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陳保長殞命兩蛋村
如果說劉阿肥的突然出現(xiàn)讓陳蛋瞬間冰化,那么,劉阿肥說出來的那一句話就像一把錘子,在冰化的陳蛋上輕輕敲了一下,整個冰雕全碎了。
看到劉阿肥,就是看到清水縣城那段荒唐的歲月。本以為遠(yuǎn)去無蹤影,莫名其妙又跑到眼前,真真切切。
陳蛋好面子,所以被李阿虎揭穿時,仍要矢口否認(rèn),忍住不讓臉上的最后一層皮被揭下來。
陳蛋好面子,所以直面當(dāng)年的冤家時,臉上的偽裝瞬間被風(fēng)吹散,恨不能一把掐死自己,省得面對這樣的尷尬糾結(jié)。
要說這連慶,果真是個能干事的人。在彭欽定李阿虎興沖沖聊著怎么弄死陳蛋的時候,他已經(jīng)想到了陳蛋會抵賴,也想到了只要陳蛋一口否認(rèn)就再也拿不出說得過去的證據(jù)。既然李阿虎說城里有一個劉阿肥知道一切,那為什么不直接把劉阿肥請來?這樣吃喝玩樂的人,最怕的就是錢財,那就給他錢財。
為了不節(jié)外生枝,連慶生不知鬼不覺地進(jìn)城,在煙花柳巷搜問劉阿肥的下落。功夫不怕有心人,竟然讓他找到了這個浪蕩公子。二人三兩下談妥價錢,一同前往石頭村揭發(fā)陳蛋。
劉阿肥跟陳蛋并沒有交情,有的只是玩與被玩的關(guān)系。劉阿肥是一個玩家,陳蛋是一個玩偶。玩家從來不會對玩偶心軟。現(xiàn)在,玩偶有了新的價值,甚至可以換來一些真金白銀,玩家何樂而不為。所以,劉阿肥就出現(xiàn)在石頭村了。
一路上,劉阿肥仔仔細(xì)細(xì)跟連慶講了陳蛋在城里的荒唐事,打趣他可能頭殼有問題,怎么會帶一個老女人跑,還愛得死去活來。順便介紹了蘭軒長著一個會吸男人卵鳥的屄,還問連慶有沒有試過。
連慶不屑與劉阿肥這樣的破皮無賴對話,隨便應(yīng)答兩句,沒有真心理會他。這讓劉阿肥有些不爽,甚至想放棄不來,不過看在一百塊大洋的份上,也該盡職盡責(zé)去把知道的說了。
陳蛋惶恐地驚愕地?zé)o助地盯著劉阿肥,兩行眼淚直直流下,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說不出話。劉阿肥有點(diǎn)心軟,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沒有繼續(xù)往下說。
村民可不允許啊,都喊著要知道會吸男人卵鳥的屄是怎么回事。
張蓮花最了解陳蛋,從他的表情里大抵知道了他在城里肯定干過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或許李阿虎說的都是真的?想到這節(jié),心中怒火蹭蹭上冒,忘記了剛才是哭喊打鬧,上前給了陳蛋一個耳光,吼道:“你怎么了啊?死了嗎?你倒是像個男人一樣啊,站起來告訴大家,是他們胡編亂造的,是這個狗屁劉阿肥瞎編亂造的。站起來啊。站起來告訴我,他們說的都是騙人的鬼話。告訴我,告訴我。”
陳蛋一動不動,絲毫感覺不到臉上火辣的疼痛,甚至感覺不到身邊究竟在發(fā)生這一些什么。
連慶推開張蓮花,冷笑道:“別急,也別想在這里鬧什么把戲。你以為你這樣鬧一鬧就能算了?今天,我就要慢慢的一件一件跟陳蛋算個明白,要把他的皮一層一層剝下來。阿肥,你說吧,把你看到的聽到的一件一件說出來。我看他還能怎么抵賴。”
劉阿肥看了連慶一眼,又看了陳蛋一眼,猶豫著不肯開口。連慶附在劉阿肥耳邊低聲道:“說吧,別磨蹭,再給你加十塊大洋。”
劉阿肥從沒做過這么好的無本買賣,樂得眉開眼笑,道:“好說好說。陳蛋,你可不要怨我啊。我這也是有一說一,你要是沒做過,我肯定也說不出來。”
陳蛋徹底絕望了。
剛才,還能從劉阿肥眼里看到一些手下留情的意思,現(xiàn)在只剩下赤裸裸急巴巴的欲望,恨不能立即把心里的事情印象全部掏出來。躲不過了,這一劫再也躲不過。
劉阿肥繪聲繪色講起陳蛋在城里的事。大抵是某一天,陳蛋帶著一個老女人進(jìn)了縣城,兩個人又是抽烏煙又是顛鸞倒鳳,看起來就像一對小情侶。后來,陳蛋散盡錢財就消失了一段時間。那個女人煙癮發(fā)作,差點(diǎn)進(jìn)了妓院做雞,可惜年老色衰,別人瞧不上眼。陳蛋回城里時,不知道怎么地,那個老女人就自殺了。
