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外面風(fēng)雪摧殘,被壓斷的枯枝咔嚓斷裂,將堆積在枝杈間的雪抖落,與地上的厚厚積雪附在一起。凜冽的北風(fēng)自上空呼嘯而過,渾身的溫度漸漸剝離身體,沈容和一張臉慘淡得看不出一絲血色,嘴唇發(fā)紫,身體克制不住地顫抖著。
“老爺,公子他還小……”管家還未說完就被沈清和揚(yáng)手打斷,“你不必多言,我自有主張。”
眉兒怯怯的望著面色平靜如常的沈清和,雖然他現(xiàn)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眉兒知道,沈清和在生氣,且十分震怒。
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花自空中落下,沈容和跪在門口的石階下,身上的衣袍被地上的雪沁透,冰冷得徹骨。
眉兒看得心驚,外面還在下雪,公子再這么跪下去……
“老爺。”眉兒帶著哀求望向沈清和。
低頭啜飲一口茶,沈清和恍惚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只淡淡頷首,優(yōu)雅從容,卻又帶著一股震懾人心的威嚴(yán),“管家,眉兒,你們回去歇息罷。”
管家和眉兒面面相覷,卻是誰也沒有動。
夜,越來越深。
大堂中,沈清和一手摩挲著白瓷茶杯的杯沿,一手蜷縮在袖中,仿佛失去知覺般,動也未動。
大堂外,沈容和咬緊下唇跪在地上,刺骨的寒風(fēng)讓他不住地戰(zhàn)栗著,卻倔強(qiáng)地不肯出聲。
管家看得心疼,轉(zhuǎn)身想要去求沈清和饒公子這一次,抬頭卻發(fā)現(xiàn),沈清和額頭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臉色有些不對勁,似在隱忍著什么。
“老爺!”管家低呼出聲。
沈清和被他驚醒,忙擺擺手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咳!”輕咳一聲,沈清和將唇邊的殷紅很快抹去,沖著滿臉擔(dān)憂的管家無聲搖搖頭。
驚悸地看著沈清和袖口沾染著的一絲血跡,管家張口欲勸他,卻在他的注視下終是放棄,無奈地低下頭說道:“茶涼了,老奴去給老爺換一杯。”
沈清和默然點頭。
此時的安豫王府
龍祁鈺和衣躺在床上,剛剛閉上眼睛,腦海中不知怎的就跳出來在地下室的情景。
昏暗中,那人穿著的衣服被純白的狐裘圍領(lǐng)掩得嚴(yán)嚴(yán)實實,顯得那張臉露出的肌膚宛若凝脂,仿佛未經(jīng)雕逐的璞玉,眉目如畫,朱唇微抿,仿佛入魔了般,他竟想起前不久那柔軟的唇觸碰在臉頰時的溫?zé)嵊|感……
“啊――”
一聲慘叫,龍祁鈺猛地彈坐起身。
“世子!”
“發(fā)生什么了?”
“世子殿下!”
一干奴仆手忙腳亂地沖到龍祁鈺的房門前,慌忙拍門,甚至驚動了正在歇息的安豫王龍裕。
“鈺兒,發(fā)生何事了?”
門外影影綽綽圍了一堆人,想到自己竟會想到那些污穢不堪的地方去,龍祁鈺一張臉憋得通紅,又羞又惱地沖外面低吼:“沒事!”做了個噩夢而已!
龍裕莫名其妙地盯著緊閉的房門,正想要龍祁鈺先開門,就聽他直接扔過來一句:“我要睡了!”
