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夢醒時(shí)分
一聽徐行之的聲音,九枝燈雙唇便微微發(fā)起抖來。</br> 他扶著墻站起,連看也不敢看徐行之:“……師兄。”</br> “怎么不進(jìn)去?”徐行之問。</br> “我不應(yīng)該進(jìn)去。”九枝燈答,“是我對不起師兄。”</br> 徐行之肩靠在廊柱上,好奇挑眉:“你哪里對不起我?”</br> 九枝燈:“師兄的傷……”</br> 徐行之?dāng)[手道:“我徐行之做事向來只有一個(gè)原則,就是我樂意,我高興。師兄挺高興能為你擋那一下的。不然我這個(gè)師兄還像話嗎?”</br> 九枝燈猛然抬起頭來:“我不想這樣。我寧愿是……”</br> 話說一半,他便哽住了,只好咬唇凝眉,把臉別到一邊去。</br> 徐行之往往對這副模樣的九枝燈最沒辦法,發(fā)聲勸道:“小燈,有事不要憋在心里,想說就說出來。”</br> 隱忍半晌,九枝燈悶聲道:“……師兄,我心里知道,你不愿將受傷一事告知?jiǎng)e人,并不是怕周師兄他們嘲笑。”</br> 徐行之撓撓側(cè)臉,視線微轉(zhuǎn):“小燈,別說了。”</br> 九枝燈眸色陰沉:“……是因?yàn)槲摇R驗(yàn)槲业纳矸荨!?lt;/br> 徐行之不愿他再說下去:“……小燈。”</br> 九枝燈固執(zhí)道:“……若是師兄因?yàn)樽o(hù)著孟重光受傷,師兄定然不會(huì)這般隱瞞掩藏。因?yàn)槊现毓馐欠踩耍硎栏蓛羟灏祝幌裎遥绻麕煾笌熓逯獣阅闶且驗(yàn)槲沂軅ㄈ粫?huì)惱怒至極,相較之下,孟重光就和我不同……”</br> “九枝燈!”</br> 徐行之厲聲打斷了九枝燈的話:“這些混賬話你是聽旁人瞎說的,還是你自己心中這么想的?”</br> 既已說出了口,九枝燈也不再對心事加以掩飾,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咬牙道:“這些事情不是再分明不過的嗎?不需旁人嚼舌根……”</br> 他話音剛剛落下,徐行之便疾步走來,揚(yáng)起手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下。</br> 這一下打得雖響,但九枝燈卻分毫沒覺得疼痛,而下一個(gè)瞬間,他便被納入一個(gè)寒涼的懷抱。</br> 徐行之把他箍在懷中,所說出的一字一句均是咬在齒根上,擲地有聲:“九枝燈,你給我記住,不管你出身如何,現(xiàn)在你是我徐行之的師弟。這種自輕自賤的話以后不準(zhǔn)再說,聽見沒有?”</br> 怔愣片刻后,九枝燈更加用力地把徐行之圈緊,雙臂收束力道之大,差點(diǎn)將徐行之的五臟六腑擠到移位。</br> “……師兄。”九枝燈啞著嗓子,“師兄。”</br> 徐行之總算是笑了,他低頭抱住九枝燈的腦袋,摸摸他發(fā)上系著的縹色發(fā)帶,自夸道:“能做我徐行之的師弟還不好?旁人想求我這么個(gè)好師兄還求不來呢。”</br> 九枝燈:“……嗯。”</br> 徐行之又說:“成日里板著一張臉,像重光那樣多笑笑不好么?”</br> 聽到“重光”二字,原本安心抱著徐行之的九枝燈神色微變。</br> 他放開緊摟住徐行之的手臂,聲音里滿是不快:“是。我知道了。”</br> 徐行之順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是什么是?