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巧遠方大致析利害
“吃了我?哈哈哈,我連某人活了大半輩子,只聽說過人吃人,還沒有真見過。今天倒是有幸了,得以以身試法。”連慶心底涌上陣陣涼意,言語之間,悲涼無限,似乎已經(jīng)看透人世冷暖,參破紅塵命薄。
“阿慶啊,不是我說你。到了這個時候,你為什么還冥頑不靈呢?你現(xiàn)在該做的,不是冷嘲熱諷,是道歉。知道嗎?是道歉。只要你誠心誠意的,把頭低下來,把以前犯下的錯都說出來。金生仔是個講道理的好后生家,他會給你機會的。是不是金生仔。”彭欽定眼珠子轉(zhuǎn)得飛快,似乎還在籌謀著些什么。
陸金生冷笑道:“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也是個有仇必報的人。欽定叔,你對我家有恩,我一定會在你身上好好的報恩。連家跟我家有仇,我一定會好好地報仇。這一點,鐵打不動。但是,如果欽定叔你還想跟連慶站在一邊,那么,就別怪我不報恩只報仇了。”
彭欽定看了連慶一眼,本以為可以圓回來,沒想到遇到一個不會轉(zhuǎn)彎的人,只能放棄了,先自保再說,急道:“金生仔啊,看你說的什么話呢。我跟連慶雖然是幾十年的朋友,但是我說了,我一生都只站在道理的一邊。連慶當年犯下的大錯,也只有他自己承擔,才能對得起被他傷害過的明水兄弟啊。”
“好,很好,講得太好了。”連慶突然發(fā)出言不由衷的贊嘆,言語雖然是贊嘆,語氣卻是悲戚,像一只被困住的老野豬,到處碰壁后,干脆放棄掙扎,哼哼直叫。
陸金生冷笑道:“我也覺得講得好。既然這樣,那我也就不客氣了。我這人不愛兜圈子,就實話跟你說了吧。吃人肉,我不感興趣。”
彭欽定長舒一口氣,拍著胸脯道:“嚇死我了呢,我以為你真的要吃了阿慶的肉。我就知道,你不會是那樣的野蠻人。都是有文化有水平的,怎么能真干出那樣的事。”
“但是,吃你卻是實實在在的事。而且,不是我自己吃,是整支部隊一起吃。從現(xiàn)在起,部隊的伙食全部由連家提供,稍有差池,立即槍斃,抄家。”陸金生把“抄家”二字說得特別重,像古代公堂上戴著烏紗帽的官員,拿了令箭仍在地上,冷冷說了一個字“斬”。
連慶顫抖了一下,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但一時也沒弄清楚,這樣的懲罰算輕算重,呆立不動,默不作聲。
“怎么還不趕快謝恩啊?金生仔這是多少寬宏大量啊。快謝恩啊,阿慶。”彭欽定不應催促。
連慶冷冷看了彭欽定一眼,抽了抽嘴角道:“要謝你謝。從今往后,你我二人恩斷義絕。不對,我連家跟你彭家陸家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我連某人就算當場被殺頭,也別想我向你們低頭。”
陸金生本來已經(jīng)作罷了,讓連慶乖乖地為不對提供糧食,一則剎了他的銳氣,二則滿足了部隊需求,兩全其美。沒想到連慶竟然是塊又臭又硬的屎穴石頭,多少還有幾分大義凜然的感覺,怎么,想當烈士?
“好,我就欣賞這樣寧死不屈的人。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不屈。我倒要看看,你的骨頭到底有多硬。”陸金生笑得很陰險,不再多說其他言語,把彭連二人趕出家門,就說要和阿爹好好說話,不想外人打擾,一切事務明日天光再說。
出了陸家大門,彭欽定轉(zhuǎn)過頭去討好連慶。連慶根本不理會他,自顧自大步前行,好像一個沒事的人。彭欽定不知道連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明明是個要死的人,怎么還能這樣理直氣壯。又趕上幾步,說了一堆好話,比如剛才是權(quán)宜之計,比如言不由衷之類的。連慶不為所動,理都不理一下。彭欽定無奈,加上心中沒底,只得趕緊回家,找陳遠方商量。
部隊下山后,陳遠方最終最為忐忑。全村老小,大概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知道日本兵的厲害。他算是其中一個,但也只是一知半解。到底有多厲害,怎么厲害,這些都難講。安頓好部隊后,陳遠方還是回了彭家。路上,和陳高大打了一個照面。從陳高大的眼神中,陳遠方看到的仍舊是怒火。也好,現(xiàn)在還不是說破的時候,只要幾個兄弟都還好好的,就沒有必要揭開其中的謎底。陳遠方依舊露出吊兒郎當?shù)谋砬椋焕洳粺釓年惛叽笊磉呑哌^去。陳高大罵了一句:“叛徒。你就不怕被雷公敲死?”陳遠方心中一酸,差點沒掉眼淚,急忙快步離開。
進了彭家,素芬第一個迎出來,拉著陳遠方的手,淚眼盈盈,欲言又止。陳遠方剛才壓下去的眼淚重又涌上來,控制不住,掉了下來。
“怎么啦?怎么啦?”素芬瞬間被陳遠方的男兒淚融化,以為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才會讓一個鐵一般的男子掉眼淚。
陳遠方認真看了素芬一眼,哽咽道:“我沒事。很好,一切都很好。”
“我不信。你一定是遇到什么傷心事了。真的在山上看到你阿爹的神魂了嗎?”