不知是說給外面的安豫王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惱怒地拉過被子蒙住自己的臉,龍祁鈺暗罵自己污穢,怎么會注意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難道他被沈容和那個瘟神傳染了,變得喜歡……
“荒唐!”氣惱地暗罵一聲,龍祁鈺緊緊閉上眼睛睡覺,不敢再想下去。
可偏偏那人就是不放過他。龍祁鈺一閉眼,他死也不想再記起的那一幕自動出現(xiàn)在眼前。
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密密綿綿的溫?zé)岷粑鼡浯蛟谒鳖i間,隔著那么近,他清晰地看到他如白瓷般光滑的皮膚,嫣紅的唇。順勢看下去,他的鎖骨就這么暴露在眼前,膚色白得驚人,讓人禁不住想要窺視,隱藏在衣衫后的身體,又該是怎樣的旖旎姿態(tài)……
“哇啊――”
又是一聲慘叫,龍祁鈺整個人翻滾著狠狠摔落在地上。
胸口處隱隱有什么東西不斷涌出,即將破土而出。
鼻腔內(nèi)一股溫?zé)岷鋈挥砍鰜恚埰钼暤皖^看著手背上殷紅的液體,呆了呆才反應(yīng)過來是鼻血。
“鈺兒,你怎么了?”門外傳來龍裕急切的聲音。
血不斷滴下,龍祁鈺不知道自己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覺得身體越來越燥熱。
他一定是生病了!
將這一切不明的悸動都?xì)w納為生病,龍祁鈺丟下被子,顧不得鼻血不斷流下,幾步?jīng)_到門口打開房門,驚惶不安地望著安豫王:“父王,我要找大夫!”
龍裕看著鼻子正血流不止的龍祁鈺,還有他紅得詭異的臉頰,片刻的怔愣后,大笑著拍著龍祁鈺的肩膀:“原來鈺兒是長大了。”
有婢女紅著臉上前為龍祁鈺擦拭鼻血,龍祁鈺疑惑地望著安豫王,完全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大笑。
龍裕笑著搖搖頭,“你母妃不在,看為父這老糊涂,竟忘了鈺兒你已經(jīng)十五了。”
龍祁鈺聽得一頭霧水。
“鈺兒,你這病大夫可治不了。”
龍祁鈺一愣,大夫治不了,那誰能治?
全然不顧龍祁鈺越聽越糊涂,龍裕笑道:“這兩日我就為你尋能治這病的人。今夜太晚了,鈺兒你……處理好就趕快去歇息罷。”
龍祁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茫然看著龍裕大笑著離開。
身邊的婢女紅著臉,低聲問道:“世子,可要沐浴?”
身上全是冷汗,黏糊糊的難受得緊,龍祁鈺略一思忖便道:“也好。”
婢女的臉變得更紅,低眉順眼地說了句“奴婢去為世子準(zhǔn)備熱水和換洗的衣物”,就匆匆退下,留下一臉莫名其妙的龍祁鈺。
書童喜兒敲敲不甚清醒的腦袋,忍住瞌睡問龍祁鈺:“世子,怎么了?”
“我生病了,父王說我的病大夫治不了。”龍祁鈺吶吶地應(yīng)道。
睡意轉(zhuǎn)瞬間跑得干干凈凈,喜兒上上下下打量著龍祁鈺,驚慌地問:“世子,難道你……”
話未說完,喜兒跪在地上潸然欲泣。
“世子,你竟然這么早……就要去……去了……”
龍祁鈺臉一黑,狠狠拍了拍他的腦袋,惱火道:“去你個頭!”
喜兒委屈地摸著頭碎碎念:“不是世子你說大夫治不了嗎……”
“還不是那沈――”話說到一半,眼見喜兒不解地眨著眼睛,龍祁鈺方知自己失言,趕緊禁了聲。
“沈?”
世子立即惱羞成怒,惡聲惡氣留下一句“你聽錯了!”就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將喜兒隔絕在外。
“世子殿下……咦?世子!”
一個不小心鼻血又在往下滴,龍祁鈺仰著頭摁住鼻子,邊恨恨咬牙:“好你個不知好歹的沈容和,你根本就是克星,魔星,掃把星!”
