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顛顛簸簸的走到了傍晚，在天黑前到了智能兒所在的水月庵。

水月庵前邊有個小土丘，鼓起的包像死人的墳頭，又像水月庵蒸的饅頭。

水月庵附近有一些特殊的莊子。

這些莊子有陰宅、陽宅之分。

陰宅自是為了死人而建，陽宅卻是為了料理這些陰宅的活人而建。

這些陰宅有賈家的鐵檻寺，是老墳在金陵的賈家在京城外停放棺槨所在。

其他的王家、鎮(zhèn)國公府、理國公府等也都在此處建了寺院。

將來秦可卿奶奶出殯后的棺槨會寄放在鐵檻寺幾日，設(shè)香壇、演佛事后會派人護(hù)送遺體、靈位一路返回金陵老墳安葬。

水月庵的饅頭有一大半是給活人吃的，另有一小半是給死人祭祀上供用的。

走進(jìn)陰森森的尼姑庵，前院種著幾顆柏樹，傳來烏鴉“哇——哇”粗劣的嘶啞聲。

智能兒走到后院蒸饅頭的房間，里面搭了十多個木板床，是她和其余是姐妹住的地方。

這房間陰暗、潮濕。

卻因為白日里生火，爐子里尚有余燼，冬天住進(jìn)來防寒最好不過。

只是有一點，潮蟲、蚰蜒、蜘蛛等惡心的蟲子也寄居其間過冬，更有碩大的老鼠在土墻壁上打洞，一到晚上便鉆進(jìn)鉆出。

其他留在尼姑庵的師姐妹應(yīng)該去給這些陰陽宅子送饅頭，還沒回來。

她們都是師傅從各地搜集來的乞兒，因種種原因沒了父母家人，最后到了這吃齋念佛之地。

留下的唯有一個被燙傷似鬼臉的小師妹和一個腿瘸了的師姐與智能兒作伴。

“師姐回來了？”縮在墻角的丑陋小師妹瞪著眼睛道。

智能兒過去坐在她旁邊，拿出一個粗布包著的糕點，送給她道：“這是榮府寶二爺賞的桂花糕，你嘗嘗好吃不。”

“榮府比咱們水月庵還大么？”小師妹問。

自燙傷臉，她連送饅頭外出的機會也沒有了。自記事起，就在這陰宅環(huán)伺的環(huán)境中長大。

這里凈是些貧民、破落子弟聚集的地方。

“大，幾十個水月庵也不見得比得上。”智能兒道。

“我到師姐這樣大的時候也能進(jìn)去看看么？”小師妹滿是期待問。

“能。”智能兒說謊道。

智能兒是幸運的，起碼跟其他姐妹比起來，她幸運的多。

因為長相妍麗，體格勻稱，時常能跟著凈虛師太外出。榮府是去的最多的地方，也是她見過最奢華、最富貴的人家。

水月庵無人不怕的師傅到了榮國府，還得時不時的討好那些主子身邊的丫鬟。

做小姐自是癡心妄想，若是能生在榮府當(dāng)個丫鬟該有多好。

智能兒正在胡思亂想，卻見凈虛師太走了進(jìn)來。

屋內(nèi)的三姐妹忙起身恭恭敬敬行禮，叫“師傅安好。”

“能兒，自今日起你便開始蓄發(fā)吧。”凈虛師太擋住門口的月光，睜著一對兒昏黃的眼睛，看著智能兒道。

“不，師傅，我不要蓄發(fā)。”智能兒慌道。

水月庵的師姐們到了一定年紀(jì)，便要蓄發(fā)。

等頭發(fā)稍稍長的長一點，便一個個的消失不見了。

沒有人知道她們的去處，也沒有人敢去問靜虛師太。

自從旁邊的這位智靈師姐問了后，被打折了腿，再也沒人敢問起此事。

小姐妹們私下偶爾談起此事，都是惴惴不安。

有說被送進(jìn)大宅院做姨太太的，有說給旁人當(dāng)丫鬟的。

但智能兒知道這些都不是真的。

她曾跟著師傅偶然在寧府遇見曾經(jīng)的師姐，才知她被賣進(jìn)了窯子。

不是正經(jīng)的青樓，是見不得人的暗窯子。

做了大半年的暗娼，有榮府的一個家生子相中了她，才被贖身出來。

暗窯子是什么地方，智能兒不知道。

那師姐只告訴她比水月庵還苦十倍。

那暗窯子八成是地獄了，即便不是，恐怕和地獄挨得也不會遠(yuǎn)。

“我被人相中了。”智能兒道。

她和智靜經(jīng)常跟著師傅，自然知道師傅的意思。

若是哪個主子看上她們，想要去做填房丫鬟或者姨娘，師傅便能得一筆價值不菲的銀子。

“是寶玉相中你了？”混濁的老眼迸發(fā)出一絲精光，凈虛師太驚喜問道。

“不是寶玉。”智能兒小心回道。

凈虛師太不免有些失望。寶玉是榮府老太君的心頭肉，地位與其他人不同。

若是智能兒給了寶玉，倒是一樁好事兒。

不過其他人也不錯。就是不知誰看上了她這漂亮徒兒。

“是秦鐘，秦少爺。”智能兒道。

“秦奶奶的兄弟？”凈虛師太換了一副臉色。

“就是他！他一定不會舍不得銀子的，只求師傅成全。”智能兒只道此事有了結(jié)果，歡喜的給凈虛跪地磕頭。

“為何偏偏是他？”凈虛師太念叨一聲接著道：“那你不要想了，老老實實蓄發(fā)就是。”

凈虛師太說完，手持念珠，嘴里念念有詞的回去了。

凈虛師太的禪房中，秦收坐在一旁飲茶。

“師太，這小尼姑偏偏與我這該死的堂弟好上，留在身邊就是禍害。”秦收抬抬眉毛道。

“那總得頭發(fā)長了才好打發(fā)出去。”凈虛師太道。

秦收舔舔嘴角，“反正她日后也是千人騎，萬人睡的貨。不如今兒先讓我嘗嘗鮮？”

秦收對老尼姑在水月庵做的腌臜事可知道不少。

“不行，身子破了就不值錢了。”凈虛師太不肯，這智能兒身段模樣都是頂好的，價錢定然比其他高的多，不肯讓這秦收白白糟蹋。

“你懂個屁。”秦收不客氣道。

“暗窯子那些粗漢子哪管是不是黃花閨女，母豬閉著眼睛都能當(dāng)大姑娘用。”秦收淫笑一聲。

“與其便宜他們，不如我先喝了這頭湯。”秦收道。

“我那死鬼表弟的事成之后，多分你點銀子就是了。”秦收也不管老尼姑答不答應(yīng)，大搖大擺的朝后院走去。

智能兒縮在被窩中，不停琢磨師傅走時那句“偏偏是他”到底什么意思。

為什么自己剛好能出去這囚牢，偏偏師傅改了主意。

“秦鐘會來救自己的吧？”智能兒想，可轉(zhuǎn)又想到秦鐘如何知道自己已面臨被賣窯子的結(jié)局，晚來一兩個月，自己就完了。

“智能兒，你師傅叫你。”門外的師姐道。此時的師姐妹們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回來幾個。

智能兒以為事情有了轉(zhuǎn)機，或許是師傅改變了心意，趕忙起身。

智能兒跟著師姐往前走，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此處供著地藏王菩薩佛像，專管陰司報應(yīng)。大晚上師傅怎么會在這里等她。

未等她反應(yīng)過來，秦收便把她拽進(jìn)了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