“我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只可惜,帶回來的都是一些日本鬼子。”
“日本鬼子?那是什么鬼?可怕嗎?會害死人嗎?要怎么辦呢?”
陳遠方突然有些不耐煩,敷衍了一句:“放心,沒你什么事。我累了,去休息了。”說完,丟下素芬,搖搖晃晃進了房間,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素芬跟進房間,給陳遠方脫了鞋子,蓋上被子,默默坐在身邊,認真看著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想起這段時間的糾結(jié),忍不住流了眼淚。
陳遠方隱隱約約聽見抽泣聲,心里更加煩躁,喝道:“哭什么哭啊?我死了嗎?還是誰死了?莫名其妙哭什么喪呢?出去,給我出去!”
素芬受了驚嚇,不敢再出聲,忍住哭泣,站起身默默走出房間。剛跨出門檻,情緒難以再壓,嚶嚶哭了,掩著面碎步跑,一頭撞到一個人。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哭哭啼啼的,像個什么模樣。”是彭欽定。
素芬抬頭看了彭欽定一眼,什么話也沒說,哭著跑開。
彭欽定罵了一句“晦氣”,也沒去理會,急急忙忙進了陳遠方的房間,見他像死豬一樣癱在床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喝道:“干你老母啊,這都是怎么了?全世界沒一個正常的。”
陳遠方聽到彭欽定進來,不敢怠慢,急忙爬起來,掛上招牌表情,呵呵笑道:“哎呦,這是怎么了?誰把欽定叔給點著了?”
“還能有誰?不就是小人得志的陸金生?”彭欽定怒道。
陳遠方并不覺得意外,他剛才也看到彭欽定神色匆匆往陸家走,料定肯定會碰一鼻子灰回來,心中也準備了一些應對辦法,笑道:“你這么急要去撞槍口,能不死嗎?”
“哦?”
“金生哥剛回來,滿身的力氣沒地方使。你現(xiàn)在去,就剛好讓他拿來撒氣。肯定不會有好下場。如果是阿慶叔去,那就更慘了。不過,最慘的是你們兩個一起去。”
“怎么說?”
“這還用怎么說呢。阿慶叔跟明水叔有仇,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你欽定叔再參與進去,就里外不是人,是要站在哪一邊呢?站在阿慶叔這邊,金生哥能答應?站在明水叔那邊,阿慶叔會怎么想?這不是里外不是人是什么?”
“嘖嘖嘖,我怎么沒早問一下你的看法呢。咳。”
“怎么?你們,真的兩個一起去了?”
“是啊,咳。”彭欽定似乎連死了的心都有了。
陳遠方似乎也知道了這個結(jié)果,嘆了口氣道:“既然這樣,欽定叔你就只能棄車保帥了。”
“怎么棄?怎么保?”
“嘿嘿,欽定叔是個聰明人,還用我多嘴嗎?這個時候,再拉著阿慶叔不放,你這個保長估計就當不了了。還有,你也知道日本兵的兇殘,之后還有什么下場,我們都想象不出來。”
彭欽定拍了拍胸脯,慶幸剛才在陸家的決定,長噓一口氣道:“也只能這樣了。阿慶當年自己犯下的錯,我可不能幫他去背黑鍋啊。”
“那是自然。阿慶叔當年是過分了。現(xiàn)在,付出一些代價也應該的。”
“金生仔說了,今后部隊的伙食都由連家供應。”
“只是這樣?”
“對,只是這樣。”
陳遠方有些意外,本以為陸金生會當場把連慶斃了,或者抓起來吊幾天,報一報當年阿爹被辱之仇。竟然只是簡單的提供伙食。難道,陸金生還有更大的計劃?
“你在想什么呢?”彭欽定有點著急。
“沒,沒有。欽定叔有什么話說?”
“我在想,這支部隊進來后,不知道還要鬧出一些什么風浪。金生仔是不是想學當年的勝利,想出一些招數(shù),把我家的田地都占去。最后,再把我保長的位置搶去。”
陳遠方笑道:“我看不止這么簡單。”
“那,那要干什么?把我也殺了?”彭欽定有點顫抖。
陳遠方仍舊笑得很假,又似乎很有深意,攤開雙手道:“鬼才知道。不過,在山上聽說,這次部隊進來是為了找什么武器,又好像是找什么光束。反正,不是為了整你。”
“真的?”
“我還能騙你啊?”
“遠方仔啊,你可真的是我的福星啊。有了你支持幫助,我彭某人還擔心什么呢?哈哈哈哈。”彭欽定關(guān)心的只是他的財產(chǎn)和他的位置,管他什么武器,管他什么光束,找去吧。最好趕緊找到,把見鬼的部隊趕緊帶出村子去,別在這里礙手礙腳。
“欽定叔,你知道日本鬼子的習性嗎?”陳遠方換了話題。
彭欽定心底一沉,剛才的興奮勁一下子沒了,擔憂道:“聽說過一些,聽說燒殺搶掠,什么壞事都做。不過,剛才也去看了,那些人好像都挺和善的,不至于趕出什么壞事來。我們也不要杞人憂天。你不是說了嘛,他們是來尋找武器的。”
“話是這么說沒錯。”陳遠方似乎話中有話,卻沒繼續(xù)往下說,雙眼看著房頂,滲透出無限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