低頭啜飲一口剛換的熱茶,沈清和閉了閉眼,感覺到口中的腥甜被沖淡了許多。
眼見外面的沈容和臉色慘白如紙,眉兒“噗通”一聲跪倒在大堂中,哀求道:“老爺,求求你繞過公子這一次吧!”
沈清和微微蹙眉。
見狀,管家也連忙上前跪下,“老爺,公子身子弱,再這樣下去會受不住的!”
沈清和皺眉看著他們,半晌,無力地嘆了口氣,示意他們起來。
緩步走到門外,凜冽的寒風(fēng)迎面襲來,沈清和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沈容和,問:“容和,你可知錯?”
沈容和瑟瑟發(fā)抖,緩慢地點了點頭。
沈清和又問:“錯在何處?”
渾身上下唯一的感知就是冷,沈容和慘白著臉,倔強(qiáng)地咬緊下唇?jīng)]有作聲。
沈清和眼神一凜,加重了語氣:“錯在何處?!”
不知是被他凌厲的語氣驚到,還是因這鋪天蓋地的大雪,沈容和打了個冷顫,話中猶自帶著不甘:“錯……錯在我不該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該……”
說到這里,他卻再也說不下去,固執(zhí)的揚(yáng)起下巴不肯服錯。
從頭到尾,他都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么!
沈清和卻是緩步走下臺階在他面前蹲下身子,扶住他隱隱發(fā)顫的肩,悵然嘆道:“容和,你已經(jīng)十四了,該懂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沈容和扯出一抹慘淡的笑。
他怎會不懂,他怎能不懂?又如何可以不懂!
面對他無聲的怨責(zé),沈清和只是掩唇咳嗽了幾聲,道:“莫要忘了,容和,你始終是女兒家,不似尋常男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末了,他側(cè)首面向眉兒,“一炷香尚未燒完,眉兒,你在這里看著,公子等著這香燃盡方可回屋。”說完他便不再看沈容和一眼,負(fù)手離去。
“老爺!”眉兒失聲喚了一聲,沈清和卻再也沒有回頭。
管家看看沈容和,終是沉沉嘆息著轉(zhuǎn)身跟上沈清和。
“公子,我去求老爺他……”眉兒驚慌地看著那兩人相繼離去,再看堂中那一炷香,還有一小半,更是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嘴唇凍得發(fā)紫,沈容和只是搖了搖頭,唇齒間擠出幾個顫抖的字:“眉兒,罷了。”
眉兒咬唇望著他,又不敢違抗沈清和的命令,看著那燒得極滿的香,最后幾步上前拼命朝那柱香吹氣,只求它能快些燃盡。
沈容和無力閉上雙眼,耳畔只有沈清和離去時說的話。
若可以,他只求像尋常女兒家一般活著。可……
沈容和可以求榮華,可以求富貴,甚至求這無雙天下,唯獨這……
無論如何也求而不得!
更、求……不得。
剛走過回廊轉(zhuǎn)角,沈清和一口氣再也憋不住,鮮血順著嘴角溢出。
“老爺!”管家忙上前扶住他,卻被沈清和避開了。“我沒事,大不了就是吐兩口血。”
管家滿眼驚悸,卻又無法上前幫忙。
淡然抹去嘴角的血,沈清和站在廊下望著庭中堆積的白雪,悵然一嘆:“管家,你也怪我對容和太過嚴(yán)厲吧。”
“……”管家張了張嘴,卻是什么也沒說出口。
沈清和搖頭笑了笑,自顧自地說下去:“容和性子剛烈,他雖沒說,可我知道他一直都怪我。從前他無論怎么鬧我都可以當(dāng)做沒看見,可如今……”
“他已經(jīng)十三歲了,再過兩年,便是十五,有些事情他總歸是要一個人去承擔(dān),我能庇佑得他一時,卻無法護(hù)他一世……”語氣一滯,沈清和看著滿園的殘雪,黯然嘆道,“我已經(jīng)……時日無多了……”
“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