多少年了,在我面前還是繃得這么緊。”</br> 情緒發(fā)泄過后,九枝燈仍舊是那個(gè)行事橫平豎直的九枝燈。</br> 他把擺在地上的丹藥一一拿起,塞進(jìn)徐行之懷里。</br> 徐行之也不加推搪地領(lǐng)受了。他恰好需要這些藥,也不想拂了九枝燈的好意。</br> 手指交接時(shí),徐行之指尖的冷意令九枝燈神情一凝。</br> 將藥盡數(shù)遞給徐行之后,九枝燈解開外袍,把仍帶有體溫的衣物披至徐行之肩膀,又細(xì)心地替徐行之掖好:“師兄,你才受傷,更深露重,小心身體。”</br> 徐行之雙手盡被占滿,也無法推拒,索性一并收了,并拿腳踹了一下九枝燈的后腰:“去去去,趕快回去休息,我還有事要忙。”</br> 九枝燈隨口問道:“這么晚了,師兄還要去何處?”</br> 徐行之說:“重光要搬進(jìn)來與我同住,我去跟師叔交代一聲。”</br> 九枝燈眸間頓時(shí)更見陰暗,冷霧翻騰:“……是嗎?”</br> 九枝燈向來就是這副冷言冷語的模樣,徐行之早便習(xí)慣了,也沒多想:“回吧回吧。”</br> 徐行之返身走出幾步,突然聽得背后的九枝燈喚了一聲“師兄”。</br> 徐行之回過頭去,只見走廊對面的九枝燈沐浴在幻象一般的柔和月光中,努力牽動(dòng)嘴角,似乎是想要做出什么表情。</br> 徐行之挑眉,微有疑惑。</br> 那頭的九枝燈終于是察覺自己不善調(diào)控面部的事實(shí),低頭下了半刻決心,便用食指和中指抵在嘴角兩端,把嘴角向斜上方拓開,做出了一個(gè)笑臉。</br> 徐行之一下樂出聲來,大踏步走回來,卻又騰不出手來抱他,只好稍稍彎腰,往他發(fā)頂上親吻了一記。</br> 九枝燈霍然僵硬,唇齒小幅度碰撞起來,向來冷色的臉頰和雙唇浮出了不正常的殷紅,所幸在夜色之下瞧不分明。</br> 親下這一口,徐行之其實(shí)是有些后悔的。</br> 他之前常與孟重光做類似的親密動(dòng)作,但與九枝燈還是第一回。</br> 見九枝燈并無反感之色,徐行之才放下一顆心來:“小燈,若是不愛笑也不必勉強(qiáng)。師兄只愿你做你想做的事情,永遠(yuǎn)平安快樂便好。”</br> 九枝燈攥緊拳頭,興奮到渾身發(fā)抖,好容易才壓制住翻涌的心緒,穩(wěn)聲答:“是,謝謝師兄。”</br> 徐行之從廊下離開,將藥放至側(cè)殿,再前往弟子殿。</br> 九枝燈仍在原地目送,一動(dòng)不動(dòng)。</br> 在徐行之的身影剛剛消失之時(shí),殿側(cè)窗戶便被從內(nèi)豁然推開。</br> 孟重光伏在床沿邊,眸光森冷地看向九枝燈,眉眼間早無和徐行之在一起的柔和溫良,恨不得用目光纏繞上九枝燈的脖子,將他扼死當(dāng)場。</br> 九枝燈對上那張艷麗的面容亦沒有好臉色,他回望回去,滿面冷淡之色。</br> 孟重光挑釁似的指了指燭光滿繞的殿內(nèi),又指了指自己。</br> 九枝燈朝向孟重光,摸了摸剛才被徐行之親過的發(fā)頂,唇角朝一側(cè)挑去。</br> 孟重光登時(shí)氣怒難當(dāng),啪的一聲關(guān)了窗戶。</br> 而待孟重光消失身影,九枝燈也收斂了得色,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緊閉的門扉,嫉妒的暗火在眼中燒了許久仍未散去。</br> 他又在廊下站了一會(huì)兒,才旋身走去,將單薄蕭肅的身影沒入夜色之間。