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不知何時站在窗邊，眉頭緊皺，一臉的不悅，他身邊的中年男人戴著眼鏡，頗有威嚴。
    王海燕心里一慌，他們看到了多少？“蘇干事，你不知道這個學生平時頑劣不堪，我是在教她……”
    蘇干事是教育部門的，雖然是個小干事，但到下面也算是個領(lǐng)導。
    他淡淡瞥了王海燕，微微搖頭，他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學生是聰明伶俐的好學生，但老師未必是個好的。
    但他什么都沒說，跟校長打了個招呼就走了，全然沒看王海燕一眼。
    他要是罵幾句，教訓一番，王海燕還能辯解一下，但他這種態(tài)度，讓王海燕有點心驚。
    偏偏，校長還在一邊指責她，“身為一個老師為難自己的學生，本身就是一件丟臉的事，何為師德？這么多年你還不懂？”
    王海燕氣不打一處來，“她說我不聰明。”
    她還以為自己是二八年華的豆蔻少女呢，嬌嗔撒嬌，但落在學生們眼里，老師的尊嚴全無。
    校長很不耐煩，“沒毛病。”
    室內(nèi)靜了幾秒，隨即爆發(fā)轟笑聲。
    “啊啊啊。”王海燕又羞又氣，面紅耳赤的尖叫，哪像個教書育人的老師。“樂怡，你……”
    她怒火狂燃，全記在樂怡頭上。
    正當她發(fā)作時，校長搶先了一步。“樂怡，你出來一下。”
    樂怡被帶到辦公室，學校包括校長在內(nèi)就三個老師，兩男一女，全擠在一間辦公室。
    女的是王海燕，是本地關(guān)系戶，教一到四年級的語文。
    男的是知青，知識挺扎實的，教一到四年級的數(shù)學。
    校長則包攬了五年級的數(shù)學語文課，有時還要幫著代課，哪里需要他就去哪里，充當救火員的職責。
    這會兒都在上課，辦公室只有他們校長和樂怡兩人。
    樂怡挺直了身體，神情嚴肅，“校長，我不想道歉，我沒有做錯。”
    “你……”校長神色有些恍惚，仿若看到了那個明麗少女，“哎，你真像你母親，一樣的倔強。”
    他陷入了追思中，樂怡頭皮一陣發(fā)麻，“校長，請別動不動提起我媽，會被人誤會的，王老師不就是因愛生恨，遷連到我身上嗎？”
    她又不是傻白甜，稍微動動腦子就能腦補出一段精彩的恩怨情仇。
    紅塵癡男怨女，不外乎就這些。
    “你們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好好好處理，做個成熟的大人吧，別整天禍害無辜的下一代。”
    她撇了撇小嘴，有些看不上。
    她媽就處理的很好，絕口不提往事，安心的做個賢妻良母，照顧好自己的小家庭，面對這些人時坦然自若，從容應對。
    相比之下，王海燕失控的厲害，不過，她本身智商也不高的樣子。
    校長每次看到她，都被她的成熟和聰明勁驚到，“你怎么什么都敢說？”
    樂怡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我是個誠實的好孩子。”
    校長：……
    見他怔怔的，樂怡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校長，沒事的話我就回去了，我還想考考王老師的語文水平有沒有進步？”
    你來我往才有意思嘛，王海燕水平太次，次次被她考倒，偏偏不肯認輸。
    校長覺得頭疼的厲害。孩子太聰明了不好教。
    他這才想起正事，“上面通知，要辦一個小學生心算比賽，你有興趣參加嗎？”
    “沒興趣……”樂怡不想跟小學雞們比賽，勝之不武，剛想拒絕心念一動，“呃，有什么獎勵？”
    “第一名獎一雙運動鞋……”校長的話還沒說完，樂怡的眼睛刷的亮了，這年頭的運動鞋堪稱后世幾千塊的名牌鞋，非常珍貴。
    她義正言辭的表態(tài)，“我參加，為學校爭取榮譽，是每一個學生應盡的責任。”
    在窮病面前節(jié)操算什么？隨時能拋。
    校長嘴角抽了抽，這小破孩，明明是饞人家的鞋子。
