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為復(fù)仇保長再換位
天上烏云壓城,地上陰風陣陣,整個石頭村都沉浸在悲傷的眼淚里。大磨山上紙錢飄飛,哀聲遍野。十幾座墳?zāi)挂灰慌帕校C穆死沉。
小小村莊,一口氣死了十三個人,而且個個都是家里的頂梁柱,各家各戶怎能不悲從中來,哀隨風逝。雖然這十三個人已經(jīng)死去近一個月,但村民都以運送回村的那一日作為死忌,重新計算頭七,敲敲打打做了功德,才紛紛收起各自的傷悲,該干活的干活,該做家務(wù)的做家務(wù),恢復(fù)往日平靜的勞碌。
有五家人未曾參與這場痛徹心扉的悲傷。李水成、黑鐵兩家的孩子,隨著陳蛋逃回來,安安心心繼續(xù)過佃農(nóng)的日子,偶爾替別人掉幾滴眼淚。大難不死,回家后躲在房門里偷著樂,心情舒暢自如。
陳蛋雖然也僥幸逃回來,但心情卻不像那兩戶佃農(nóng)那樣輕松。他要思考的事情太多。首先是保長的帽子沒了,其次是被劃出去的田地還沒討回來,最后是村民會不會把自家男丁陣亡的事怪在他頭上。幾件事,一件比一件麻煩,想想頭殼都大,更不用說參與別人的悲傷。
連慶的心情比陳蛋好不到哪里去。照目前的情形看,看不出連勝利是死是活,可以肯定的是連勝利的部隊被打敗了,連家一直依仗的勢力崩盤了。這樣一來,連慶這個保長自然當?shù)貌荒馨参浚傆幸蝗贞惖盎貋碛懸厝ァ_€有,抓壯丁的事鐵定是起于連勝利,如果村民把怨氣撒在連家身上,也是正常之事,那時又該如何應(yīng)對?
陸明水相對淡然。自從陸金生當了逃兵下落不明,陸明水險些死在連勝利的槍下之后,陸家深居簡出,不問村里的大小事情。這次尋找尸體,陸明水多少發(fā)揮了一些作用,心底深處屬于男人的氣概又恢復(fù)了一些,時而感覺應(yīng)該站出來做點什么。
隨著時間的流逝,村里的悲傷也慢慢散去。連慶依舊在村里吆五喝六,好像他原來就是保長,好像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從來沒發(fā)生過。村里大多是佃農(nóng),也不敢計較,該干什么還繼續(xù)干什么。
陸明水卻有些不適應(yīng),在他看來,發(fā)生了這樣的大事,連家罪不可恕,不可能好端端繼續(xù)待在保長的位置上。為了這事,陸明水去找了陳蛋好幾次。
陳蛋總是唉聲嘆氣,一副苦大仇深而又準備與世無爭的樣子。后一次,陸明水怒了,把陳蛋臭罵一頓,歷數(shù)了石頭村從無到有、從有到大的各個階段,以及這之間陳蛋付出的心血和汗水,責備他不能就這樣輕易放棄,否則不只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全村百姓。
陳蛋心中本就蠢蠢欲動,被陸明水一說,立刻容光煥發(fā),一派沖鋒陷陣的氣象。張蓮花卻不贊成陳陸二人的觀點,大抵感覺大難不死,應(yīng)該安分守己,好好過平靜的日子就好。
陳蛋急中生智,搬出已經(jīng)死翹翹的老丈人張云生的言語,大言當日岳丈仙逝之前也曾叮囑自己要以全村百姓為重,一個肩膀挑起村莊,帶著大家過上好日子,現(xiàn)在也算是義不容辭。張蓮花素知父親張云生對陳蛋愛護有加,曾多次說過陳蛋是石頭村的希望,也就不好再阻擾,任由陳蛋去胡鬧。
陳蛋得了陸明水和張蓮花的支持,腰桿更硬,直接就去找了連慶。連慶好不容易熬來保長位置,怎么肯輕易就放,與陳蛋橫眉怒目對峙半天。陳蛋撈不著便宜,放刁連慶不要逼他來硬的,后怏怏回家。
連慶無依無靠心中忐忑,就去找彭欽定商議。彭欽定對于連勝利抓壯丁一事痛恨在心,本來打算和連家絕交,但是這石頭村大戶人家不多,彭家與陳、陸兩家關(guān)系一直不好,若再斷絕連家,便會孤立無援,思想來去,找不到個路子。
正在此時,連慶登門造訪。彭欽定心中雖然不爽,臉上也不好發(fā)作,不冷不熱把連慶讓進家門。連慶也是聰明人,知道彭欽定心里肯定記恨連勝利抓壯丁的事,一進門便跪在彭欽定面前,破口大罵連勝利不顧?quán)l(xiāng)里親黨,一心只顧完成部隊任務(wù),置村民安危于不顧,簡直不是人,是豬是狗。
彭欽定任由連慶跪了一陣,聽完他的自責,心中怨氣消了一大半,才把連慶拉起來。連慶勉強起身,說了一些連勝利是部隊的人,不服從部隊的命令就會被抓去殺頭,換成其他軍官來,說不定抓得更狠之類的話。矛盾的焦點逐漸轉(zhuǎn)移到部隊和百姓的沖突上,淡化了連勝利的主觀惡性。
彭欽定是個明白人,也知道軍令難違,要怪只能怪彭家時運不濟,不停唉聲嘆氣。
連慶深感談話時機成熟,跟著嘆道:“有力仔是個好后生家啊。要是他在部隊順順利利,好好干他幾年,肯定也是個軍官。真有那樣的時候,你彭家能文能武,自然就是我們石頭村的第一戶人家。只可惜啊,被人陷害了去。”
彭欽定心中的怒火被勾起,握緊拳頭狠狠砸了桌面兩拳,破口大罵:“對,就是干他老母的陳蛋,欺負我兒有力年少無知,騙他去沖鋒陷陣。這筆賬,我一定要好好跟他算一算。”
連慶道:“兄弟人啊,你先不要動氣。你聽我分析分析,陳蛋有意害有力,這一點是肯定的。因為你們彭家也拿了陳家的一些田地,他陳蛋能不記恨在心?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們都沒有證據(jù)。在部隊里,全村的壯丁都被派去打探消息,就陳蛋他們?nèi)齻€沒去,去的人都死了,死無對證。要說他們?nèi)齻€的罪證,最多也就是當了逃兵。按照部隊的律令,應(yīng)該要槍斃。但是,張營長都死了,誰來槍斃他們?”
