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卷枯葉漫天飛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封信。
    那是無數(shù)篇中最奇怪的一封。
    前半部分致力于闡明自己的擇偶標(biāo)準(zhǔn)，后半部分講她能看上我，是我陳迎生的福分。
    署名，盛袁冰。
    二中轉(zhuǎn)來的女同學(xué)，我對這個人幾乎沒有印象，我也無從知曉她是怎么取代祝青成為同桌新掛在嘴上的女主角一號，但我心底有個聲音隱隱作響。
    這對我來說，也許是個機會。
    于我已是很遙遠(yuǎn)的14歲，不懂把感情交給時間的14歲，我面對自己都無法控制的感情，只會學(xué)著最簡單的方式掩蓋它。
    我開始約會盛袁冰，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黏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溫書，一起在放學(xué)后走一段路。
    我會給她買冰激凌，就在祝青和徐柏曾經(jīng)待過的店里。
    冰激凌不好吃，老板娘的熱情比手里的東西更膩人。她夸我和盛袁冰郎才女貌，我輕笑出聲，心里在問她，是不是對著祝青和徐柏也說同樣的話。
    盛袁冰就是以前的陳迎生。
    我們之間明目張膽的來往首先驚動了班主任。
    她將我和盛袁冰分別叫進辦公室談話。
    我進去的時候正好撞上盛袁冰出來，她講的第一句話是：“我承認(rèn)了陳迎生。”
    “承認(rèn)什么？”
    “我們在一起。”
    “我們沒有。”
    她被噎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望著我，“你在說什么鬼話，陳迎生，是你先約我的。”
    我看著此刻的盛袁冰，透過這個皮囊，總算看到了和我相契合的那部分東西，這是我第一次對盛袁冰心動。
    我沒有說話，盯著她看了幾秒，然后視線往下走，落在她緊緊握拳的手上。
    那雙手帶著涼意和浸出的汗水，我握上時心臟反而落回正常的頻率，那部分和我契合的東西，我將它稱為，人生第一次愛而不得。
    我覺得手中的觸感，和去摸一張紙巾沒有任何區(qū)別。
    這對盛袁冰，和我，都不公平。
    不同的是，盛袁冰尚且有地方可以宣泄，我沒有。
    我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班主任也沒有和我浪費口舌，甚至于連腦袋都沒有抬起。
    “陳迎生，”她將一張模擬考的排名表微微抬起，指甲蓋上還殘留了半邊沒有撕下來的黃色指甲油，“年級第五，成績不錯，但這不是你可以早戀的理由。”
    走廊里傳來一陣學(xué)生的嬉鬧聲，聲音由遠(yuǎn)及近，從門前經(jīng)過時，掩耳盜鈴地降了音調(diào)。
    我想到祝青手上也染了指甲油，但只是透明色，她在幫助學(xué)校實施一些連學(xué)校都覺得毫無理由的規(guī)章制度。
    她講自己想染上暖橙色，和秋天搭配。
    秋天在學(xué)校里被攔腰斬斷。
    沒等到我的回答，班主任隱在無框眼鏡后的雙眸閃過一絲不滿，“我非常懂你們這群小孩兒，青春期遇上幾個喜歡的人在所難免，我也不做棒打鴛鴦的事，第二次模擬考，你保證成績穩(wěn)步上升兩個名次，我就不管你早戀的事。”
    我聽完之后笑了起來，嘴角牽動臉頰上的肌肉，像只訓(xùn)練有素的動物園猴子。
    如果所有的喜歡，都可以靠不斷上升的名次換來一次被成全的機會，那和陳迎生站在這里的人，就不會是盛袁冰。
    “可以保證嗎？”她又問了一遍，將我不知不覺間框在了一個小范圍內(nèi)動彈不得。
    我想回答她，其實不必要這樣，您大可告訴我不要談戀愛，因為即使沒有盛袁冰，也許還會存在張袁冰李袁冰。
    總之不是祝青的其他人，都有存在的可能性。
    但，那都不是我要的，那都不重要。
    我點點頭，將這場無用而無聊的談話收了尾。
    夜幕降臨后，一只無腳鳥落在泛著冷意的樹杈上，黑云盤旋而過，這只無腳鳥的眼睛眨了數(shù)次，身體里不斷發(fā)出咕咕的聲音，帶著渴求和思念的呼喚沒有換來回應(yīng)，它抖抖棕灰色的羽毛后，再次揮動翅膀起飛。
    它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它只是覺得必須要走。
    我想證明一件事情，那也是一件我必須要做的事，至少可以給我一個確定的答案。
    我纏著祝青睡。
    “可你14歲了。”祝青無奈道。
    “14歲的弟弟也是弟弟。”
    “這不一樣”
    “姐姐，我們上英語課的時候，老師放了招魂，那個修女的眼睛和嘴巴都是黑色的，她還會在黑暗里突然出現(xiàn)，掐住我的脖子，我哪里掙扎得動。”
    我說著就要上手去抱祝青，她是不怕這些的，我也嚇不到她。
    祝青大大地翻了個白眼，盯著我看了半晌，“就一晚。”
    她沖我豎起食指，我連忙抓著她的那根手指，一溜煙地鉆進了祝青的房間。
    我在那之后沒有再問過關(guān)于徐柏的事情，一來覺得我和祝青的相處時間不必要浪費在無關(guān)人身上，二來我覺得徐柏是個禁忌，只要不提，他就好像不存在。
    在祝青睡著之后，我看著外面的一彎明月發(fā)呆。
    有畫面從腦海里一閃而過，我抓不住它。祝青的呼吸聲均勻而清晰，我的心臟跳動地厲害。
    陳迎生是個膽小鬼。
    孤兒院有人這么說，他故意激怒我，因為打架的孩子沒有晚飯吃。
    才不是。
    我不是膽小鬼，我只是太明白你想做什么了，我不要做。
    那陳迎生，你現(xiàn)在要做什么呢？你還想做一個好人嗎？
    我問自己，然后牽住祝青的手，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我不去看祝青的臉，那一整個晚上，我的夢里，卻都是祝青。
    然后，我夢遺了。
    于秋天的夜里，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祝青高三時，學(xué)校舉辦了成人禮盛典，作為海濱市代表中學(xué)的a中，正是一次展現(xiàn)學(xué)院全面發(fā)展軟實力的好機會。
    祝青沒有站在行禮的隊伍里，她站在最高的舞臺上，作為學(xué)生代表，作為司儀，成為學(xué)校擺出去的門面。
    那是我在陽光正好的艷陽天里看到那抹綠色的裙子出現(xiàn)，她配了一雙黑色細(xì)腳高跟鞋，整個人在人群中高挑而耀眼。
    她在講“愿我們朝陽四射，自由翱翔”時，我的目光無法從她身上移開，所以我也清楚地看見，她的目光，追隨在跨過成人門的徐柏身上。
    薔薇花的花束被包裹在漂亮的牛皮紙內(nèi)，明明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我卻覺得有什么東西正在往外漏。
    在某一些漫長的日子里，陳迎生的自尊心，會在看到薔薇花時，狠狠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