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番外一(十八)
六月上,葡萄新熟,蟬噪如鼓。</br> 好事將近,風(fēng)陵山里外里忙作一團(tuán),正紅的燈籠漫山遍野地掛起來了,青松翠柏間懸生著一叢叢的熱鬧紅意。廣府君的白鶴也養(yǎng)出了油光水滑的皮毛,成日里在山間飛旋,向各處弟子呈送來自清靜君的指示。</br> 距徐行之當(dāng)眾做出驚天動地的求愛之舉已有一年,元如晝心中有再多遺憾不舍也該淡了。況且她作為廣府君座下首徒,需要操持的事務(wù)格外多,更加無暇分神。</br> 尤其是在清點禮單、安排典禮諸項事宜時,元如晝已經(jīng)顧不得為自己無疾而終的愛戀傷懷,數(shù)度驚嘆于清靜君的大手筆。</br> 在她捧著一份新折子發(fā)呆時,新近從外門調(diào)入內(nèi)門的女侍走到她近旁,呈上茶來,順便好奇地伸過頸子探看:“元師姐,又有什么稀罕玩意兒?”</br> 此女名喚黃山月,自小便入了風(fēng)陵,性子活潑,嘰嘰喳喳的,幾日下來,元如晝與她相交不錯,此事又非機(jī)密要事,索性攤開了折子給她看。</br> 黃山月只一眼掃過去,一雙杏眼立時瞪得圓溜溜的:“……清靜君以后不過啦?”</br> 元如晝失笑,將面前六七樣折子一一點過去:“……不止這一本。這些都是今天一天之內(nèi)送來的……都是清靜君打算添在婚儀和禮單上的東西。”</br> 黃山月杏眼瞪得更大,難掩歆羨之色:“清靜君果然愛重師兄啊。”</br> 說到此處,她又微微撅起嘴來,玩笑道:“若早知如此,哪怕為著這些聘禮,我當(dāng)初都該搏一搏師兄的心呢。”</br> 元如晝但笑不語。</br> 她也是同孟重光一起長大的,她深深知道,哪怕清靜君將一座山拱手相送,他眼里也只瞧得到那個搖扇瀟灑的青年。這些禮物于他而言有若無物,最終也必然會交給徐行之保管。</br> ……換言之,這些禮物,都是清靜君贈給他的摯徒的。</br> 眾人均在忙碌,徐平生作為兄長自然也不能閑著。清靜君把父親的責(zé)任盡了,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盡全力張羅新房事宜,用花椒花搗爛和泥,重新粉刷了徐行之的殿室。</br> 在婚儀前幾日,殿室完工,早已備好的婚床也被好命佬抬入殿中。一層層嶄新喜被覆壓在新床之上,看得徐平生百感交集。</br> 他悄悄退出殿中,回到自己的院落,自床下取來一雙小鞋子,放在掌心,反復(fù)細(xì)看。</br> 這雙布頭小老虎鞋本是他小時候要帶行之去買的,后來因為種種變故,沒能到手。自從和行之關(guān)系緩和后,他便早早購置了一雙相似的來,本想著等將來行之娶親,自己就有了足夠的理由將這份遲來的禮物贈出,現(xiàn)在又砸在了手里頭。</br> ……不送了,小王八蛋,喜歡哪個姑娘家不好,偏偏死不悔改地纏上了一個男子。</br> 正在徐平生氣得兀自冒煙時,外頭一名弟子遞了話來:“徐師兄,山門外有人找你,說是你的故友,有要事相商。”</br> ……故友?他徐平生向來少與人相交,哪里來的故友?</br> 他問:“姓甚名誰,什么來歷?”</br> 來報的弟子聲稱不知,只說是個相貌翩翩的佳公子,眼睛似是不好,蒙有黑布,是拄劍上山來的。他言道是來尋風(fēng)陵山清靜君座下三徒徐平生,且只愿在山門外等候,守山弟子亦不敢輕縱外人入山,便來通稟徐平生,請他出門相見。</br> 帶著一身椒香和滿心疑惑,徐平生順著山間林道拾級而下,在清涼的濃郁樹影下看見了那個所謂的“故友”。</br> 此人正背對于他,身著一襲碧色長袍,背后斜背一長條狀物,一條黑色縐紗交叉縛于腦后,余出的部分沿風(fēng)招搖,站姿偏于慵懶松垮,看得徐平生皺了皺眉。</br> ……他不記得自己有這樣的朋友。