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京城夜市
后晌的時候, 宛如提前備了飯, 一大家人吃了,準(zhǔn)備要一起去京城里的夜市逛逛去。飯后青叢與青梅一起收拾碗碟下去。柳長青看看天色還早,便說:“不急不急, 夜市要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才更有逛頭兒。”
宛如見尚有功夫,就拉過秋螢進(jìn)了屋。
秋螢看她關(guān)上了屋門, 問道:“二姐,找我有事兒?”
宛如到梳妝臺前拉開一個八寶閣子, 指指里頭的首飾道:“看自己喜歡哪件, 挑一下吧。”
秋螢走過去,卻并沒有瞧那盒子里的首飾,而是對著銅鏡照了照道:“二姐, 我今兒個不帶著釵呢嗎?”
宛如道:“那釵不是銀的嗎?而且都多少年了, 咱娘的陪嫁了。今兒個不是出去玩兒嗎?你看京城里的小姐們,哪個出門的時候不是打扮得體體面面的呢!若是遇到個長青哥的學(xué)伴故友什么的, 穿戴正式點(diǎn)兒他也有面子啊!”
秋螢笑道:“嗯, 那我就挑一件兒,等回來了再還給你。”
宛如道:“看上哪件就送你了,大姐知道你不怎么愛戴首飾,還時不時的給你做件新衣裙什么的,我還沒送你過什么正經(jīng)東西呢, 就送你件首飾需要用的時候戴吧!”
秋螢本來已經(jīng)捏起了一支金步搖,聽了這話趕緊地又放了下去道:“二姐,你不是會送了我釵, 不給我繡床帳了吧?”
如今,長青給秋螢定做的那張大的八步床已經(jīng)送了過來,秋螢立刻為床帳子發(fā)了愁,好容易說動了宛如答應(yīng)幫著她一起繡,當(dāng)時的理由就是“大姐還時不時給我做件新衣裙呢,二姐你也得適當(dāng)意思意思吧”。這要是一支金步搖抵了,她可不愿意。
宛如笑道:“看你嚇得那樣兒,讓你拿針比讓你拿鋤頭費(fèi)勁多了。我答應(yīng)給你繡了,自然給你繡。這首飾是白送你的。”
秋螢立刻瞇眼笑了起來,除了那支金步搖外,又翻了翻,找出了一對翡翠墜子,晃晃道:“那二姐再送我這對耳墜子吧,正好配我新做的那套綠裙子。”
宛如看她一眼,忽然開口問道:“你真喜歡這對耳墜子?”
秋螢笑呵呵道:“是啊。好二姐,一并給了我吧!”
宛如橫她一眼道:“你要說實(shí)話,我還能考慮考慮。這對耳墜子玉色不錯,但是樣式古老,雕琢簡單,我才不信你會喜歡。”
秋螢嘿嘿樂道:“黃金有價玉無價,這個比較值錢。”
宛如笑著嗔怪道:“你從小也沒吃過苦啊,也不知道怎么生得這么財迷。這墜子我給不了你,這個你二姐夫家的傳家之寶,都傳了好幾代了,是我婆婆傳給我的,我還得留著傳給我兒媳婦呢!”
秋螢聞言更感興趣,就著燈火好好地將這玉墜子看了半晌,才戀戀不舍得放了回去。宛如笑道:“你要想要這墜子也不難,拿個東西跟我換。”
秋螢道:“這不好吧?這個墜子是有意義的,就算我拿兩支金釵來換,你都不合適。”
宛如道:“我才不要什么金釵呢!你拿你的北珠墜子跟我換!”
秋螢氣哼哼道:“二姐,你還說我財迷,你才是呢!你這墜子怎地都能有個價兒,我那可是無價之寶,我還要留著……”
宛如打斷她道:“留著做傳家寶?給你兒媳婦?”
秋螢卻搖了搖頭道:“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呢!”