</br> 徐行之再抱著被褥回來時(shí),孟重光仍沒睡著,在床上滾來滾去的,像是撒瘋的小狗。</br> 一瞧到徐行之,他直接撲了上去,隔著一床被褥就擁緊了徐行之:“怎得去了這么久?重光好想師兄。”</br> 徐行之作勢批評他:“想什么想?以往師兄不在你身邊,你在弟子殿里也是這般無狀嗎?”</br> 孟重光大言不慚道:“那時(shí)候夢里都是師兄。睡醒了,想極了,我還會(huì)跑到師兄殿門前偷偷睡上一夜。”</br> 徐行之自然是不信:“……你就瞎說吧。上床上床,外頭是真冷。”</br> 孟重光攔住徐行之:“師兄帶著寒氣回來,不用沐浴嗎?”</br> 徐行之想想也是,放下被褥,正準(zhǔn)備寬衣解帶時(shí),卻見孟重光也開始解衣帶。</br> 徐行之:“……你作甚?”</br> 孟重光的目光小動(dòng)物似的澄凈,咬唇嘟囔:“我自白馬尖回來后還沒有沐浴過呢。”</br> 兩個(gè)男人沐浴,想來也沒什么大礙。徐行之沒多想,自顧自解了衣袍,朝溫泉池走去。</br> 孟重光歡欣鼓舞,尾隨在徐行之身后,跳入溫泉池中,把下半張臉埋在已經(jīng)重歸清澈的池子里,咕嚕嚕吐了好一會(huì)兒泡泡,才游至徐行之身邊,從身后環(huán)緊了徐行之的脊背。</br> 徐行之向來獨(dú)浴慣了,正閉目養(yǎng)神間,突然被一團(tuán)溫?zé)崛o,肩膀一僵,這才想起還有一個(gè)人在池中。他轉(zhuǎn)過身來:“不必和其他弟子一起排隊(duì)沐浴,感覺還可以吧?”</br> 孟重光乖乖點(diǎn)頭,目光卻停留在徐行之剛才親過九枝燈頭發(fā)的雙唇上。</br> 二人之間距離本就很小,又是第一次裸裎相對,徐行之被他看得有些頭皮發(fā)麻:“……怎么?”</br> 孟重光說:“師兄,你嘴上有臟東西。”</br> 說著他抬起手來,一遍遍擦著徐行之被熱氣熏蒸得柔軟異常的嘴唇,每一遍都極其用力,仿佛那里附著著世上頂臟的穢物。</br> 徐行之倒抽一口冷氣,伸手去捂嘴,再將手?jǐn)傞_一看,已經(jīng)有血絲從掌心暈開。</br> ……他的嘴唇被牙齒磨破了。</br> 徐行之好氣又好笑:“那么用力做什么?當(dāng)師兄是絲瓜簍子嗎?”</br> 孟重光看著徐行之嘴角未擦凈的一痕薄薄的血跡,小心舔了一下唇,控制著別開視線:“師兄,嘴角有血。”</br> 徐行之感覺蠻好笑的,一邊撩水擦拭一邊道:“你倒是幫師兄連血一塊兒擦干凈啊。”</br> 孟重光臉頰滾燙滾燙的:“……我怕嚇著師兄。”</br> 徐行之莫名其妙,不過也沒往心里去。</br> 共浴完后,二人一道鋪床就寢。</br> 徐行之和師叔廣府君說,他要接孟重光到身側(cè)侍候。</br> 所謂侍候,自然是一個(gè)在床上安寢,另一個(gè)在旁守夜。</br> 其他三派都是這樣的規(guī)矩。</br> 但徐行之的出身叫他一點(diǎn)都不喜歡這種規(guī)矩,他又不舍得叫孟重光睡地下,索性陽奉陰違地讓他和自己睡一張床。</br> ……左右他的床足夠?qū)挸ā?lt;/br> 身上的傷痛仍未消去,不過看到孟重光,徐行之的心情都明亮了幾分,又睡不大著,干脆同孟重光說起夜話來。</br> 徐行之捏著孟重光的鼻子晃了晃:“當(dāng)初接你回來的時(shí)候,你的靈根尚可,師父都認(rèn)可過,說你前途不可限量。這么多年過去,怎么在結(jié)過丹后就再也沒有進(jìn)益了,嗯?”