</br> 在他開口相問前,風(fēng)已把他身上的椒香帶到來人身側(cè)。</br> 那人轉(zhuǎn)過身來,露出的一雙薄唇紅艷無比,再往斜上張揚一挑,莫名就叫徐平生冒出一股想打人的無名火。</br> 好像……自己在某位故人身上產(chǎn)生過類似的感受……</br> 難道他當(dāng)真是自己的故友?</br> 在徐平生沉思間,那人拄著劍,一步步跨上階來,步履有些不穩(wěn),徐平生便主動迎上,在他面前站定,客氣地詢問:“請問你是……”</br> 一只布滿劍繭的手輕佻地?fù)嵘狭怂哪槪舷履﹃环_口點評道:“比上次見你瘦了些啊。”</br> 徐平生:“……”</br> ……聽音辨人,他想起來這是哪個王八犢子了。</br> 他面無表情,抖劍出鞘,穩(wěn)準(zhǔn)狠地懟中了來人的肚子。</br> 半晌后。</br> 二人并肩坐在山間階梯上,徐平生木著一張臉,坐得離他極遠(yuǎn),卅四則解開眼上束縛,撫著痛處疼得齜牙咧嘴,哀怨道:“兄長,許久不見,怎么還是這么兇?”</br> 徐平生一個白眼翻過去,用力過猛,有點頭疼。</br> 上次插花之仇歷歷在目,他無知無覺地頂著一朵梧桐花招搖過市,直到行之他們剿妖歸來、經(jīng)由元如晝提醒,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腦后這片春景。元如晝還掩口輕笑著說了句“三師兄戴花很是好看”,臊得他恨不得鉆進(jìn)地里把自己埋起來。</br> 看卅四吃痛,徐平生心情總算是舒暢了些:“裝盲人,開心嗎?”</br> 剛才束住卅四眼睛的黑縐紗已被他隨便系在了手腕上。聞言后,卅四略有委屈地抱怨道:“我這一雙眼睛瞳色天成,若是叫風(fēng)陵弟子瞧見了,認(rèn)出我是魔道中人,怎還會幫我通傳?只好先蒙上了。”</br> 徐平生捺了捺火:“叫我做什么?我同你很熟?”</br> “我是來送賀禮的。行之是新郎,現(xiàn)在定是忙得脫不開身。想來想去,我在風(fēng)陵認(rèn)識的人也只有兄長你了。”卅四緩過疼痛,立刻又化成了記吃不記打的賤皮子,笑嘻嘻的,“兄長,幫個忙唄。”</br> 此人是來送禮,懷的是一腔好意,徐平生也不便在此時鬧將起來轟他離開,只好冷著一張臉問道:“……送的什么?”</br> 卅四將一長條包袱從后背順下,一層層揭開布帛,露出一只花梨木長匣,滿臉都是獻(xiàn)寶的喜色:“兄長請過目。”</br> 徐平生揭開匣子。</br> 顯然,卅四對他這份賀禮很是自豪,興頭頭地介紹道:“這是我自棠溪起出的上古劍石,自知道行之婚訊,我便煉了這一把劍,三月以來,劍爐之火日夜不歇,昨日總算是成了……”</br> 在他喋喋不休間,徐平生自匣間慢慢抬起頭來,神情有些扭曲:“我弟弟新婚,你給他送單數(shù)之物?還是開了刃的兇器?”</br> 卅四“哈”了一聲,略有迷茫:“劍是好劍啊。”</br> 徐平生:“……”</br> 他看著這人沒心沒肺的死樣子,本就有種上手抽打的沖動,聽他放出如此厥詞,便再也壓不住滿腔邪火,抄起劍匣砸了過去:“不吉利知不知道?”</br> 卅四把劍匣抱入懷里,生得狹長偏魅的眼睛無辜眨了眨:“可我真的很喜歡這塊劍石啊……起出十一年,我都沒舍得自用……”</br> 他滿臉的落寞與困惑,叫徐平生一顆心微微軟化了些。</br> ……此人應(yīng)該不是有意為之,只是不通俗世禮節(jié),送出的也是自己真心喜愛的寶物,這份心意雖是錯了,卻也實在真摯。</br> 好在卅四向來不是能為瑣事困擾之人,一擊掌,便將淡淡失落盡數(shù)揮去:“我現(xiàn)在下山采買新的禮物,兄長在此等我!”</br> “等等!”徐平生站起身來,“我跟你一起去。”免得他再挑些稀奇古怪、送不出手的丟人玩意兒。