全村老少聽得如癡如醉,方才知道蘭軒并不是苦她阿爹苦死的,而是跟陳蛋跑而死。黑鐵雖然知道了這事,但現(xiàn)在從第三個人嘴里說出來,還是覺得不是滋味,偷偷退出人群,回家抹眼淚。
張蓮花氣恨交加,對陳蛋由同情轉(zhuǎn)為痛恨,恨不能拿一把利刀插進(jìn)他的心臟,再旋轉(zhuǎn)幾圈,攪爛他那顆污濁的心臟。干脆丟下陳蛋,恨恨走出交界宮,眼不見為凈。走了幾步,又心有不忍,守在宮門口看事態(tài)的發(fā)展。
連慶卻有些不滿意。在路上,幾處有出入的地方,已經(jīng)特地跟劉阿肥交代過。比如,差點(diǎn)進(jìn)了妓院應(yīng)該講成進(jìn)了妓院做雞,不知道怎么死的應(yīng)該講成被陳蛋推入河里,等等。
這劉阿肥不知道是講得太快還是故意為之,竟然忘記了二人之間的約定。這樣的描述,最多只能證明陳蛋拐帶蘭軒到城里抽烏煙玩樂。不過,好像還有下文,等著聽吧。
劉阿肥的聲音像魔咒,在陳蛋的耳邊徘徊,其他聲音一概被屏蔽。除了嗡嗡直響,就是劉阿肥的每一句話。
故事的下一段就是,陳蛋身無分文淪為乞丐,給路過的每個人講蘭軒長著一個會吸男人卵鳥的屄。這是故事的高潮,也是陳蛋最致命的弱點(diǎn)。
抽烏煙怕什么,我有錢,我愿意。拐帶蘭軒怕什么,我有能力,我有魅力。可是當(dāng)乞丐給眾人講床事,這可不得了。為了玩樂出賣靈魂,為了玩樂出賣自己,就放全村老少都不計較,自己也無法放過自己。
劉阿肥頓了頓,清了清嗓子道:“后來,陳蛋身無分文了,他就。”
“啊……”陳蛋突然一聲暴喝,一把推倒劉阿肥,掄起拳頭不分輕重打在他的臉頰鼻子嘴巴上。劉阿肥猝不及防,被按倒在地,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吃了好幾拳,疼得哎喲直叫。
連慶、彭欽定急忙上前拉開陳蛋。陳蛋像一頭發(fā)瘋的公牛,見誰頂誰,操起案桌上的香爐,狠狠砸向連慶。連慶躲閃不及,香爐正中前額,頓時鮮血直冒。
彭欽定膽小怕事,急忙躲到一邊。陳蛋早就盯上他,幾步?jīng)_上去,抓住他的頭發(fā),往后一扯。彭欽定應(yīng)聲倒地,重重摔了一跤。陳蛋后退一步,抬腳猛踢彭欽定腰部。彭欽定痛得在地上直打滾。
李阿虎見勢不妙,摸來一根手臂粗細(xì)的木棍,對準(zhǔn)陳蛋的腿部就要掃過去,被陳遠(yuǎn)方一手拿住,怒目而視。李阿虎不敢放肆,松開木棍大喊:“起瘋了,阿蛋叔起瘋了。”
交界宮亂成一團(tuán),村民自動散開一個圈,把陳蛋幾個圍住圈子里,看熱鬧。
陳遠(yuǎn)方開著雙眼發(fā)紅披頭散發(fā)的阿爹,心疼得直掉眼淚,哭喊著讓阿爹快些住手。陳蛋已經(jīng)完全失去理智,他現(xiàn)在只希望劉阿肥住口,只想要連慶彭欽定別在苦苦相逼,其他的再也想不起來,甚至忘記自己是誰。
陳遠(yuǎn)方加阿爹徹底失去心性,急忙跑出去把阿娘張蓮花拉回來,讓她喚醒阿爹,如若不然,恐怕后果不堪設(shè)想。
張蓮花當(dāng)然知道事情輕重,陳蛋做了再多對不起自己的事,那也是夫妻之間的私事,也輪不到外人這樣欺辱。
看著陳蛋這幅狼狽模樣,張蓮花的心徹底融化了,想起二人一起走過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想起那個英氣逼人的有為保長,想起那個山洞,那個初夜,急忙沖過去死死抱住陳蛋,把兩個奶子緊緊壓住陳蛋背上。
陳蛋對女人的奶子有天生的迷戀,與他有過接觸的女人大都豐乳肥臀。在豐滿的奶子里,陳蛋總能找到安全感舒適感。張蓮花了解陳蛋,所以貼上去了,陳蛋就安靜了。
陳蛋沒有回頭,但是卻感覺到了張蓮花的心跳,也感覺到了她的包容。包容,更讓他自責(zé),更害怕劉阿肥接下去的話語。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個愛了自己一輩子的女人看見自己最丑陋最邪惡最可恥的一面。