宛如聞言愣了一愣,也不再說什么,招手將她叫過來,伸手給她挽個漂亮發(fā)髻,又將她挑出來的那支金步搖給她戴上了,然后道:“回你屋里換衣服去吧,夜里外頭涼,如今也秋深了,穿那套妃紅色的裙衫吧,外頭套上大姐給咱倆做的兔毛坎肩兒。”
秋螢道:“不用穿那件吧?那件料子好,你成親的時候新做的,就穿了那么一回。”
宛如道:“衣衫做了不就是給人穿的么?怎地,那件衣衫也要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秋螢笑道:“那料子再好,一套衣衫才能值幾個錢啊?加上那塊玉佩也沒這個金步搖值錢。”
宛如道:“看來那衣衫要真值錢,你還真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啦?”說完話聲一轉(zhuǎn)道,“秋螢,你不用擔(dān)心,咱家沒事兒。”
秋螢連忙笑起來道:“我也沒說有事兒啊!哎呀,二姐,你想多了。你還不知道我?從小我就愛攢銀錢,不愛往外花,就愛攢著。”
宛如也笑道:“是呢,從小就是個守財奴,守著自己的小金庫,攢錢上癮。對了,有次把人家柳爺爺?shù)恼淦凡杌ǘ冀o剪光了,柳爺爺那臉都心疼綠了,還得跟你說,沒事沒事,還能長出來。”
姐妹倆說笑著,氣氛挺好,宛如便問道:“對了,你當(dāng)年是發(fā)什么瘋,要去賣花兒啊?賣花兒怎么不連著枝子一起剪,專剪花朵兒和花骨朵啊?”
秋螢憂傷道:“那年我看那品茶花開得好,就問柳爺爺我能不能剪了簪花兒戴。柳爺爺親自給我剪了一個半放的骨朵兒簪上了。后來我去咱家炭窯草屋那兒給炭翁爺爺送包子的時候,遇到郝小胖了。”
宛如道:“他鼓搗你剪了去賣花的?不能吧?”
秋螢更加憂傷道:“沒,他就是說好看,然后問我在哪兒摘的?說他姑姑家的幾個表姐來了,想買幾朵回去給他姐姐戴。我就問他需要幾朵,心想跟柳爺爺說說送給他得了,他解下他的玉佩來給了我,說跟我換。哪知我回去沒找著柳爺爺,郝小胖就在咱家后門等著我呢,我尋思著玉佩肯定比花兒值錢多了,剪一朵覺得不夠,再剪一朵還覺得不夠,等到再回過味兒來的時候,那株茶花就被我剪突了……”
宛如捂著嘴笑個不停,秋螢道:“對了,我那妃色裙衫上的玉佩,就是從郝小胖那兒用茶花換來的,后來絡(luò)子舊了,我自己又新打了一個。”
傍晚套好馬車出發(fā)的時候,柳公與張瑞年正在堂屋里下棋,殺得難解難分,都說不去了,改天去香山寺就得了。夜市就讓他們小年輕去逛著玩兒吧,他們也沒什么要買的,干逛還累得慌。
根子與竹染要留下來看家看園子,青叢與青梅也說不去了,最后只剩下了柳長青、秋螢與宛如。柳長青便說那咱先去學(xué)堂里接宋明誠出來,然后四個人一起逛。
到了宋明誠進(jìn)學(xué)的學(xué)堂,秋螢跳下馬車,竟然在大門口看到了一個熟人。
她狐疑著試探地喊了一聲:“暖暖?”
學(xué)堂門口的小丫頭更加狐疑地轉(zhuǎn)過頭來,看到秋螢之后有片刻的怔然,但隨即認(rèn)了出來,笑道:“是秋螢小姐?”
秋螢跟她聊起來,問道:“你家小姐呢?你到學(xué)堂來做什么?”
暖暖笑道:“這學(xué)堂就是我家老爺辦的啊,我在門口等小姐呢,小姐去找郝公子了。”
秋螢詫異道:“這就是丁先生的學(xué)堂?哎呀,世進(jìn)就是在這念書啊?我二姐夫也在這兒呢!”
