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初安定彭家再發(fā)難
人生在世,無非折騰二字。一圈折騰過后,石頭村重歸安靜。村頭炊煙裊裊,村尾雞鳴犬吠,村內(nèi)人影橫斜,處處可見斗笠蓑衣耕牛牧童。遠(yuǎn)遠(yuǎn)看去,朦朦朧朧,素淡靜雅,青山含翠,綠水瑩波,偶有三五只土番鴨飄在潭面,就像成雙成對的鴛鴦鳥。
潭邊坐著一個人,穿著蓑衣帶著斗笠縮成一團(tuán)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像是大石頭上的一坨牛屎。蓑衣都是深棕色,時日長久后,顏色愈發(fā)黯淡,與牛屎發(fā)酵后的顏色相當(dāng)。
這坨牛屎不是別人,正是石頭村第一任保長陳蛋。大難不死之后,陳蛋略微有些看破紅塵,世間紛紛擾擾起起伏伏算是看個透徹。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昨天王侯將相,今天販夫走卒。爭也罷,不爭也罷,早晚都是個死。真正退出后,才發(fā)現(xiàn)日子原來可以很逍遙,終日無事,養(yǎng)養(yǎng)鴨子釣釣魚,卷支土煙吐個眼圈,怡然自得。
陳蛋看著潭面的土番鴨,想起這個地方原來還是一塊平地,現(xiàn)在竟然變成一汪深潭,明明親眼所見,卻仍感覺有些不可思議。那顆隕石蛋如今已經(jīng)變成一塊再普通不過的圓形石頭,安安靜靜沉在潭底,沒人再去計較它是不是金子。
想到這一節(jié),陳蛋撲哧笑出聲來。當(dāng)年,要不是以為隕石蛋是金子也不可能跑到這里來。如果沒有跑到這里來,也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一系列機(jī)遇。造化弄人,冥冥中好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指揮,只是誰也看不見,誰也不知道接下去會發(fā)生什么。
陳蛋正感慨著,兒子陳高大急匆匆跑來,大喊:“阿爹,阿爹,快回家啊。”
陳蛋瞪了兒子一眼,示意他不要瞎嚷,會驚走魚兒。陳高大并不理會,上前奪了陳蛋的魚竿扔入潭里,拖著陳蛋往家里走。
陳蛋甩開手臂,喝道:“死人仔,別這樣沒大沒小的,要換做以前,你爸早就一把給你蓋過去了。”
陳高大頂?shù)溃骸澳悄氵€不如換做以前呢。換做以前,咱們家能被人欺負(fù)成這樣嗎?趕緊回去吧,彭欽定又來鼓搗賠償?shù)氖铝恕!?br/>
陳蛋問道:“賠償什么啊?地不是都已經(jīng)劃給他了嗎?還想怎么樣?”
陳高大道:“我哪兒知道啊。這不是來叫你回去看了嘛。”
陳蛋搖頭道:“我看了有鳥用嗎?他想要就給他吧。想要什么都能給。”
陳高大埋怨道:“什么都能給?咱家剩下的地也不多了,再給全家就得喝西北風(fēng)。你倒是拿出點(diǎn)男子氣概啊,整天蹲在這里釣魚有意思嗎?”陳蛋不再理會陳高大,低著頭往家里走。
按說,陳彭兩家的恩怨也算是了結(jié)了。當(dāng)時,陳高大打了彭家小兒子彭有益,陳蛋又打了彭欽定,傷情鑒定也出了,陳家賠了彭家一部分田地。
經(jīng)歷死里逃生的事后,陳蛋心灰意冷,也不再去爭,老老實(shí)實(shí)把田地給了新保長彭欽定。彭欽定并不滿意,嘴上雖然不說,心里還是咬定兒子彭有力的死與陳蛋有莫大的關(guān)系,不能輕易干休。
身為新人保長,彭欽定花了一段時間在村里樹形象立威信。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翻修了交界宮和學(xué)堂,搞了一場轟轟烈烈的佛生日,自己掏腰包請來全縣最頂級的高甲戲團(tuán),演了原汁原味的《陳三五娘》。
全村老少看了熱鬧,拜了媽祖,又有新學(xué)堂念書,一個個歡欣鼓舞,拍手稱快,大贊彭欽定一心為民,是個難得的好保長。陳蛋雖然不去理會這些,但也隱隱覺得這個保長與前兩任都有一些差別,比前面兩任要強(qiáng)些。時間久了,也就放松了警惕,不再認(rèn)為陳彭兩家有恩怨糾葛。
彭欽定做好鋪墊,從村民的臉上看到了他們對自己這個保長的敬佩,心里有了底氣,開始打算為兒子彭有力報仇的事。
報仇也分文報和武報。武報需要打打殺殺,拼個你死我活,不適合保長的身份。文報需要費(fèi)些心思,找個空子狠狠去鉆,把他陳家的心肝脾肺臟都挖出來。
不用說,彭欽定選擇了文報。文報需要一個借口,眼下所有借口都被封死,田地陳家已經(jīng)賠了,彭有力的案件也在保長交接時結(jié)了,一時無從入手。
這日,李水成來報,說鐘石山頂田的地沒法種,水田下都是石頭塊,腳一踩下去就會被割破,別說人就連牛都不敢下去。彭欽定大感詫異,帶著李水成去地里查看,卷起褲管下去踩了幾腳,果然踩到硬硬尖尖的石頭,而且不是一塊兩塊。
彭欽定沉吟道:“不能啊,這地下面不是石頭啊。如果是石頭,以前就開不出地來。再說,也種了這么多年,之前也沒有啊。”
李水成應(yīng)道:“東家,這石頭不像是原來就有的。你看,這一塊一塊的,塊頭都不大,但是數(shù)量很多,我猜是有人故意扔下去的。”
彭欽定把手伸進(jìn)泥地里,掏了一塊石頭出來,仔仔細(xì)細(xì)看了看,道:“是啊。看來真是有人故意扔下去的。是誰這么缺德呢?你是不是得罪誰了?”
