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埒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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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楚青青死了十年,荊秦始終不曾忘記過她,少年時荊楚并不能理解父親,白香雪每次失戀都痛不欲生,過幾個月卻又可以再以滿腔熱情投入新的戀情。</br>
荊秦曾如此評價(jià):“阿雪比我有勇氣。”</br>
這一次,白香雪應(yīng)他之邀到法國酒莊度假,不出一個月就再度陷入愛河。</br>
荊秦是那么和荊楚說的:“人很可靠,他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植物學(xué)家,之前一直在亞馬遜森林里做研究,因?yàn)樯罹雍喅觯恢睕]有成家,這次來我這里和我研究葡萄的種植,你和媽媽一見面就和人家說了葡萄樹的土壤要求,氣候,歷史,聽說是我的前妻,拐彎抹角過來問我介不介意追求她。”</br>
他說到這里難掩笑意:“這兩天天天約你媽媽出去摘葡萄,做標(biāo)本,給她看以前收集的古樹葉子,他最近在培育一顆古蓮的種子,想種出一朵蓮花來好和你媽媽求婚。”</br>
荊楚聽到這里也不禁微笑起來:“是嗎,那她一定很開心。”</br>
“她很快樂,也很幸福。”</br>
“不要告訴她。”</br>
“好。”</br>
荊楚掛了電話才發(fā)現(xiàn)外面已經(jīng)漆黑一片,他枯坐了那么久,卻不覺得口渴肚餓,原來有人說行尸走肉是真的,身體好像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再也不想去愛護(hù)去保重。</br>
他從酒柜里拿了瓶紅酒出來,還記得那次楊綿綿喝醉酒,兩個人借著酒興成了事,之后他老逗她喝一點(diǎn),喝得半醉的時候最乖,讓她過來就過來,頰生紅暈,人軟綿綿的,只有一雙眼睛亮得要命。</br>
他的手一抖,半杯紅酒灑出來,他猶自不覺。</br>
從今往后,所有的回憶都是一把刀,一寸一寸鉆心剜骨,想一遍就痛一遍,可卻不能忘記。</br>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睡著的了,也許是喝醉的,也許是太累了,醒過來很長時間卻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br>
手機(jī)提醒有很多個未接來電,他一翻,基本上都是叢駿的電話,他回?fù)苓^去,電話只響了一聲就通了。</br>
那頭叢駿的聲音都是小心翼翼的:“你醒了?”</br>
“嗯。”荊楚坐起來,去衛(wèi)生間里洗臉,看到自己的一雙眼睛熬得通紅,布滿了血絲,他擦了擦臉,強(qiáng)打起精神,“什么事?”</br>
“出來吃飯吧。”叢駿醞釀了半天,不敢直接勸,“我請客。”</br>
荊楚不想讓他擔(dān)心:“好。”</br>
吃飯的時候,叢駿幾乎看不出來荊楚經(jīng)歷了什么,除了桌上的酒瓶都快要擺不下了,他心里更擔(dān)心了。</br>
有心說什么,但想想還真的沒法勸,誰遇見這種事能被人用幾句話勸好的呢,沒法子。</br>
只能等日子一天天過,一天天熬。</br>
誰也沒法子。</br>
他只能陪他一杯杯喝酒,碰一杯抿一口,心里也忍不住愧疚,這算什么事兒呢!早知道就當(dāng)初不開這個口,他們兩個人好好呆在南城,哪里會有今天。</br>
酩酊大醉時,他聽見荊楚說了句:“我他媽的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生離死別。”</br>
生離還有再見的希望,可死別怎么辦?從今往后,茫茫人海,哪里還會有第二個楊綿綿?</br>
叢駿抬起頭看著頭頂?shù)牡鯚簦Σ蛔屟蹨I流下來,心里惡狠狠地罵了句娘:草尼瑪?shù)拿\(yùn)!</br>
花開兩朵,得各表一枝。</br>
楊綿綿這會兒正忙著趕飛機(jī),飛機(jī)晚點(diǎn),她急得要命:“怎么還沒來,又晚,要晚到什么時候去,急死人了!”</br>
有個二十多歲的男孩安慰她:“要不然多留兩天,我們再好好討論討論……”他話還沒有說完,楊綿綿就打斷他:“行了,照片給你們了,筆記也給你們了,我現(xiàn)在要回南城,誰攔著我我和誰急!”</br>