暖暖笑道:“是么?是么?姓甚名誰,這里面的學(xué)子我大多認(rèn)識。”
秋螢告訴了她,暖暖道:“啊,是新近娶親了的宋公子啊,我都不知道他原來娶的是宛如小姐。”
秋螢便道:“咦?世進(jìn)是知道的啊,他還送了賀禮了呢!”
暖暖低頭道:“哦,是么?我沒聽小姐提起過。”
秋螢連忙剎住話頭,將宛如也喊了過來,給介紹了一下。
這邊剛寒暄了幾句,學(xué)堂大門口,丁冬兒、郝世進(jìn)就一起走了出來。
郝世進(jìn)一抬頭,看到秋螢站在學(xué)堂大門口。
她一身妃紅色的裙衫,圍著白色兔毛的坎肩,頭上還簪了一支別致的金布搖,正看著自己笑。
郝世進(jìn)腳下一頓,心里卻不敢相信真的是秋螢,這衣裙是宛如成親那天她穿過的,那天她也是,一直笑意盈盈地合不攏嘴。郝世進(jìn)覺得自己可能出現(xiàn)幻覺了,就微微搖了搖頭又向前走去,一腳邁出忽然想到了那天秋螢好似沒披著什么兔毛坎肩。
他將臉轉(zhuǎn)過去,看到了一輛不起眼卻挺結(jié)實(shí)的馬車,馬車外側(cè)站著一身朱紅色長袍的柳長青。
柳長青穿的也是那日宛如成親時新做的長袍,他極少穿這樣的顏色,一般就是青白藍(lán)幾色,但是這套朱紅色的長袍映著他臉上的微微笑意,一點(diǎn)兒也不讓人覺得突兀。
見了他,郝世進(jìn)才知道自己不是出現(xiàn)了幻覺,他轉(zhuǎn)臉過去招呼了聲:“秋螢?是你嗎?”然后又沖柳長青抱拳道:“長青兄也來了。”
丁冬兒站在門口臺階上,這么一小會兒的時間,臉色變了好幾次。
先前她出來時恍惚看到秋螢跟暖暖一起站在門口,心里先是一陣詫異,沒想到她能來;接著又是一陣高興,上次在銅鑼灣最后大家相處很愉快,聽說她來了京里,卻因?yàn)樽≡诒容^偏遠(yuǎn)的南小巷那邊,也一直沒抽出時間來見面;緊接著又心里一緊,有些在意郝世進(jìn)是什么反應(yīng)。
丁冬兒沒顧上打招呼,連忙拿眼去看郝世進(jìn),果然見他頓住了腳步,心里頭一陣的酸澀;然后卻看見他又恢復(fù)了平靜,心里又是一陣的狂喜;待到聽他如夢似幻般的喊了一聲“秋螢是你嗎?”才想起來跟柳長青說話,不由得心里就一氣。心道,這是看到秋螢來了人都傻了?明明是臉沖著柳長青的,先要偏過頭去跟秋螢打招呼,還是那么如夢似幻不敢置信的語氣。
丁冬兒心里打翻了醋瓶子,站在臺階上的身子略略僵硬起來。
這幾個人雖然心思連轉(zhuǎn),其實(shí)卻是電光火石之間。秋螢聽到郝小胖問她,未語先笑起來:“小胖,是我。長青哥和二姐也過來了。原來我二姐夫和你是同窗啊!我剛才跟暖暖一聊才知道。”
秋螢說完又笑意盈盈招呼丁冬兒道:“冬兒姐,好久不見了,你近來可好?”
丁冬兒看著她笑顏如花,不知怎地心里就更加的酸澀起來,心想你不來的時候,我過得不錯的,但是你一來,我就不怎么好了。但秋螢笑意盈盈地跟她打招呼,她又怎么能這么說話呢,連忙也應(yīng)道:“秋螢妹妹,你怎么大晚上的過來啦?”