連慶扶起劉阿肥和彭欽定,氣急敗壞道:“怎么,別跟我假裝起瘋。阿肥,你繼續(xù)。我看他還能怎么樣。”
劉阿肥本來還有一絲惻隱之心,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頓,哪里還肯放軟,恨不能說得更重更丑,咳嗽幾聲就要張嘴說話。陳蛋掙開張蓮花,狂嚎一聲,沖出交界宮。
彭欽定大喊:“不要讓他跑了。”
站在宮門口的幾個村民想伸手去阻攔,看到陳蛋血紅的眼神時,又都不敢伸出手。連慶、彭欽定、李阿虎急忙追出去,其他村民也緊跟著去看熱鬧。
陳蛋像插上翅膀,健步如飛,嘴里不停狂喊,像是要把擠壓的心中的怨氣全部喊出來,又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臟全部吐出來,讓所有人看看他的委屈。
張蓮花陳遠(yuǎn)方緊緊跟在陳蛋身后,哭喊著求他停下腳步,不要傷害自己。
不一會兒,跑到隕石潭邊。
隕石潭,就是當(dāng)年天上那顆隕石蛋掉下來的地方,后來張云生死后把骨灰撒進(jìn)潭里,所以這里也叫先生潭。
這個潭的產(chǎn)生是因為天上掉下來的那個蛋。這個村子的產(chǎn)生,是因為有個叫做陳蛋的人來尋找天上掉下來那個蛋。兩個蛋的聚會,才有了這個兩蛋村。現(xiàn)在,兩個蛋在慢慢靠近,就像兩顆行星相向而行,就要相撞。
陳蛋幾步跳上隕石潭邊的一塊巨石。巨石下粗上細(xì),頂部只能勉強(qiáng)站一個人。巨石下面是十幾米深的水,水里暗藏玄機(jī),怪石密布,一頭栽下去,可能會撞在怪石上,腦漿迸裂,死在潭底再出不來。
陳蛋站在巨石頂上,仍舊不停狂嘯。其他人都爬不上去,爬上去了也沒地方站,只能圍著巨石,呼喚陳蛋不要做傻事。
連慶卻不以為然,冷笑道:“怎么?學(xué)女人鬧起自盡來了?你自盡嘛。自盡了就沒人知道你的丑事了嗎?阿肥,你給我講,全部講出來。”
劉阿肥看了看陳蛋,猶豫著要不要講。
陳蛋停住狂嘯,緩緩看著周圍的人,又是幾聲狂笑:“連慶,彭欽定,何苦呢?你們這是何苦呢?多少年了,你們機(jī)關(guān)算盡,辦法想盡,又是占我田地,又是抓我壯丁,不給我一條路走,不就是要逼死我嗎?好嘛,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們,你們贏了,你們已經(jīng)逼死我了。哈哈哈哈。”
陳遠(yuǎn)方擔(dān)心阿爹做傻事,哭喊道:“阿爹,你不要想太多啊。不管別人怎么逼怎么害,不是還有我們嗎?”
陳蛋仔仔細(xì)細(xì)看著張蓮花和陳遠(yuǎn)方,滿懷深情道:“蓮花,我對不起你。這么多年來,我對你撒了一個又一個的謊,你卻一直不離不棄,給我生了這么一群好兒女。我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啊,蓮花。跟你相比,我無地自容,我死不足惜。我活著,只會給你丟臉,只會讓你們?nèi)兆痈缓眠^。遠(yuǎn)方啊,囝仔,我知道你有出息,有本事,我很歡喜。以后,這個家就要靠你了。你爹沒求過你什么,只希望你記住,是誰逼死你阿爹的。”
說完,一頭扎進(jìn)隕石潭。張蓮花張大嘴巴,卻哭不出聲音,眼睜睜看著陳蛋落入潭里,就像一顆流星,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陳遠(yuǎn)方隨即跳入潭里,瞪著眼睛四處找尋,抱出一個癱軟的尸體,頭殼早已破了一個大孔,鮮血染紅了半個潭面。
陳蛋死了。
幾十年前,天上掉下一個蛋,落入隕石潭。幾十年后,一直在地上掙扎奮斗的那個蛋,也跳入隕石潭,結(jié)束了曲折起伏的一生。
這也許就是命,一切天注定。自從陳蛋把這個村子叫兩蛋村起,就注定了兩個蛋遲早要重逢,甚至永生。或者,只有兩個蛋相聚,真正相聚,兩蛋村才是真正的兩蛋村。
之后,仇根已種,這個村子注定難以平靜。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