    樂怡回教室時已經(jīng)下課，同學們開始吃午飯了，都帶飯過來吃，五花八門什么都有。
    樂然已經(jīng)坐在她的座位上，兩個鋁制飯盒一拿出來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哇，樂怡家居然有飯盒！還兩個！
    以前只啃紅薯充饑，今天吃上了大米飯和雞蛋，羨慕。
    樂然一口米飯一口蛋，吃的狼吞虎咽，樂怡挾了一筷子蔬菜給他，“慢慢吃，別噎著。”
    程慧好奇的看了幾眼，“你家有錢了？樂小兵怎么還吃紅薯？“
    純屬好奇，沒有惡意，她是紅星村村長的孫女，家里條件不錯，但也不可能頓頓吃大米飯。
    她中飯經(jīng)常吃卷餅，什么都能卷。
    不遠處的樂小兵臉色不怎么好看，要不是姐姐壓著，他都想沖過來質(zhì)問。
    憑什么三房吃好吃的？他們只能啃這該死的紅薯？這紅薯吃多了胃酸。
    他也想吃大米飯！也想吃雞蛋！也想要鋁制飯盒！
    樂怡微微搖頭，“不是，我爸給人幫了點小忙，人家給的回禮。”
    這是父母商量好的借口，開小灶開的光明正大。
    大房的孩子時不時開小灶，他們不拿家里的東西，怎么就不行？干嗎像做賊似的見不得人？
    樂小兵眼巴巴的看著大米飯，饞的直流口水，忍不住質(zhì)問，“那怎么不上交？”
    要不是樂怡太強勢，大魔王的形象太過兇殘，他早就撲過來搶了。
    樂怡眼珠一轉(zhuǎn)，“我爸勞力換來的，你們想吃，也讓二伯去換嘛。為什么不上交？上交了又落不到我們嘴里，只會便宜了別人。”
    就這點大米怎么分？人窮志短只能摳門嘍。
    想到父母都舍不得吃，她又有什么資格分給別人？
    她太理直氣壯了，樂小兵眨巴著眼睛，委屈兮兮的，“你就不怕奶奶生氣嗎？”
    話一出口，他才想這是誰呀？敢殺雞，敢跟奶奶對嗆的人。
    樂怡吃完最后一口雞蛋，”怕啊，吃了再怕。“
    這無賴勁也是夠夠的。
    樂小兵氣哭了，狠狠一拍桌子沖出教室門，樂小桃趕緊追了上去。
    樂然這才抬頭看了一眼，小臉浮起一絲擔心，“姐，不分給他們吃，真的行嗎？
    “你想分嗎？”樂怡定定的看著他。
    “我……”樂然猶豫了一下，不想分！“我還沒有吃飽。”
    “吃吧。”
    放學回家，樂小兵姐弟倆也不等他們，飛快的跑了，這是跟他們生了嫌隙。
    樂小桃離開時，沖樂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迅速跟上弟弟，要是弟弟有個閃失，她就要倒大霉了。
    樂怡也不在意，整理好書包，慢悠悠的牽著樂然回家，一路上，她考查樂然今天學習的內(nèi)容，不會的地方耐心解惑，還會教他一點有用的知識。
    樂然發(fā)現(xiàn)聽不懂老師教的課，但一聽姐姐說的立馬明白了，對姐姐越發(fā)佩服。
    他姐是學校里最聰明的學生，沒有之一。
    他們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醫(yī)務室，就樂國榮夫妻和李大夫在。“快進來。”
    一進到室內(nèi)，就渾身暖和了，一股奇香撲鼻，“好香，是什么？”
    是黃豆燉豬腳湯，湯色濃白，食物的霸道香味瞬間勾起樂怡的食欲。
    主食是糙米和大米摻和的，一人一碗，飯尖上一勺黃豆豬腳湯，攪拌一下，晶瑩剔透的米飯和豬腳湯完美融合，鮮香濃郁
    豬腳燉的酥爛，一咬下去，全是膠原蛋白，入口即化。
    黃豆細膩軟糯，滿口豆子的清香，又有肉香味，一口口吃下去感覺滿滿的幸福感。
    李大夫吃的滿嘴留香，贊不絕口，他好久沒有吃到這么好吃的熱飯熱菜了。
    自從離婚后，他凡事都湊和，吃飯也隨便應付，有時多煮幾個紅薯吃幾天。
    他廚藝不行，再說一個人也沒有心情做飯，糊弄過去就行了。
    美味的食物一下肚，那些郁氣全消。
    吳小青笑吟吟的開口，“明天我們吃豬骨頭蘿卜湯。”
    “太好了。”樂然幸福的找不著北。“要是天天這么吃就好了。”
    樂國榮摸摸兒子的腦袋，滿眼的笑意。
    樂然忽然想起一事，小臉皺了起來，有點憂色。“今天小兵哥看到我們吃米飯很生氣。”