柳長青此時已經(jīng)將馬車停好,也走了過來,秋螢看看他,略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來到京城后,還沒出來逛過呢!今兒個后晌忽然起意想出來逛下夜市,長青哥就帶我來了。還有二姐陪我,我們是打聽著過來接二姐夫一起的。遇到暖暖才知道,原來小胖也在這里進(jìn)學(xué),而這里就是丁先生開的學(xué)館。”
柳長青馬上邀請道:“世進(jìn),一起吧?”
郝世進(jìn)卻忽然道:“啊!宋明誠是吧?我進(jìn)去幫你們叫他。”
說完又匆匆地走回了學(xué)館院里。
秋螢回頭看柳長青,小聲道:“長青哥,你看小胖是不是有點(diǎn)不對勁啊?”
柳長青從上次宛如成親的時候,就覺得郝世進(jìn)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但是他又不肯開口說,現(xiàn)在聽到秋螢問,便笑笑道:“一會兒你找個機(jī)會問問他吧。”
秋螢蹙了蹙眉頭,悄悄地沖柳長青眨眨眼睛道:“丁冬兒在呢,我可不敢單獨(dú)跟小胖說話。”
柳長青笑笑,忽然抬手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告誡道:“世進(jìn)如今都十五六了,又中了秀才了,你說話要注意點(diǎn)兒才好,小胖小胖的叫個沒完,你看人家如今哪里還胖了?”
秋螢立即連連點(diǎn)頭道:“哎呀,上次在銅鑼灣送走他的時候,我就決心以后叫他大名了,誰知一見面就忘干凈了。”然后又若有所思地道,“是呢,一點(diǎn)兒也不胖了,玉樹臨風(fēng)的,比小時候英俊了許多呢!就是不知道為啥看著有點(diǎn)迷愣不精神。”
柳長青聽到“玉樹臨風(fēng)”和“英俊許多”的時候,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然后還是忍耐不住問道:“他真的好看了這許多嗎?”
秋螢噗嗤一笑,眨眨眼睛拍馬屁道:“長青哥是從小到大一直那么英俊那么好看,俗話說,百尺竿頭更進(jìn)一步,比較難!”
柳長青微笑起來。
那邊宛如也走了過去,跟丁冬兒寒暄了起來,暖暖也早回到了自家小姐身后。
兩邊的寒暄都差不多停了下來,郝世進(jìn)和宋明誠都沒有出來,一時場面有點(diǎn)冷。暖暖見狀,在后面出聲問道:“秋螢小姐,你也是要到夜市口兒看煙火的嗎?”
秋螢舉步向宛如和丁冬兒那里走過去,邊興奮問道:“怎么?今晚上夜市還有煙火看嗎?看來今兒個出來得太對啦!”
丁冬兒看著可算是“盛裝”的秋螢,回頭吩咐暖暖道:“趁著等世進(jìn)的這功夫,你回屋給我把那件狐貍毛的坎肩拿來去,晚上外頭風(fēng)大,穿暖和點(diǎn)兒好。”
暖暖連忙又進(jìn)院里去了。
丁冬兒嘆氣一聲道:“這狐貍毛都是世進(jìn)親自獵了來,又找了裁縫做的。他最近不怎么愛念書,倒是癡迷上武藝了,氣得爹天天數(shù)落他。”
宛如聽她叫暖暖也去拿毛坎肩去,還是狐貍毛的,心里就不大痛快。此時也知道她這話兒是說給秋螢聽的,雖然知道秋螢一顆心都在長青身上,沒什么好在意的,但心里頭就是有點(diǎn)不舒服。
宛如見秋螢笑呵呵的不以為意,就開口道:“唉,各家有各家的愁事兒,我長青弟弟鄉(xiāng)試高中,秋螢以為中舉了就得去做官,就得離開京城,心里頭還不大樂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