</br> 卅四一把勾住他的后頸,爽朗大笑:“就知道兄長人好心善!”</br> 徐平生面皮抖了抖:“……手。”</br> 卅四從善如流,將胳膊放下,涎著臉袖手笑道:“兄長……”</br> “莫叫我兄長。我是行之一人的兄長,和你攀不上關(guān)系。”</br> “那我叫你什么?”</br> “……愛叫什么叫什么。”</br> 卅四仔細(xì)想了想:“平生?”</br> 徐平生一個倒噎,見鬼了似的瞪他一眼,卻恰好撞見了某位死不要臉之徒的燦爛笑顏:“平生平生。”</br> ……徐平生決定不跟傻子一般見識,忍了。</br> 走出一程后,卅四又不老實了。</br> “……平生,我這把劍煉也煉好了,拿回去自用也不大好。我看你這把莫邪石劍很是不錯,不如我們交換啊。”</br> “少想。”</br> “真的不換一換嗎?”</br> “閉嘴。”</br> 林道上方濾下的細(xì)細(xì)光斑篩落在二人身上,一群白鳥自松樹林間呼啦啦飛去,光影隨葉微動,好像有水在二人肩上流過。</br> 自山上走到山下后,徐平生腰間的莫邪劍已換成了棠溪劍。</br> 究其原因,是被那張嘮嘮叨叨的嘴煩得不行,以及受不住卅四那央求巴巴的作孽眼神。</br> 卅四得了莫邪石劍,興奮得像得了心愛玩具的孩子,揣著一顆活蹦亂跳的赤子童心,捧著劍翻來覆去地看個沒完,連路也不瞧了。</br> 徐平生翻著白眼想,摔死了就老實了。</br> 不出幾步,卅四果真一腳踏空,時時刻刻注意著他動向的徐平生心頭陡然一緊,不及多想便出手攥住他的衣領(lǐng),才避免他滾下崎嶇山道。</br> 卅四往前跌去時,鼻尖恰好擦過劍身側(cè)面,不意嗅到了滿滿的松針冷香。</br> 他眼前一亮,甫一站穩(wěn),就急急問徐平生道:“平生,你慣常用什么保養(yǎng)劍身?這味道真好。”</br> 徐平生:“……”</br> 徐平生后悔救他了,不如叫他跌個狠的,省得他還有嘴說話。</br> 不過,若魔道都是卅四這樣無心作亂的人,那倒也不賴。</br> 據(jù)徐平生所知,在魔道的新任尊主之爭中,接連在卅羅與廿載手下為徒的六云鶴得了魔道尊主之位,然而,曠日持久的內(nèi)斗已將他手中原有勢力削弱大半,那兩名公子被驅(qū)出魔道總壇,據(jù)說已擯棄前嫌、結(jié)成聯(lián)盟,策劃反攻,惹得六云鶴焦頭爛額。</br> 因為行之的婚事,六云鶴總算是尋到了與四門交好的時機(jī)。他于半月前親自登門,贈了重禮,畢恭畢敬,小心翼翼,只求四門不趁其式微,動手剿魔。</br> 清靜君親自將禮物過目一遍,確認(rèn)并無什么異常之物后,收入庫中,并與其約定,四門與魔道的和平盟約將繼續(xù)維持下去,然而魔道若有不臣之心,四門隨時可將其剿除,勿謂言之不預(yù)。</br> 六云鶴汗出如漿,連連稱是,以卑躬屈膝為魔道求了一個短暫的太平,然而,虎視于他的兩位公子仍是他心腹大患。</br>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他怕是無心干涉四門之事了。</br> 在這由岳無塵一手鋪就的太平世間,徐行之的婚儀正式開始。</br> 徐行之與孟重光均是風(fēng)陵山人,還早就居于一殿之中,若是就地接出,舉辦婚儀,未免太過草率。</br> 經(jīng)過商議,孟重光答應(yīng)提前住入風(fēng)陵山下小鎮(zhèn),等婚儀那日再被接上山來,其身份等同于新嫁娘。</br> 若是尋常男子,被要求按照女子應(yīng)循之禮“嫁出”,心中難免會介懷,然而孟重光自不會在意這等小事。</br> 他要與其共度一生的是徐行之,只要師兄高興,旁人的議論都是穿耳而過的風(fēng),根本不值當(dāng)在他心上停留片刻。</br> 六月初八,宜嫁娶。