彭欽定怒道:“錯了。我還有一張牌。”
連慶喜道:“什么牌?”
彭欽定道:“李阿虎。別忘了,李阿虎是我家的長工。他是一路跟著陳蛋逃回來的。陳蛋有沒有害我家有力仔,他的話最有說服力。我只要把他拿出來,不怕他陳蛋抵賴!”
連慶搖頭嘆道:“兄弟人啊,就算阿虎說是陳蛋慫恿有力沖在前面的又怎么樣?就能說明陳蛋是壞心嗎?陳蛋也可以反咬是有力貪圖功勞啊。陳蛋是多么精明的人,你不知道啊?一連經(jīng)歷了那么多次為難,他連一根汗毛都沒傷著,這可不是一般的人啊。”
彭欽定深感連慶的話在理,便又嚎啕大哭兒子有力死得冤屈。連慶陪著掉了幾滴眼淚,拍了拍彭欽定的背,堅定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眼下,陳蛋安然無恙回來了,我們兩家的勢力又大有損失,只有兄弟連心才能扛得住陳、陸兩家啊。”
彭欽定恨恨道:“我彭家自此跟陳家勢不兩立,不弄死陳蛋我就不姓彭。”
連慶道:“對,不弄死陳蛋就不算個完的。他陳蛋憑什么本事,敢在石頭村耀武揚威這許多年?你說,他對這個村子有絲毫貢獻嗎?只會害人,還得多少家庭妻離子散?現(xiàn)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你知道嗎?就是把這個保長要回去。我跟你說,就算我沒資格當這個保長,也不能讓他當了去。”
彭欽定有些遲疑,突然覺得連慶也沒安什么好心,只不過是來找人支持他繼續(xù)當保長,而不是真的來幫忙。
連慶心中卻不這么想,他知道連家暫時算是大勢已去,自己在保長的位置上時間不會長久。就算陳蛋沒有能力把自己趕下臺,群眾的力量也很可怕,畢竟兒子連勝利的部隊真真實實抓了壯丁,害死了一批人。眼下,只能靠彭家的勢力。彭家雖然一直不溫不火,但是有兒子彭有才在學堂當先生,在村里也算是有威望。如果讓彭欽定出任保長,肯定能讓百姓信服,彭欽定自然也會感恩戴德,一舉兩得。
連慶道:“現(xiàn)如今,我也不好意思再當這個保長,也沒那個臉。但是,再怎么說也不能留給陳蛋。思來想去,我就覺得兄弟你最適合來當這個保長。你在石頭村,臉面比誰都大,誰都要敬你三分。你來當保長,肯定能把這個村子帶得更長遠一些。”
彭欽定不知道連慶會說出這樣的話,又驚又喜,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脫口道:“不行不行,我絕對不能趁人之危。”
連慶道:“這不是趁人之危,是臨危受命啊。我連家,大兒子杳無音信,大女人也杳無音信,剩下老的老,小的小,想為這個村子做點什么,也是有心無力啊。這樣的危難時刻,兄弟你不出來,還有誰能出來?”
彭欽定完全被連慶帶入悲壯的氛圍中,頓時覺得自己就是諸葛孔明,受了劉備的囑托,掌握蜀國大權(quán),當下熱淚盈眶,哽咽道:“兄弟人啊,可不是我貪這個位置啊。想想,你也是真的不容易。這樣,我暫時領(lǐng)了這個位置。但是,你要知道,我的就是你的,我當保長就是你當保長,我們兩家以后就是一家,看誰還敢來說道些什么。”
連慶眼里掠過一絲復(fù)雜情緒,像失望又像希望,心中糾結(jié)一時難以說清,但總歸是不甚高興。他以為彭欽定會執(zhí)意推辭,然后鐵心輔佐自己,沒想到彭欽定卻一口應(yīng)承下來,這個啞巴虧吃得倒不小。
彭欽定自顧悲壯,忘記諸葛亮雖然掌了權(quán),皇帝的頭銜還是留給了扶不起的阿斗,自己一個不小心連權(quán)帶銜全領(lǐng)了,怎能不惹來連慶的不悅。
連慶恍恍惚惚走出彭家,頹喪坐在搖椅上,想起張秀娥、連勝利和連歡,頓時悲從中來,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