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長大不是一個結(jié)局
我沒想到會發(fā)展地如此快。
在我警惕起四周的豺狼虎豹時,原本一直和我同回家的姐姐,連著一周爽約了。
理由是,“高年級學生要多上一節(jié)課啊。”
祝青坐在沙發(fā)上溫書,臉上的面膜突然比燈光還要晃眼睛。
我書中的字隨著這句話開始模糊,如果我是一只寵物,或許耳朵已經(jīng)豎起來了。
祝媽正在洗碗,聲音從廚房間傳來,“可是你才高二誒。”
“我們老師說,隔壁班都兩輪了,再不趕一趕,四輪復習肯定不可能。”
祝青坐起身,將面膜揭下,揉成團,又在臉上摸了幾下。興許是我的目光太過□□裸,令人忽視不了,祝青終于有所察覺,沖我挑挑眉,露出一個促狹的笑。
我知道為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血液直沖腦門的感覺。
在祝青對我講放學不能一起回家時,我一絲懷疑都沒有。我感覺一切事情都還合理,我享受著全世界都知道祝青是我姐姐的實事,另一邊安心于姐姐無心去搭理她的邊角料。
然后我看見在沿途新開的冰激凌店前,祝青和徐柏的身影親密地站在一起。
余暉仍然熱烈而熾密,我腦海中想起那句詩。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感情果然有理智所不能理解的理由,此刻的我,理智在細細地咂摸著,那一環(huán)中出了紕漏。
是我沒有將同桌的話放在心上嗎。
徐柏的視線焦灼在祝青身上,a中的校服下隱匿著最青春最張揚的心事,祝青柔順的發(fā)絲隨著傍晚的風刮蹭到男生的白色徽章上,他是那么自然而輕易地伸手挽過姐姐翻飛的墨發(fā),看著她品嘗手里的冰激凌,等著她因為甜膩而微微瞇著眼睛,饜足的如同一只波斯貓。又從口袋里拿出一個什么東西遞給她,姐姐瞬間開心起來。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一個鑰匙扣。
我的心里咕嘟咕嘟冒出什么來,牙齒緊緊咬在一起,書包帶子被手心滾燙的汗液浸濕。
我感覺自己要嫉妒地抓狂了。
嫉妒是什么呢?
“嫉妒之情對于人來說是自然的,但與此同時,它即是一種罪惡,又是一樁不幸。因此,我們應該把它視為破壞我們幸福的敵人,應該像對付惡魔一樣地消滅它。”
叔本華這么寫嫉妒。
14歲的陳迎生還不能知道世界上叔本華的存在,他缺了一位導師來剖析自己的情緒。20歲時陳迎生在圖書館讀到這本書時,他手心里的汗不比當時看到那一幕來得少。
我沒有去“破壞”這一刻,像祝青明明知道我在背后扔掉送給她的情書而避而不談一樣,我對這一切也保持了超于我本身理智的沉默。
我想看看脫韁的火車什么時候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開始折磨自己,也開始一點點展露自己的病態(tài)。
祝青和徐柏的事沒多久就傳遍了學校,他們卻像是商量好的,對一切流言蜚語保持充耳不聞的狀態(tài)。
這樣的默契令我再一次產(chǎn)生了焦躁的情緒。
我旁敲側(cè)擊地問祝青:“我可以等你嗎?”
“嗯?”她好似沒聽見我的話,專心洗著手里的葡萄,“等我干嘛?”
“等你放學,我想跟你一起回家。”
果然,祝青頓住了,水龍頭的聲音在很長時間內(nèi)保持在同一個頻率。
祝青臉色嚴肅,她走到我面前,問:“是不是在學校遇到什么事了?”