</br> 自清晨起,充當(dāng)儐相的周北南與曲馳便守在門口迎客接待,卅羅擔(dān)任禮官,唱念四門贈來的賀禮名稱,并一一致謝。</br> 禮單一樣樣送報過來,卅羅一張嘴從白日至黃昏,就沒有停歇過片刻。</br> 待滿堂賓客坐定,口干舌燥的卅羅自一方玉匣中捧出清靜君的禮單,看到那熟悉的清秀字跡,躁郁的內(nèi)心才稍稍平靜下來。</br> 然而,當(dāng)他將禮單自匣中完全抖出,眼前頓時一黑,頭皮都炸開了。</br> 在座之人均發(fā)出了一聲驚呼。</br> 厚厚一本禮單,從高臺上垂下,直落地面,上面密密麻麻,俱是清靜君的字跡。</br> 在眾家弟子嫉妒得發(fā)綠的目光中,卅羅狠吞一口口水,自最頂端開始念起。</br> 整整一本禮單,卅羅念足了半個時辰。</br> 起初大家每聽一樣寶物的名稱,都會驚詫到議論紛紛,聽到后來,一個個都露出了麻木之色,滿心只剩下一個念頭:</br> ……清靜君是真心疼愛徐師兄啊。</br> 禮單宣讀完畢,卅羅一把天生帶著矜貴華麗之色的嗓子已啞了大半。他勉強清上一清,方才宣布,典儀正式開始。</br> 鐘鼓鳴起新樂,三套編鐘彼此應(yīng)和,奏出韻意悠長的吉慶古音。徐行之與孟重光二人均著正紅燙金的新郎服飾,自門外跨過火盆,相攜而入。</br> 兩人面上帶笑,一人俊美無儔,一人貌若楚女,一人瀟灑恣意,一人艷麗無雙。</br> 見此情狀,哪怕是對二人結(jié)合微詞頗多的溫雪塵,亦有些心潮翻涌,與眾人一樣,腦海中齊齊閃出四個字:天生一對。</br> 自入山門起,徐行之便覺腳下有些異樣,鼻翼間淺香悠然,他目光一垂,大為驚駭。</br> 初始看去,二人腳下的不過是一片紅色地毯,但細(xì)細(xì)一看,那遍灑的竟是厚厚一層藏紅花細(xì)蕊,以此天然寶物覆地,價值起碼需得百萬兩之巨,做到了真正的寸步寸金。</br> 二人走過的一路,安植在道路兩側(cè)、以靈力滋養(yǎng)的花苞叢叢綻開了來,步步生彩,繁花相送,美得令人屏息,無數(shù)女弟子單看著這一幕,就已是熱淚盈眶。</br> 徐行之眼眶微熱,看向遠(yuǎn)處高臺上為其證婚的岳無塵。</br> 岳無塵唇角輕揚,神態(tài)溫柔慈和得像是看見孩子成婚的父親。</br> 在岳無塵面前,二人執(zhí)手站定。</br> 徐行之低聲喚:“……師父。”</br> “好。”岳無塵的聲音隱隱顫抖,“很好。”</br> 這樣就很好。我的孩子,我的徒兒,我的行之,幸福安康,與天地同壽,與愛人執(zhí)手,赤繩系定,白頭永偕。</br> “一拜天地,求琴瑟在御,莫不靜好。”</br> “二拜君長,求木桃瓊瑤,永以為好。”</br> “佳兒相拜,求之子于歸,宜室宜家。”</br> 聲聲祝詞,莫不真心。</br> 徐行之一轉(zhuǎn)頭,他的朋友、親人均在身旁目能所及之處。徐平生、周北南、曲馳、周弦、陸御九,所有人都在望著他真心微笑,就連溫雪塵與九枝燈,萬年平直的唇角也都勾起了一線笑影。</br> 徐行之右手用力,執(zhí)緊了身邊人的手掌,而孟重光默不作聲地回應(yīng)給他的,同樣是越握越緊的手掌。</br> 男子成婚,有些“早生貴子”的吉利話是不便說的,因而繁瑣禮儀也順之省下了不少。</br> 正禮既遂,眾人便開始了無節(jié)制地痛飲狂歡,待入夜后,漫天煙花又將被夜色淹沒的風(fēng)陵變成了一處火樹銀花、燦金流光的不夜天。</br> 徐行之是海量之人,以周北南為首的人自是不會放過灌他的好時機(jī),但都不至于讓他醉到不能行房。在把徐行之鬧到六七分醉時,一隊人簇?fù)碇氐揭研揎椧恍碌牡钣铋g,在院里鬧了一陣,便各自散了去。</br> ……畢竟大家沒鬧過男子與男子的新房,怕把握不好,賓主均會尷尬,索性在曲馳和溫雪塵的帶領(lǐng)下,乖乖撤退。</br> 酒力有些上涌,徐行之將領(lǐng)口扯開了些,推開門去,發(fā)現(xiàn)早已按新嫁娘禮節(jié)送回房中的孟重光,竟已換了一身衣裳。