“可教授還想和你多說說那個遺址的事情啊……”那個男孩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你知道這是多么偉大的發(fā)現(xiàn)嗎?”</br>
楊綿綿呵呵兩聲:“你們看到的是發(fā)現(xiàn),我看到的是我差點(diǎn)死在沙漠里頭了,我拍的遺跡的照片,撿回來的木頭啊,都給你們了,你們還想怎么樣啊!”</br>
“可除了你,沒有人見過這個遺跡了啊……你不是說還有石碑嗎?”</br>
“你們到了就能看到了,但是現(xiàn)在,我想回家。”</br>
男孩子原本就是個埋頭考古的木訥性子,和楊綿綿說話已經(jīng)是鼓足勇氣了,現(xiàn)在被她氣急敗壞那么一說,再也不敢開口了。</br>
倒是楊綿綿氣了一會兒問:“你有錢嗎,借我一百塊,我會還你的。”</br>
男孩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給她:“給你。”</br>
楊綿綿就拿了一百塊:“這個就行了,謝謝你啊。”</br>
“不不客氣。”</br>
飛機(jī)終于到了,楊綿綿登上飛機(jī)后就先嘆了口氣,她已經(jīng)累得不行了,但是現(xiàn)在還不能睡,怎么樣都要撐到回家再說。</br>
荊楚肯定在等她回去呢,她一分鐘都不想再多耽擱了。</br>
飛機(jī)起飛,遙見萬家燈火,她支著頭,回想起來這一個月發(fā)生的事,簡直沒法用語言來形容。</br>
她被沙塵突如其來得掩埋,幸好還露著臉沒被悶死,緊接著就感覺到自己下面躺著的沙子在動,好像要把她推到什么地方去。</br>
路很遠(yuǎn),中途她又餓又渴,忍不住問:“能把我先帶到水源去么,我快要渴死了。”</br>
然后沒過多久她就看到了水,非常小的一灘水坑,但在這種時候已經(jīng)足夠救命了,還活著一株仙人掌,她也顧不得了,掰了就吃,好歹是活了下來。</br>
就這樣過了好多天,沙漠的變化本來就是瞬息萬千,也許今天遇見的湖泊明天就在千里之外,這樣的奇聞異事楊綿綿從前聽人說過,沒想到自己也親身經(jīng)歷了一回。</br>
她不知道沙漠打算把它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到了哪里,每天觸目所及就是一望無際的黃沙。</br>
沒有人,也沒有什么蜥蜴蝎子和蛇,大概是被有意避開了,有時會把她送去水源邊上,有時她會遇見其他在沙漠里死亡的旅人。</br>
有一天晚上她裹在椅套里睡覺,她所在的地方依舊在不斷變化,她也沒有在意,直到那天早晨醒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塊石碑上。</br>
一個蒼老而模糊的聲音在和她說話:“你來了……你能聽見我的聲音?”</br>
她睜開眼,環(huán)顧四周,只見大片殘破的沙石此起彼伏,有些已經(jīng)辨認(rèn)不清形狀,有些還能看出城墻的形狀,她站起來眺望,這殘破古老的遺跡在鮮紅的朝陽下格外壯麗,攝人心魄。</br>
“你是什么?”她問。</br>
“我是埒婁古城。”</br>
這兩個生僻的字把楊綿綿弄懵了:“你是什么?”</br>
“我是一座城,埒婁是我的名字。”</br>
“不好意思啊,我學(xué)理科的,我只聽過樓蘭古城……”楊綿綿有點(diǎn)不好意思,她對歷史的興趣不大,對這種西域的古國完全沒有研究。</br>
埒樓古城卻并不在意:“是的,我離樓蘭很近,很久以前,人們經(jīng)過樓蘭之后也會路過我這里。”它的聲音有點(diǎn)模糊,有時聽不清它在講什么,幸好它的口音并不奇怪,她居然能聽懂。</br>
“我能聽懂你說話,你會說我們的話。”楊綿綿還記得深山里只會講方言的那些小伙伴,真是急死人了。</br>
它說:“有很多人來過這里,那個時候我一直在沙子底下,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我,直到十多年前我們才重新出來,它說,樓蘭已經(jīng)被人找到了。”</br>
楊綿綿噢了一聲,問:“它是指沙漠嗎?”</br>
“是的……我聽它說你能聽見我們說話,我快要死了,有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其實(shí)那也沒什么關(guān)系,埒婁已經(jīng)沒有很久了,我也應(yīng)該消失了……它還有話要說,可他們聽不到。”</br>
“它?”</br>
“是我。”她踩著的那塊石碑說,“他們把我刻上文字,就是有朝一日希望有人能知道,那些人在很遠(yuǎn)的地方,卻始終沒有來,我也已經(jīng)等了很久,都要灰心了,謝謝你能來,我想把故事說給一個人聽,這是我的責(zé)任。”</br>
