。陳蛋卻深深的記在心里。
后來,連慶和陳蛋的接觸也不多,雖然同在衙門,因為負責(zé)的事情不同,碰面極少。連慶不喝酒不賭博,也過不慣陳蛋吃吃喝喝的生活。
陳蛋驚呼:“連慶兄。是我啊,我是陳蛋啊。”
連慶也吃了一驚,緊接著笑了起來,道:“你嚇我一跳啊。你怎么在這里?”
陳蛋沒有回答連慶的問題,追問道:“縣城里發(fā)生了什么事?”
連慶嘆了口氣道:“說來話長啊,誰能知道局勢會突然變成這樣。昨天,也就前后腳的事情,可能那會你剛被派出來吧,正好躲過了。不知哪里來了些什么革命軍,毫不講理地沖進知縣府,把李知縣殺了,把他的老婆姨太太也都殺了。”
連慶頓了頓,凝重地看了陳蛋一眼,繼續(xù)道:“蘭菊也被殺了,還有冬梅。沒多久,縣衙就變成什么清水縣政府了。不倫不類的名稱啊。”
陳蛋心情起伏不已,喜憂參半。喜的是李知縣死了,殺李進的事,肯定也就沒人追究。憂的是,蘭菊死了,冬梅也死了。
連慶見陳蛋沉默不語,嘆了口氣道:“兄弟,聽哥哥一句勸,別再想什么蘭菊冬梅了,也別再想什么官什么兵了,尋個地,蓋個房子,討個老婆,安生過日子吧。這世事,一會兒大清一會兒革命,一會兒洋人一會兒起義,不是我們能鬧得起的。你看,我這托兒帶口的,要不是因為咱是官府的人,現(xiàn)在也能跟著別人一起革官府的命了,還能撈點好處。現(xiàn)在,誰都想革咱們的命啊。”
陳蛋把連慶一家讓進院子。連慶的兒子連勝利拉著妹妹連歡的手在天井里嬉鬧,他們還不懂什么是革命什么是逃難。
陳蛋一看,發(fā)現(xiàn)他們正好在埋李進的地方跑跳,月光下,還能看見李進的衣服,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大叫一聲:“走開。”
孩子們嚇了一跳,呆立不敢動。連慶以為孩子踩到陳蛋的東西,趕忙跑過去查看。陳蛋更加緊張,連忙道:“連慶兄,晚上你們就住下廳大房吧,那間有床。”
連慶道:“不急,我先看看孩子們是不是把你的貴重東西弄壞了。這兩個孩子,就是太皮。“
陳蛋急中生智道:“我怎么會有貴重東西在那里呢。這房子很久沒人住了,天井的地板太滑,我是怕孩子們摔倒。”
連慶感動道:“還是陳蛋兄弟細心,這兩孩子經(jīng)摔,不怕。”
陳蛋從廂房中卸下兩塊門板,蓋在天井的地板上,還站上去跳了幾下,轉(zhuǎn)身招呼孩子:“來吧,現(xiàn)在可以玩了。”
門板正好蓋住李進的尸體,陳蛋哈哈大笑,為自己的小聰明得意。連慶很感動,拍著陳蛋的肩膀直呼好兄弟。
陳蛋的心思回到剛才的問題上,疑惑道:“李知真的死了?咱衙門的那些弟兄呢?”
連慶道:“革命軍來的時候,弟兄們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革命軍,一派支持李知縣。支持李知縣的死的死逃的逃,都沒什么好下場。”
陳蛋道:“那我還是可以回去的,我沒有支持李知。”
連慶道:“支持革命軍的也沒什么好下場。革完命,那些真的革命軍就反目了,把我們弟兄的家底收繳一空,說是要支持什么民主革命,充作軍餉,然后把人都抓起來槍斃了,說是要徹底革命。”
陳蛋驚叫出來,暗自慶幸。
連慶問:“兄弟,你怎么會在這里?”陳蛋把李知派他出來查看流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只字未提李進。
連慶道:“兄弟,哥哥掏心窩子跟你說一句。那個隕石蛋就是個掃把星,誰碰到它都會倒霉的。知道嗎?掃把星掉落的當晚,大清朝就倒了,皇帝都被趕出皇宮了。再第二天,李知縣就被殺了,全縣男人的辮子都被剪了。”
陳蛋嘴上應(yīng)允,心里倒是慶幸,沒人想到隕石蛋會有金子。很好,正好全歸自己。倒是大清滅亡李知縣一家被殺的事情,一時還無法消化。
陳蛋問:“連慶兄,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連慶道:“到了這地步,只能找個小山村躲起來了,遠離戰(zhàn)火。我有個親戚在鐘石村,我一家準備去投奔她。”
陳蛋道:“這里就是鐘石村啊。你的親戚是誰?”
連慶驚呼:“這就是鐘石村?”轉(zhuǎn)身對老婦人說:“媽,這就是鐘石村啊,媽?”
老婦人道:“我剛才就有點印象,原來真是到了。不知道你那個表姐還在不在呢。我那個哥哥早就死去幾十年了。他死后,兩家就斷了聯(lián)系。你那個表姐,我只是在她三歲的時候見過一次。聽說她嫁到了鐘石村,有一座還算周致的房子。”
陳蛋道:“那她叫什么名字啊?”
老婦人道:“官名叫張春花,嫁給了一個男人叫李三水。后來聽說守寡了,村里人都叫她張寡婦。”
張寡婦?不會那么巧吧?陳蛋張大嘴巴,半天合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