我絲毫沒有猶豫地點頭,卻在即將說出去的話中斷了音,“我”
“阿生,你要知道,家人永遠是你最堅韌的后盾。”
廚房的洗碗池前有一扇窗戶,窗戶外面是蔥蔥郁郁的綠植,此刻正被傾盆大雨拍打地花枝亂顫。
昨晚的天氣預報仿佛放了全國人民的鴿子,正如同在521這天,徐柏放了祝青的鴿子一般。
祝青臉上的脂粉還沒來得及卸,粉潤的眼尾像朵稚嫩的薔薇花。
她接到電話時,才真正像個正常的少女,那股精神勁兒像住在家里的太陽,而我是一只躲避陽光的狗。
曾經(jīng)我視為自己抬不起頭的理由,現(xiàn)在卻要成為我的救贖。
薔薇花在某一個瞬間悄悄撐起飽滿的花瓣。
我發(fā)現(xiàn),人總是渴望著最溫暖的那一面,即使它充滿謊言,充滿自大,充滿一切虛假的元素,但因為美好,因為那一瞬間的感動,而迸發(fā)出超越人本身能力的力量。
“姐姐不想徐柏和你一起回家嗎?”
“什么?”她愣了一下,摸不清我話里的深意。
“我被領(lǐng)養(yǎng)的事情,已經(jīng)被班上的同學知道了,馬上就要傳得到處都是,姐姐若是和徐柏說我因為是孤兒而被欺負,他因為要保護你,也要一并保護我,那樣,他就會送我們回家,你也可以和他多待在一起了。”
我的長篇大論令祝青膛目結(jié)舌了良久,她甚至不敢相信這是我想出來的主意。
后來我想,應該還有另一個原因。
保護,本來是個溫存的詞,在我這里,卻成了利用和計謀。
當然,這是18歲時陳迎生才理解的事情。
我看清自己時,總發(fā)生在最不能兩全的時刻。
祝青大抵想不到怎樣反駁我偏激的言論,她盯著我看了很長時間,思緒卻飄到了遠方,我在她眼中,卻又消失地一干二凈。
我看不到自己了。
祝青后來也沒有去說點什么,我也沉默著。
我擠進了他們的關(guān)系中,以祝青弟弟的身份,而不是陳迎生的身份。
“弟弟”讓我感覺到沉重。
那時我已經(jīng)跟蹤過祝青一次,說是跟蹤,其實只是光明正大地走在他們身后不遠處,只是祝青滿心滿眼都在和自己肩并肩的人身上。
他們逛花園,賞桃樹,聞槐香。
徐柏將自己的帽子摘下來戴在祝青頭上,替她忍受著烈日,然后湊近去說了什么,祝青聽后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徐柏這才轉(zhuǎn)身走到我面前。
我的臉因為長時間的暴曬而浮現(xiàn)一層粉紅色,面上浸出細密的汗,看起來狼狽而可憐。
“小鬼頭。”徐柏笑著,“怕你姐姐被拐跑啊?”
這句揶揄就像是一道分水嶺,將我和他分別劃在兩個世界里。
我沒反駁,對于他發(fā)現(xiàn)我也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
徐柏又說:“你跟著我們這么長時間,早點叫住你姐,咱們一起走多好。”
“如果一起走,你會開心嗎?”我這么問他,像是急于戳破什么,語氣染上莫名的挑釁。
徐柏撇嘴瞇眼,喉嚨發(fā)出一陣長音,仿佛在猶豫這件事情。
在我認為他也不過如此時,徐柏突然笑了出來,狠狠揉搓我的頭發(fā),“小鬼頭還挺精明,這么會試探我對你姐的感情啊。”
挫敗感蔓延出來。
“那你到底會不會生氣!”我執(zhí)著要一個答案,卻不知道在這一瞬間,孩子氣令我滿盤皆輸。
“不會啊,”徐柏滿不在乎地一笑,“你是弟弟呀,祝青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陳迎生啊陳迎生。
我后來才明白,當時的挫敗感從何而來。
初中生和高中生都隸屬于中學,可在某些層面,卻有著天然的區(qū)別。
比如我會被稱作“小孩”“小鬼頭”。
他卻被人說“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
我越是不斷地考驗徐柏的人性,企圖找出他也不過如此的原因來,就越說明我是個沒開化的小孩兒。
在我還沒將自己了解透徹前,先給了別人機會來看穿我、揭露我,甚至打敗我。
我善妒,我占有欲強,我羨慕,我懷有敵意。
我將徐柏視為一個對手,而對手卻靜悄悄地將我推出擂臺。
長大。
我一度認為,它是一個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