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蛋村的秋天很讓人蛋疼。風(fēng)不大，卻很利，像刀子一樣，吹過就能割裂皮膚。村里的孩子一到秋天臉就裂，時間一長，像一小塊龜裂的稻田。
    陳遠(yuǎn)方最討厭秋天。一到秋天，兩瓣嘴唇就無處安放，動不動裂開流血，疼得連稀飯都吃不了。這幾天還好，躺在床上養(yǎng)傷，不用出去外面吹風(fēng)。
    素芬很享受這段時日。每日一早伺候陳遠(yuǎn)方洗漱，端茶遞水，做飯喂飯，不一而足。陳遠(yuǎn)方?jīng)]有理由反對，心中雖然有愧，卻只能安然接受，免得引來外界誤解。
    陳遠(yuǎn)方對素芬已經(jīng)情根暗種，只是自己還不愿意承認(rèn)，或者不那么容易接受。總的來說，就是放不下李美華的死。每每準(zhǔn)備張開懷抱，頭殼里就會跑出李美華的影子。弄得疲憊不堪，干脆不去想。
    素芬不知道陳遠(yuǎn)方的心思，只道自己做得還不夠好，只能偷偷掉眼淚，照樣把陳遠(yuǎn)方照顧的很周致。有人在時，陳遠(yuǎn)方都昏睡不醒。人走后，只有素芬在時，陳遠(yuǎn)方就會睜開眼睛跟她說上幾句。
    從陳家出來后，陳遠(yuǎn)方一路假裝暈厥，遲遲不肯醒來。他還沒想清楚聯(lián)防隊的事要怎么做，怎么樣才能讓隊伍偷偷變質(zhì)。陸金生以為他腦震蕩，不好催促，讓他好好調(diào)養(yǎng)幾天，自己帶著兩個士兵先去查探虛實。
    連慶失蹤的事，在小野的隊伍看來，不算大事也不算小事。如果一定要說是大事，那就是損了皇軍的威嚴(yán)。還沒怎么樣呢就被挫了銳氣。
    小野似乎不太計較，此行的目的不是討要面子，而是尋找武器。村山部隊在南江縣遇到了些麻煩，要是能夠找到武器，說不定能夠立刻扭轉(zhuǎn)戰(zhàn)局，一舉拿下南江縣城。
    所以，連慶失蹤了也就失蹤了，從某種角度上講，也是屈服于皇軍的威嚴(yán)，被嚇得聞風(fēng)喪膽。想到這里，小野欣然一笑。
    經(jīng)過幾日休整，二十個日本兵個個神采奕奕容光煥發(fā)，恢復(fù)到原來的狀態(tài)。連日打仗，難得有這么清閑的休息時光，小野也有些懶洋洋。他不算一個好戰(zhàn)主義者，只不過軍命難違，不想打也得打。
    副隊長工藤卻不同，是個恨不能立即殺光全部中國人的極端分子。這樣休息幾天，無仗可打，他全身發(fā)癢，哪哪都不舒服，見到誰就罵誰。
    這日，工藤實在憋不下去，主動請戰(zhàn)，一定要把兩蛋村翻個遍，決不能放過連慶。小野并沒有否決工藤的提議。有這樣一個副手，省事很多，愛打打去唄。
    工藤帶著五六個士兵，氣勢洶洶沖入連家。經(jīng)過前幾天的洗劫，連家已經(jīng)人走茶涼，桌子椅子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沒一個地方顯示有人影蹤跡。日本兵里里外外搜了個遍，仍舊是一無所獲。
    “八格。”日本人好像沒有第二句罵人的語言，或者再我們的印象中沒有。
    “再找，仔細(xì)的找，挖地三尺。”工藤大聲咆哮。
    “挖地三尺”一般只是個形容詞，這個命令顯然把它變成動詞。那就挖吧。幾個士兵用刺刀在地上捅刺。地板畢竟不是人肉，捅了一陣，個個兩手發(fā)麻，開始怨聲載道。工藤似乎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只知道以為咆哮怒吼。
    “報告隊長。”一士兵來報。
    “說。”工藤仍在氣頭上。