    樂國榮下意識的看向女兒，見女兒特別淡然，還是女兒沉得住氣啊。“別擔心，爸爸會處理好的。”
    其實，他是故意這么做的。
    樂怡心里一動，“爸，你是想讓二伯跟你一起上山采草藥。”
    “對，草藥是無主的，誰都能采。”樂國榮別看很不正經(jīng)，其實心里很有成算，“更何況我們需要一個盟軍。”
    “哦。”樂怡點了點頭，隨口說道，“對了，我下周六要去公社參加心算比賽。“
    她說的輕描淡寫，樂國榮夫妻倆卻緊張起來，“小怡，只要盡力了就好，結(jié)果并不重要。”
    “對對對，你媽說的對，你還小呢，剛剛上學，輸了也不丟人。”
    小怡沒學多久，哪是高年級學生的對手，要是輸了，那多大的打擊啊。
    樂然不樂意了，鼻子皺了皺，“我姐一定會贏，她是最棒的。”
    夫妻倆相視一眼，已經(jīng)想好怎么安慰女兒的話了，還警告兒子，不許出去亂說。
    樂家風平浪靜，一起上工下工，一起吃喝，偶爾發(fā)生點小口角，樂春梅依舊在小姑家，大房態(tài)度冷冷淡淡，樂老太時不時的出神發(fā)呆。
    但這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樂國榮偷偷拉上二哥一起上山采草藥，樂怡指揮，他們干活就行。
    樂二哥是個呆板的老實人，不喜歡改變，開始時不想來的，但兒子的哭叫聲和妻子強硬的態(tài)度逼他不得不來。
    但他采了幾袋子草藥換到一塊錢，當兒子吃上大米飯，一臉幸福的說爸爸真好時，他立馬如打了雞血般，第一次主動拉著樂國榮上山。
    只要能賺到錢，再辛苦也值得。
    樂國強驚奇的發(fā)現(xiàn)，老實本份的老二也開始請病假不上工，這是怎么了？
    難道是受了老三的影響？還是心里不舒服？這是想造反了？
    問是問不出來，只好讓老娘出馬。要是在以前，樂老二最孝順最聽娘的話，老老實實交待了，但這一回想到三弟的警告，死活不肯開口，問的急了，他就抱著腦袋往地上一蹲，屁都打不出來。
    樂家的氣氛一天天的變化，連不懂事的孩子都覺出不對勁，個個夾緊尾巴做人，不敢鬧騰。
    樂怡全看在眼里，只當不知道，一半的心思放在功課上，一半的心思放在給弟弟補習上。
    樂然的底子薄，學校的教育質(zhì)量跟不上，她得給樂然開小灶，將基礎(chǔ)打的結(jié)實些。
    這也讓樂小桃姐弟受益了，跟在一邊旁聽，感覺比在學校里學到的還要多。
    周六，公社小學門口，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幾十個小學生。
    清一色的小學生，個子有高有矮，大部分是高年級的學生。
    大家聚在一起交流信息，是各個學校派出來的學習尖子，在學校里數(shù)一數(shù)二。
    忽然讓他們來參加心算比賽，公社領(lǐng)導親自主持，還有獎品可拿，好激動。
    樂國榮牽著女兒的手過來，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
    樂怡個子很矮，長著一張稚氣的小臉，顯得特別小。
    一個五年級女學生靠了過來，“小朋友，你也是來參加比賽的？”
    “嗯。”樂怡表現(xiàn)的特別低調(diào)。
    大家面面相視，新入學的一年級小學生吧，怎么敢來？是來玩的吧？這學校也太不靠譜了。
    比賽時間到了，一名老師讓大家進教室，樂怡最矮，坐在最前面。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擺在講臺上的獎品，第一名是運動鞋，第二名是一個軍綠色書包，第三名是兩支鉛筆。
    她看的直流口水，都想要，腫么辦？
    臺上坐著一排領(lǐng)導，公社小學的正副校長，公社的幾位領(lǐng)導都在座。
    其中，教育部門的王科長在人群里找到了自己的兒子王華，父子倆交換了一個只有他們懂的眼色。
    勝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