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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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事情發(fā)生已經(jīng)過去了快一個月的時間。</br>
飛天館被查封,蕭天在逃,荊楚在醫(yī)院里躺了兩天醒過來,一切都恍如隔世。</br>
只是楊綿綿失蹤了,始終沒有回來,叢駿用了所有的關(guān)系去救援,直升機飛到了他們出事的地方,再往里追尋,只在景區(qū)幾千米外找到了那個綁架犯,他已經(jīng)因為脫水而死亡。</br>
可楊綿綿連尸體都沒有找到,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沙漠瞬息萬變,漠漠黃沙下不知掩埋了多少尸骨,今人的,古人的,無論從前是皇親貴胄還是平民百姓,而百年后被人發(fā)現(xiàn)的卻只有一具脫了水的干尸而已。</br>
荊楚終于在三天前回到南城,一開門他的視線就模糊了,短短半年的時間,這個家里已經(jīng)到處充滿了另一個人的痕跡,沙發(fā)上她亂丟的抱枕,茶幾上她愛吃的零食,櫥柜里有她特別喜歡的綿羊圖案的碗筷,屋子的每個角落都充斥著她的氣息。</br>
物是人非,真的是物是人非。</br>
他覺得自己的腿像是灌滿了鉛,每走一步都是步履蹣跚,好不容易走到沙發(fā)上坐下,只覺得手都在微微顫抖。</br>
他在沙發(fā)上枯坐許久,只覺得她隨時會推開房門笑著扎進他懷里,然而沒有。</br>
房間里空蕩得可怕,比沙漠更荒蕪。</br>
他從太陽當(dāng)空一直坐到西沉日暮,直到電話鈴響才把他從混沌中拉出來,荊楚按下接通:“喂,爸爸。”</br>
“我收到你送的禮物了,這可真讓我吃驚。”電話那頭的聲音低沉,帶著笑意,“你現(xiàn)在對書畫有興趣了?”</br>
知子莫若父,荊秦是對兒子最了解的那一個,雖然他們父子之間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但是他了解自己的孩子,荊楚既沒有繼承他的喜好,也和他的母親并不相似,無論是當(dāng)時選擇從軍還是選擇做警察,都是他們不曾想到的路。</br>
然而他和荊楚的母親都選擇尊重并支持自己的孩子,無條件的。</br>
那幅唐代的字畫是之前為了調(diào)查蕭天的飛天館而去拍下的,荊楚本人并不喜歡,因此拿到以后就轉(zhuǎn)贈了父親:“我只是想著你會喜歡。”</br>
“我很喜歡。”即便是荊秦不喜歡字畫,只要是孩子送的,又怎么會不歡喜呢。但他也從荊楚的聲音里聽出了些許端倪,“發(fā)生了什么事嗎?”</br>
“爸。”荊楚的聲音哽咽起來,“對不起。”</br>
荊秦心里微微一沉,聲音頓時嚴(yán)肅起來:“出了什么事,你別擔(dān)心,我們一起解決。”他實在是想不通荊楚會出什么事,這個兒子從小就成熟懂事,雖然長在富貴之家,卻從來沒有那些壞毛病,正直而穩(wěn)重。</br>
“我當(dāng)初勸你忘記她,說了那樣的話,對不起。”荊楚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對父親說過的話,他以為自己是在勸說,然而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絕不會明白那錐心之痛。</br>
他現(xiàn)在明白了。</br>
“我并沒有怪過你,有些事沒有經(jīng)歷過是不會懂的……”荊秦低聲嘆息,猛然間發(fā)覺了不對,“出了什么事?”</br>
“我失去了一個人。”荊楚強忍著聲音的顫抖,“我失去她了,我連她的尸體都沒有找到,爸——我連她的尸體都找不到。”</br>