</br> 孟重光鳳冠霞帔,朱色盈口,貼身朱衣描畫出不及一握的溫軟腰身,云墨也似的長發(fā)散落于枕榻之間。</br> 他趴伏在床上,極媚極輕地一笑:“我自己添置的。師兄可喜歡?”</br> 徐行之喉間極重地響了一聲。</br> ……重光……</br> 此人與他自小待在一處,不知何時,他漸漸習(xí)慣了此人的存在,并被他一步步融入生命,直至驚覺時,孟重光已變?yōu)樗豢扇鄙俚囊徊糠帧?lt;/br> 無波無瀾,卻又順理成章,不需什么風(fēng)波考驗,不需什么生死與共,中意了,心動了,發(fā)現(xiàn)離不開了,于是便在一起了。</br> 他一生愛過的第一人,便是執(zhí)手一生的人,何其美好。</br> 徐行之這類瀟灑行吟、無拘無束之人,有個統(tǒng)一的弱點,他們關(guān)愛蒼生,體恤人情,所以反倒不大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歡。</br> 然而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看見這樣的孟重光,心在跳,血在燒,控制不住地想親一親,抱一抱。</br> 這大概就算是真的喜歡了吧。</br> 徐行之走到床前,將手指擱放到孟重光的脖子上,挑著最能讓他舒服的幾個點,緩緩按摩起來。</br> 果真,孟重光小貓似的仰起脖頸,把對普天下人來說最脆弱的地方毫無保留地袒露給徐行之,喉結(jié)微微滾動,任他撫揉拿捏。</br> 徐行之朝那白皙上揚的脖頸親去,聲音隱隱抖著,竟是難得地緊張了:“……重光,我會盡量輕一些,你別怕。”</br> 孟重光抬起手來,勾一勾徐行之的眼尾淚痣,言有所指地笑道:“……師兄,我不怕你,你也不要怕我。”</br> 未等徐行之想明白這話的關(guān)竅,孟重光便猛然一牽他的衣帶,兩人吻在一處,像兩團(tuán)侵略之火,交燃在了一處。</br> 然而,在一刻鐘后,一聲驚懼的喊聲自殿內(nèi)傳來:“……姓孟的!姓孟的……嗯你要做什么?!……我”</br> 接下來的話,被一道靈陣封在其內(nèi),再難傳出。</br> 是夜,岳無塵時隔十?dāng)?shù)年,第一次嘗到了酩酊大醉的滋味兒。</br> 他喝得站立不穩(wěn),拉著扶搖君口口聲聲地喚“行之別走”,“師父錯了”,惹得扶搖君哭笑不得,半攬著他的腰,招呼一旁的卅羅道:“羅十三,快來照看照看你師父。”</br> 卅羅自是求之不得,將虛著眼睛的岳無塵接入懷里,輕聲哄道:“師父,回青竹殿去。你醉了。”</br> 岳無塵一雙下垂眼浮著一層惹人心憐的淺淚,小聲道:“我沒醉。我再也不喝醉了。”</br> 卅羅心弦?guī)缀跻淮巳肆贸鲆皇仔∏鷥簛恚曇粲l(fā)柔和:“好,師父沒醉。天色已晚,徒兒送師父回去安置,可好?”</br> 岳無塵乖乖地一點頭:“嗯。”隨即將頭抵在青年懷間,不再動彈。</br> ……總算乖了。</br> 卅羅把岳無塵扶起,直到遠(yuǎn)人的地方,才把那東倒西歪的人一把打橫抱起,回到青竹殿內(nèi),置放在軟榻之上,打來熱水,蘸著洗凈足心手心,又泡了濃濃一壺釅茶,好為他解酒。</br> 在等待茶涼時,卅羅在榻側(cè)坐下。</br> 岳無塵睡得不很安寧,被酒意燒得輾轉(zhuǎn)不已,眉心淺擰,喃喃囈語,看神情幾乎有些痛苦,好像是魘住了。</br> 看見這樣的岳無塵,卅羅漸漸生出了些別樣的心思來。</br> 岳無塵此時醉倒,無所防備,自己不如趁機(jī)探一探他的識海,看一看在他心中是如何想自己的?</br> 作者有話要說:人作死,就會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