</br> 孟重光從自己的被窩里爬出,爬到徐行之身上,眼巴巴地撒嬌:“沒有進(jìn)益,師兄便不要重光了么?”</br> 徐行之枕著單手、微微低頭看向孟重光時(shí),他雙眸最亮最圓,小奶狗似的扒著他的胸口看他。</br> 徐行之頓時(shí)心軟得跟什么似的:“要,當(dāng)然是要的。”</br> 孟重光蜷起身子來,靠在徐行之胸口:“重光愚笨,這些年來修煉良久,一無是處,要不是有師兄照拂,常拿師父贈(zèng)給你修煉的天才地寶給我用,我怕是連結(jié)丹都做不到呢。”</br> 徐行之捏捏孟重光軟乎乎的臉:“這不是師兄該做的事情嗎?師兄若是不護(hù)著你們,還能護(hù)著誰?”</br> 那個(gè)“們”字略略叫孟重光黑了臉,但他很快緩過神來:“師兄,若是要在我和九枝燈師兄之間選一個(gè)的話,你更愿意和誰呆在一起?”</br> 徐行之不禁失笑:“什么鬼問題。”</br> 孟重光不依不饒,掐住他的前襟搖晃:“師兄快說。”</br> 有這么一只暖融融的小暖爐靠在懷里,徐行之身上寒意略解,困意也漸漸涌了上來:“……你吧。”</br> 孟重光雙眼晶亮,追問:“為什么?”</br> “小燈從小穩(wěn)重,就算一個(gè)人也能照顧好自己。你嘛……”徐行之伸手拍一拍孟重光的腦袋,“……傻小子一個(gè)。”</br> “我才不傻呢。”孟重光抗議過后,又把唇貼靠在徐行之耳邊,細(xì)聲耳語,“……師兄,我有一個(gè)愿望。”</br> 熱風(fēng)吹著耳朵,徐行之愈加迷糊:“……嗯?”</br> “……我想把你關(guān)起來。”孟重光膽大包天地翻過身來,一只手臂橫在徐行之頭頂,另一臂抵在徐行之胸口,“……只有我能看到你,只準(zhǔn)我看到你。我有時(shí)候一想到師兄會(huì)對別人笑,跟別人說話,抱住別人,我就覺得我要發(fā)瘋了。……我想打造一條上好的鎖鏈,把師兄鎖起來。”</br> 徐行之今日虛耗良多,已是疲乏至極,落到耳里的聲音都帶了一圈圈的回音,他根本聽不出孟重光話中的意味來,反倒有些哭笑不得:“……好小子,當(dāng)你師兄是狗啊。不過若是有一日重光功力大進(jìn),能打得過師兄了,師兄就由得你關(guān)去。”</br> 孟重光笑得露出了小白牙:“嗯,師兄,我們就這么說定了。”</br> 哄完熊孩子,徐行之正欲入眠,突然聽得一個(gè)師弟從外面喊:“徐師兄睡下了嗎?”</br> 不等徐行之醒神,孟重光便自作主張,翻身爬起,直接開門道:“師兄睡下了!”</br> 徐行之聽到“師父”二字,總歸是腦袋清明了些,他披上衣服走至門邊,把孟重光的腦袋按下:“還沒睡著。什么事?”</br> 那小師弟是清靜君近侍,他向徐行之作下一揖,說:“徐師兄,師父師叔找你,有要事相商。”</br> 徐行之:“這么晚了,何事?”</br> 小師弟答:“是關(guān)于四門神器賞談會(huì)的事宜。”他放低了些聲音,“清靜君又喝醉了,廣府君正沖清靜君發(fā)脾氣呢,師兄快去勸一勸。”</br> 徐行之深嘆一口氣:“你在外稍等,我換過衣服就去。”</br> 所謂的“勸一勸”,不過是讓廣府君換一個(gè)發(fā)火對象罷了。</br> 待徐行之回到房內(nèi)后,孟重光好奇地問:“什么神器賞談會(huì)?我入門六年都沒有聽說過呢。”</br> 徐行之一邊更衣一邊答:“這賞談會(huì)七年一度,在你來的前一年才辦過。賞談會(huì)上,四門會(huì)把各自珍藏的四樣神器擺出來,來一番詩酒茶花的聚會(huì)。