楊綿綿跳了下來,盤腿坐在沙子上:“你要講故事給我聽?”</br>
“是的,它說你能聽見,刻我的人想把埒婁的故事講給其他人聽,我們已經(jīng)等很久了,快要等不下去了,過不了多久,我們都會變成沙子,永遠(yuǎn)不會有人知道了。”石碑的聲音里有點(diǎn)難過。</br>
“那……聽完故事,能把我送回去嗎?”</br>
靜默了片刻,古城說:“它說能把你送回人在的地方。”</br>
楊綿綿狠狠松了口氣:“那好吧。”</br>
她聽它們講了七天七夜的故事,先是石碑講它身上刻的字,楊綿綿用手機(jī)最后的電量拍了一些照片,然后是古城講,它經(jīng)歷的很多更詳細(xì),但是它的記憶卻已經(jīng)很模糊了,唯一記得的是埒婁的消失。</br>
它的消失也并不具有任何奇幻的色彩,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br>
“很多人生病了,會傳染,然后很多人就死了,他們說沒有辦法了,只能離開這里,所以臨走前刻了我,讓我告訴以后的人,這里曾經(jīng)是埒婁,希望不要被人忘記。”石碑說得很簡單,它有意識的時候,瘟疫已經(jīng)蔓延,僅剩的幸存者們決定棄城而去,臨走前刻下石碑,證明這一切曾經(jīng)存在過。</br>
但是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人們依舊記得大名鼎鼎的樓蘭古城,為它的遺跡而歡呼雀躍,可埒婁這個名字卻只存在在少數(shù)的文獻(xiàn)記載里,千百年的時光飛逝,多少代的王朝更迭,現(xiàn)如今竟然沒有多少人記得過這個名字。</br>
曾幾何時,它也輝煌過,繁榮過,雖然當(dāng)初的規(guī)模遜于樓蘭,但依舊是在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城池,一度也是人來人往,大批的絲綢茶葉與象牙珠寶在這里來來去去。</br>
只是連喜馬拉雅山曾經(jīng)都沉在海底,如今滄海桑田,東海也會揚(yáng)起塵埃,又何況只是漢代的一座古城呢?</br>
古城喟嘆:“那個時候多熱鬧啊,東方的商人千里迢迢帶來了絲綢,它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布,那個時候城里只有城主才能穿,那個時候我以為會一直這個樣子,我會一直存在……但是連樓蘭都消失了,何況是我呢?”</br>
石碑悶悶不樂:“我聽它說人們都還記得樓蘭,但是沒有人記得我們了。”</br>
古城就笑著安慰它:“這個世界上來來去去那么多城池,那么多人,能被歷史記住的都是少數(shù),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的都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br>
“我想被人知道,我想被人記得,他們把我刻下來,就是希望有人能夠記得我們。”石碑卻很執(zhí)拗,它生來的目的就與古城不同,城池因?yàn)槿硕嬖冢邵鴬淙嗽缫严辏懦菍ψ约旱南霾⒉痪哂袌?zhí)念。</br>
但石碑卻始終記得,它希望有更多人知道自己的存在。</br>
楊綿綿心里有著說不出的悲傷與悵惘,她說:“如果你希望,我愿意把你告訴我的事情告訴別人,但是他們并不會相信。”</br>
“為什么?”</br>
“人們通常都只相信自己曾經(jīng)看見的,除非我把他們帶到這里來,但如果是這樣,這里會很吵,你們可能不能安心睡覺了。”</br>
石碑不說話了,它活了幾千歲,但生活的環(huán)境那么簡單,心性一如幼童:“我不知道……”</br>
多少年來,它和古城相依為命,古城替它擋住了風(fēng)沙,不讓它在風(fēng)中一點(diǎn)點(diǎn)被風(fēng)化,是它和它講埒婁的許多故事,那都是它所不知道的。</br>
古城說:“我覺得都可以,我因人而存在,如果人們需要我,我就在,如果不需要我,我也可以消失。”</br>
消失兩個字大概觸動了石碑的淚點(diǎn),它突然就哭了:“那你不要消失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你死,我們都不要死好不好,我們一直在一起。”</br>
石碑那哭音一出來,楊綿綿也跟著眼眶紅了,偷偷抹了抹眼淚。</br>
良久,才聽見古城說:“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