荊秦通過電話都能感覺到此時此刻他內(nèi)心的痛楚,那樣的痛徹心扉他在許多年前就經(jīng)歷過,心臟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從今以后,流血不止,直到死亡都不能愈合。</br>
每一天,都是鈍刀子割肉,漫漫人生,折磨一世。</br>
他在電話這頭沉默了很久,斟酌了字句:“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你像我,你一輩子都忘不了她,沒關(guān)系,孩子,沒關(guān)系的。”</br>
“我不知道……”荊楚喃喃說,“我不知道該怎么辦,爸,你怎么辦?”</br>
“回憶,想念,人一旦死去,很容易從別人的記憶里消失,沒有一個人再談?wù)撍蠹叶加凶约旱纳钜^續(xù),但是我要記得,我要繼續(xù)活著,連同她的,就好像她還活著一樣。”</br>
回憶,想念?難道我的人生從今以后只剩下了這樣而已嗎?荊楚一想起她來,就覺得心中酸澀難忍。</br>
荊秦的聲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語:“阿青死后的很長時間,我都沒有辦法承認(rèn)現(xiàn)實,直到后來我想,死亡是很容易的,被留下的人才最痛苦,可后來我想,既然是這樣,那就讓我痛苦吧。”</br>
是的,活著的人要承擔(dān)一切,這比死亡難得多了。荊楚想起當(dāng)時如果是他死了,楊綿綿活著,她會怎么樣呢?</br>
怎么舍得讓她備受折磨。</br>
荊秦溫言道:“兒子,以后也許不會好起來了,但最壞也就是這樣了,無論你以后選擇忘記她重新開始,還是像我一樣這一生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不再接受,我和你的母親都會支持你的選擇,結(jié)婚只是一種生活方式,你也可以不那么做,沒有人會責(zé)怪你。”</br>
婚姻只是絕大多數(shù)人選擇的路,也可以不那么做,每一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quán)利,結(jié)婚未必幸福,不結(jié)婚未必悲哀,只要是他最想要的選擇,他就一定會尊重自己的孩子。</br>
“謝謝爸,這件事……”荊楚猶豫了一下,“不要告訴媽,她讓我照顧她,可我沒有做到。”</br>
“好,不告訴她。”荊秦還是非常了解自己的前妻的,荊楚的母親白香雪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生活在溫室里,一生中唯一的波折就是嫁給了他,幸好兩個人雖然并不相愛,卻相敬如賓,始終是好朋友,他也沒有讓她受過一絲一毫的委屈。</br>
白香雪情感豐富,如果聽說自己的兒子遭遇這樣的痛苦,恐怕會比荊楚更傷心難過。</br>
他們父子心照不宣得一直在保護她,這也是為什么在這樣的事情上,荊楚會選擇和父親說,而不是和他平時更親近的母親。</br>
“媽還好嗎?”荊楚強打起精神,轉(zhuǎn)移了話題。</br>
荊秦也以一種輕松一點兒的語調(diào)回答:“很好,她今天又約會去了。”</br>
“對方可靠嗎?”荊楚不免有些擔(dān)心,他的媽媽是那種在古典名著里會在雨夜有個英俊瀟灑的男人來敲門,和她說“和我走吧”她就會跟著他浪跡天涯的那種女人,她總是能夠吸引男人的眼光,也極富有浪漫情懷。</br>
荊楚還小的時候她曾經(jīng)愛上過一個油畫家,才華橫溢卻一貧如洗,她偶然看到他的畫作就被他吸引,兩人迅速陷入愛河。</br>
那時她和荊秦說:“老秦,我愛上了一個人,我們離婚吧。”</br>
荊秦欣然同意,并且祝賀她:“恭喜你,希望你幸福。”</br>
離婚手續(xù)還沒有辦完的時候,那個畫家就愛上了另外一個模特,出生市井,粗俗,潑辣,但是才十**歲,每一寸肌膚都是年輕的,畫家愛慕她新鮮的**,把白香雪拋諸腦后。</br>
所以一個月后,她和荊秦說:“老秦,我失戀了。”</br>
荊秦就說:“沒有關(guān)系,他沒有眼光,你會遇見更值得你愛的人。”</br>