說白了,就是為了顯示武力,叫那些妖道魔道不敢擅動(dòng),危害四方。”</br> 孟重光問:“是哪四樣神器?”</br> 徐行之答:“咱們風(fēng)陵山守戍的神器叫‘世界書’,應(yīng)天川的叫‘離恨鏡’,清涼谷的叫‘太虛弓’,丹陽峰的是‘澄明劍’。……這些不是都叫你們在做功課時(shí)背過嗎?”</br> 孟重光:“……”</br> 徐行之了然:“你課業(yè)沒有好好做吧?”</br> 孟重光背著手忸怩了一會(huì)兒,馬上岔開話題:“我都沒見過神器發(fā)威是什么樣子呢。”</br> 徐行之也不愿多追究他,將衣扣一一系好:“……說得好像我見過似的。有神器鎮(zhèn)在這里,各方妖魔不會(huì)輕易來犯,那些神器也沒什么用武之地。”</br> 說罷,他拉開房門,扭頭對孟重光道:“守好家,我去去就回。”</br> 他一腳踏出殿門,卻一跤倒栽入了無邊的深淵里。</br> 徐行之從虛無的高空上直接跌摔上了蠻荒的床鋪。</br> 他一個(gè)打挺坐起身來,心跳重如擂鼓,再一低頭,他的手腳均被銀鏈綁住,身體一動(dòng)便嘩啦啦響成一片。</br> 看到鎖鏈,他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回憶中那句“師兄由得你關(guān)”,心中沒來由地一慌。</br> 再轉(zhuǎn)過眼去,看到桌邊坐著的孟重光時(shí),徐行之更是一臉的不忍直視。</br> ……以今比昔,原主簡直是養(yǎng)了只純種的狼崽子。</br> 聽到銀鏈作響,孟重光便知道徐行之醒了。</br> 他站起身來,將剛剛倒好的水送至徐行之身側(cè):“師兄,喝水。”</br> 大抵是剛剛夢中所見的一切有些曖昧,徐行之口干舌燥,遲疑片刻才接過水來。</br> 水杯剛挨著唇邊,就聽到孟重光問:“師兄近來覺格外多,為什么?”</br> 徐行之捧著水杯喝水,不說話。</br> 孟重光盯準(zhǔn)他的眼睛追問:“……師兄的夢里都有誰?”</br> 徐行之咽下一口水,答:“有你唄。”</br> 孟重光一愣:“師兄說什么?”</br> 話剛出口,徐行之自己也被水嗆了一下。</br> 這本來是句實(shí)話,但實(shí)在是不像是男人與男人之間該說的話,然而奇怪的是,徐行之卻將這話說得無比自然,仿佛就該對眼前人說出這樣的話似的。</br> ……就像他昏睡過去前脫口而出的“溫白毛”一樣。</br> 思來想去,徐行之只能把這一切歸結(jié)為原主的記憶太過強(qiáng)大。</br> 徐行之?dāng)[擺手,試圖往回找補(bǔ):“沒什么,沒什么。”</br> 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希望那一刻孟重光耳朵聾了。</br> 可孟重光在沉默半晌后卻沒再有多余的動(dòng)作。</br> 他伸手接過徐行之手中的空杯,道:“師兄,我們?nèi)フ诣€匙碎片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huì)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huì)。</p>
良久之后,機(jī)會(huì)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