    “發(fā)現(xiàn)了一個密道。”
    “喲西。”工藤瞬間由陰轉(zhuǎn)晴，“我就知道肯定有秘密。好。很好。在哪里？”
    士兵帶著工藤來到屋后。
    屋后是大山。這是兩蛋村所有房子的共同特點，因為房子都建在山腰上，硬生生在斜坡中挖出一塊平地，后面自然是平整的山面。屋后一堆雜草處，隱約有一個洞門，用一堆柴火堵住，沒有仔細(xì)查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工藤欣喜不已，拔出刺刀走過去，一下挑開柴火，露出一個幽深的洞口。他趴在洞口看了看，里面黑不溜秋，似乎深不見底，從外面看不到什么苗頭。
    “你，進(jìn)去看看。”工藤用刀指著矮胖子士兵。
    矮胖子面露難色，不停擺手：“隊長，里面萬一有埋伏怎么辦？”
    工藤又指著一個瘦高個：“你，跟他一起去。”
    瘦高個一樣不敢，擔(dān)心里面有武器又有埋伏，進(jìn)去就出不來。工藤雖然生氣，但也不是白癡，并沒有硬逼，來回踱步想辦法。
    矮胖子提議，在洞口點火，把里面埋伏的人熏出來，再一一擊斃。工藤想都沒想就給了他一個耳光，喝道：“里面藏的是武器，用火攻？爆炸了怎么辦？你想死在這里？”
    矮胖子捂著嘴巴，不敢再搭腔。瘦高個自然而然想到了水攻，一樣討來一個耳光。這里根本沒有大水源，等挑水來攻要到幾時。其余幾個士兵不敢發(fā)話，都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去把陳遠(yuǎn)方叫來。”工藤突然想到陳遠(yuǎn)方在密林里的勇猛表現(xiàn)。
    “隊長，聽說他生病了。”
    “生病？一只支那豬生什么病？去把他帶來，就說是我的命令，不來立刻斃了。”
    矮胖子領(lǐng)命而去。矮胖子去，陸金生自然也得去，不然就雞同鴨講，誰能聽懂嘰里呱啦的日本話。聽說連家發(fā)現(xiàn)秘洞，陸金生心里暗暗吃驚，也有些羨慕嫉妒，沒想到這個功勞被工藤給搶了。
    為了搶回功勞，陸金生吩咐陳遠(yuǎn)方，進(jìn)洞查探后不要太盡力，出來就說里面什么也沒有。如果真的發(fā)現(xiàn)什么，出來也不能說，只能向他一個人匯報。
    聽說這樣的事，再裝病就毫無意義，陳遠(yuǎn)方不藥而愈，翻身下床。他知道連家不可能藏什么武器，秘洞里最多就是藏一些糧食金銀，自然也不懼怕這個任務(wù)。
    不過，這些物件如果落到日本鬼子手里，會讓他們的實力更增一籌，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管怎么樣，先去看看再說。
    到了連家，工藤先是一番夸獎，說陳遠(yuǎn)方是大大的良民，英勇無比，是皇軍的左膀右臂。陳遠(yuǎn)方說了幾句“干你老母”，算是答謝工藤。
    陸金生忍住笑，把工藤的意思告訴陳遠(yuǎn)方，無非就是讓他進(jìn)洞去看看，有什么情況立刻出來匯報。說完，朝陳遠(yuǎn)方使了個眼色。陳遠(yuǎn)方知道陸金生的意思，故意問：“要不你跟我一起下去？”
    陸金生心中一震，擺手道：“不行不行，不是我不敢，我還得應(yīng)付上面這些日本兵呢。”陳遠(yuǎn)方心中暗罵，嘴上沒說什么，點了支火把，俯身走進(jìn)秘洞。
    兩蛋村每家每戶屋后都有一個山洞，有錢人家用來儲存糧食，沒錢人家用來儲存番薯芋頭。番薯芋頭怎么說也算是糧食，但是在有錢人眼里，那就跟石頭塊是一樣的，沒有儲存的價值，更不用放在空間本來就不大是秘洞里。連家的秘洞比別家的大，這也是身份的象征。