因此婚也沒有離成,但她的戀愛仍在繼續(xù),因為一直在追尋愛情,白香雪看起來始終年輕,性格宛如少女。</br>
荊楚小時候也覺得非常奇怪,自己的家庭好像與眾不同,但是無論是白香雪還是荊秦,都是非常合格的父母,他們疼愛他,教導(dǎo)他,他們并不相愛,但家庭的氣氛始終和諧,父母宛如舊友,關(guān)系十分要好,荊秦始終支持妻子,無論她愛上的是什么人,他都祝福她,并且告訴她永遠不必有后顧之憂。</br>
所以白香雪每次墜入愛河就第一時間喜氣洋洋告訴他:“老秦,我戀愛了!”</br>
失戀了就跑回家和他哭訴:“老秦,我又失戀了。”</br>
三十年過去了,荊楚已經(jīng)從驚訝變成了淡定,長大以后就開始和荊秦一塊兒操心這一次白香雪的戀愛對象靠不靠譜。</br>
白香雪的愛情磕磕碰碰,但始終有所愛,相比之下,荊秦的私生活寡淡得過分,除了工作,他的私人時間就是帶孩子看書聽白香雪講自己的感情生活,害得白香雪經(jīng)常抱怨:“老秦,你是性冷淡嗎?”</br>
“老秦,你不會是同性戀吧?”</br>
“老秦,你的秘書居然是男的?”</br>
“老秦,你到底有沒有感情生活啊!”</br>
荊秦任她吐槽,我自巍然不動,直到他四十一歲那一年,有一天的晚飯時間,他說:“阿雪,我想離婚了。”</br>
白香雪簡直比他還激動,差點就喜極而泣了:“真的嗎?太好了,我好高興!恭喜你,不過是男的女的?”</br>
“阿青你認(rèn)識嗎?”</br>
白香雪的表情一下子就裂了:“楚青青?”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我沒記錯的話,她好像……”</br>
“咳咳,”荊秦咳嗽了一聲,稍稍有點尷尬,“希望你不會笑話我。”</br>
白香雪搖頭:“當(dāng)然不會,我為你高興還來不及,不過……這件事不會很順利吧。”</br>
荊秦平靜地說:“我知道,但我覺得既然決定開始,我應(yīng)該先離婚,不然對你和她都不公平。”</br>
白香雪咬著筷子:“我是沒有意見的,兒子你有意見嗎?”</br>
那年荊楚十八歲,剛剛成年,他也搖搖頭:“沒有。”反正他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了,只是一直以為是白香雪要結(jié)婚才離婚,沒有想到是荊秦。</br>
不過那也沒有關(guān)系,他的父母從最開始結(jié)婚時就已經(jīng)有約定,如今他們聯(lián)姻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終于可以各自自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離婚隨之而來的是財產(chǎn)的分配問題,荊秦提出愿意將大半財產(chǎn)分給白香雪,理由也很簡單:“我可以賺錢,你不行,有大筆錢財傍身,以后也不用擔(dān)心。”</br>
白香雪不止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對這種事情也是兩眼一抹黑,她拒絕了:“給了我我就只能揮霍,我對錢沒有概念,還是你每個月給我吧。”</br>
荊秦沒說什么,但依舊把許多股份劃到了她名下,簽下合同每個月再給她大筆的贍養(yǎng)費,足夠她揮霍生活。</br>
他們在金錢上并沒有太大的分歧,他們彼此信任,并不爭執(zhí),白香雪唯一問的問題是:“以后你們結(jié)婚,會生孩子嗎?”</br>
荊秦沒有隱瞞:“如果順利,應(yīng)該會。”頓了片刻,他說,“阿雪,你要信我。”</br>
“我信你。”</br>
然而,哪怕事情都安排妥當(dāng)了,這一次他們也順利離婚,卻依舊沒有人得到幸福。</br>
楚青青在荊秦離婚三個月后跳河自盡,留下一封遺書:</br>
人言可畏,我不欲你受罪。</br>
我心無憾,雖一死而不悔。</br>
那年,她十六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