李水成道:“沒有啊。我們是下人,哪里敢去得罪人呢?每天都是地里干活,晚上都躲在家里沒出門,怎么能去得罪誰呢?”
彭欽定沉思道:“那能是誰呢?”
李水成欲言又止。彭欽定喝道:“有什么苗頭就大膽講,不然我怎么給你做主?讓我自己一塊一塊給你撿起來嗎?”
李水成吞吞吐吐道:“這幾天,我有看見阿蛋的兒子高大經(jīng)常在這附近玩耍。但是,沒看到他扔石頭。”
彭欽定冷笑道:“我就知道是他陳家干的。不是他們會是誰?陳蛋素來狡詐多端,把田地賠給我本來就不服氣。現(xiàn)在我當(dāng)了保長,他就更不服氣。但是有什么辦法,全村百姓都向著我。他明的不行,只能來陰的。這是光明正大的人能干得出來的嗎?這只有陳蛋這樣的小人才干得出來。走走走,咱們今天就去找他理論理論,一定要讓他給個說法。”說完,拉著李水成去了陳家。
張蓮花見到彭欽定,連看都不正眼看他,冷道:“你們來做什么?”
彭欽定冷笑道:“我們來做什么?你也好意思問?”
張蓮花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心里隱約覺得有些不祥,但嘴上卻不肯示弱,嚷道:“我怎么會知道?你們這些沒良心的死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來。我們阿蛋已經(jīng)把什么都讓給你們了。你們還想怎么樣?難道要逼死我們才算完嘛?”
彭欽定抽了抽嘴角道:“你講得倒是很有道理啊?什么叫讓給我們?給我想清楚咯,那是你們家的人作奸犯科,上面判給我們的。我們拿得是合理合法,懂嗎?不要講得跟竇娥似的,你們家不冤,我們家死去的有力才冤,知道嗎?”
張蓮花說不過彭欽定,干脆不再搭理他,自顧自干活。
彭欽定喝道:“陳蛋呢?叫他出來,我有事情問他。”
張蓮花冷道:“憑什么啊?你叫他出來他就得出來?你們也欺人太甚了吧,上門踏戶來大聲小聲。”
彭欽定道:“誰欺負(fù)誰還難說呢。他不出來也行,那我就叫人把厝后下段的田給翻種翻種。”
張蓮花急道:“你們干什么啊?土匪嗎?厝后上段的田被你們搶去也就算了,現(xiàn)在還來打下段的主意。我們才剛插完秧,你有本事就去翻種吧,少掉一棵秧苗我就死給你看。”
彭欽定冷笑道:“你就算是死給我看一百遍也沒用。問問你家好兒子陳高大吧,他當(dāng)時往上段田地扔石塊的時候,怎么就不會想到拉屎要擦屁股?現(xiàn)在他把屎拉在了上段田,這個屁股你們要自己擦。我也不占你們便宜,只是用上段田跟你們換下段田而已。陳蛋要是不出來,那這事就這樣說定了。”
張蓮花深感事情不妙,自己做不了主,也顧不得責(zé)問陳高大,急忙叫他去叫陳蛋回家。
陳蛋到家后,看到趾高氣揚(yáng)的彭欽定,心中充滿厭惡,冷冷道:“怎么啦?又要來搶什么?”
彭欽定笑道:“我搶你什么了?我搶你什么了?你倒是說個明白啊。”
陳蛋不想與他爭吵,懶懶道:“行行行,你什么都沒搶我的。現(xiàn)在想干什么,直接說吧。”
彭欽定道:“很好,我就喜歡直截了當(dāng)?shù)摹D銉鹤雨惛叽笤谪群笊隙翁锶恿撕眯┦^塊,弄得那些田地牛都不敢踩下去,沒法種了。既然是你家人做下的事情,就該你陳家來承擔(dān)。這個事,本來要開個村民大會,好好給你們一個教訓(xùn)。但是,念在我們都是老相識,也不用弄得你面子上過不去。今天來,就是要把上段田跟你家的下段田交換一下。你看怎么樣?”
陳蛋沒有直接回答,轉(zhuǎn)頭問陳高大:“是你干的嗎?”
陳高大急道:“什么啊,我都不知道啊。”
李水成搶道:“我明明看到這幾天你天天都在那里走來走去啊。”
陳高大急道:“你看見我扔石頭了嗎?你看見了嗎?”
李水成沒說話。
彭欽定道:“這事不是明擺著的嗎?你沒事跑到那里去干什么?還有第二個人到那里去嗎?沒有吧。那還要怎么說明?”
陳蛋喝道:“高大,說實(shí)話。”
陳高大氣急攻心,年輕人的意氣沖上頭殼,喊道:“就算是我扔又怎么樣?你們敢把我們怎么樣?要單挑嗎?來啊,來試試啊。”
陳蛋認(rèn)認(rèn)真真看了看陳高大,眼里流出失望痛苦神色,深深低下頭殼,喃喃道:“這都是要叫我去死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