    秘洞入口不大，只能容下一個人彎腰低頭進(jìn)去。往里走大約一兩米，變得寬敞，圓弧頂，少說也有十來平米。洞內(nèi)空氣稀薄，火把火焰變小，隨時可能熄滅。陳遠(yuǎn)方借著火光，看見洞內(nèi)堆放著一袋一袋的物件，整整齊齊疊在一起。不用看都知道是稻谷小麥之類的糧食。
    左邊是一筐一筐的物件，又好像是一箱一箱。陳遠(yuǎn)方慢慢摸索過去，果然是箱子，每個箱子都鎖死，掀不開。難道真的有武器？不可能啊。
    當(dāng)年連勝利的部隊進(jìn)村時，也就一人一桿槍。后來，槍被李震海偷走了，才鬧得下不來臺。要是他有其他武器，干嘛還要費周章掉身價，惹來那么多麻煩。所以里面肯定不是武器。
    是錢？
    陳遠(yuǎn)方全身一震，用力搬動箱子，上下?lián)u晃。果然是錢幣相撞的聲響。我老母啊，這是要有多少錢啊？箱子一共有十個，每個都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如果里面都是大洋，那真的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這些物件不會比什么武器掉價。至少對陳遠(yuǎn)方來說，還更有價值一些。這些錢，至少也夠一家人用上一兩輩子，拿去買武器也能買不少啊。要是被日本兵得了，肯定是如虎添翼。
    不行，肯定不能讓他們知道。出去以后怎么說？說沒有物件？萬一他們不相信沖進(jìn)來怎么辦？說有？那他們更會沖進(jìn)來。左右想不到個辦法。
    “里面怎么樣？”陸金生在洞口喊。陳遠(yuǎn)方?jīng)]有回答，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遠(yuǎn)方，遠(yuǎn)方，快點回話。沒有武器吧？”這明顯是個誘導(dǎo)性的問題。
    “沒有。”陳遠(yuǎn)方順勢回答。
    陸金生急忙向工藤匯報：“太君，里面沒有武器。”
    “那里面有什么？”工藤也不傻。
    “沒，沒有什么。”陸金生并沒問里面有什么。
    “八格。”工藤想給陸金生一個巴掌，想想還是忍了，“沒什么？那挖這個秘洞做什么用？”
    “這我哪兒知道啊？”
    “啪。”
    巴掌終于還是扇了過來。陸金生被打得耳朵嗡嗡直響，心中把工藤的祖宗十八代通通操過一遍，捂住嘴巴不再說話。
    “把他叫出來。”工藤并不理會陸金生的心情，又下了一道命令。
    陸金生不敢明著違抗，走到洞口，喊道：“遠(yuǎn)方，出來吧。不用看得太清楚，出來就說里面什么也沒有。”
    陳遠(yuǎn)方知道一直待下去也不是辦法，只得轉(zhuǎn)身往外走。沒走兩步，火把熄滅，洞內(nèi)恢復(fù)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停了幾秒，隱約感覺洞口光亮射進(jìn)來，能夠看見一袋一袋的糧食，卻看不見一箱一箱的錢幣。心中頓時有了主意，手腳并用爬出洞口。
    “里面有什么？”工藤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來到洞口。
    “有物件，里面有物件。”陳遠(yuǎn)方一副驚喜模樣。陸金生捅了陳遠(yuǎn)方一下，示意他不要說實話。
    “真的有物件，真的有。”陳遠(yuǎn)方似乎沒感覺到，邊說邊比劃。
    “喲西。”工藤豎起大拇指，讓陸金生好生翻譯，一字不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