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全書5_第七卷 黃河浮尸_第三十一章 撈尸的人
第三十一章
撈尸的人
這是雪夜特有的靜謐,沒有風,只有雪花悄無聲息地飄灑。天地茫茫,村子屋瓦上的雪已積得很厚,一行腳印通向河邊。天空的雪花零零散散,繼而滾滾團團,整個世界披上了皚皚銀裝。堤岸上的垂柳恰似瓊枝玉樹,白色枝條亮晶晶、毛茸茸,垂向尚未結冰的河面,一株柳樹長歪了,貼近河面的樹干上系著七具尸體。
七具尸體,姿勢各異,都在水中泡著,每一具尸體都用繩子系在樹干上。繩子繃得筆直,拽著尸體以免隨波漂走。河水緩緩地流淌,一瀉東下,天空中的大雪仿佛亂羽紛紛萬花狂舞。
一艘很小的鐵殼船慢慢地駛近,到了岸邊,馬達聲停了。
有人站在船頭,彎下腰又將一根繩子系在河邊的樹上,繩子的另一端拴著一個編織袋,透過編織袋的縫隙,可以看到里面裝著一具尸體。那人拴好第八具尸體,跳下船上了岸,他哼著歌,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夜。
另一個人藏身在草垛后面,驚心動魄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他拿出手機膽戰(zhàn)心驚地撥打了報警電話。
110指揮中心將信息反饋給轄區(qū)的水上派出所,呂所長大發(fā)雷霆,拍桌怒道:“誰報的案?怎么那么不懂事,我們只是一個小小派出所,管得了那么多事嗎?我們有那么大的能耐嗎?”
一名民警說:“本地人肯定不會報案的,報案的是個老外。”
這個外國人名叫巴托爾迪,是《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的記者,他和同事來中國考察黃河污染狀況,一路從蘭州向下游考察,途徑黃河褲衩灣水電站時偶然目睹河邊的樹上系著尸體,隨即報案。
呂所長向報案的巴托爾迪解釋說,這些尸體都是從黃河上游漂過來的,褲衩灣也叫死人灣,每年都有大量尸體堆積在此處。20世紀60年代以來,這段水域漂蕩著至少1萬具名浮尸,而且,時至今日,仍以每年200至300余具的規(guī)模增加。浮尸中,以自殺者比例最高,意外落水者次之,身上有明顯傷痕者少。
巴托爾迪會講一口流利的中國話,他問道:“那個人把尸體拴在樹上,他是誰?”
呂所長點燃一根煙說道:“撈尸體的人是附近的村民,靠這個養(yǎng)家糊口,賺錢,你的明白?”
巴托爾迪說:“我不明白,怎么賺錢?”
呂所長說:“那些跳黃河自殺的人啊,還有意外落水死亡的人,村民把他們的尸體撈出來,拴在河邊,等到死者家屬前來認領的時候,就可以要錢。”
巴托爾迪說:“有一具尸體是裝在袋子里的,如果是自殺,死人不可能把自己裝在袋子里。”
呂所長說:“就算是兇殺,我也管不了,我們警力有限,尸體可能是從青海漂過
來的,也可能是四川,我們這個水上派出所,怎么管得了外省的事情。”
巴托爾迪說:“你們打算怎么處理?”
呂所長說:“這個不好處理,要不讓撈尸的人把繩子割斷,讓尸體往下游漂去?”
巴托爾迪說:“黃河的下游,陜西、河南、山東?水質不就污染了嗎?”
呂所長說:“那你讓我怎么辦?能別為難我了嗎?還有,我不明白,你是美國記者,跑我們中國來干嗎,我要看一下你的證件。”
巴托爾迪把護照以及記者證件放在桌上,還有海關出具的攝影器材清單。
呂所長看著照相機,警惕地問道:“這些照片……你還錄了視頻,你都發(fā)給誰了?”
巴托爾迪攤開手回答,他本來想上傳到Twitter(全球知名社交網站)和YouTube(世界最大的視頻網站)上,但是無法登錄,只好作罷。
呂所長松了一口氣。
水上派出所刪除了這位外國記者拍攝的黃河浮尸的照片和影像,巴托爾迪扼腕嘆息,他覺得,這是很好的新聞素材,那些大雪紛紛之下的黃河浮尸照片足以獲得普利策大獎。巴托爾迪離開水上派出所之后,心有不甘,他來到系著尸體的河邊,重新拍攝了照片,隨后冒著大雪走進村里,找到了那個打撈尸體的人,采訪他并且做了一個專題報道。
幾天之后,國外的一家著名新聞媒體的網站上刊登了記者巴托爾迪對黃河撈尸人的采訪報道。這件事產生了國際影響,引起了當?shù)卣母叨戎匾暎I導對呂所長進行了嚴厲的批評。
呂所長不服氣地頂撞領導說:“我還是那句話,這個我管不了。”
領導語重心長地說:“小呂啊,我們要研究一下如何妥善解決這件事情。”
呂所長說:“公安部不是有個特案組嗎?讓他們來管好了,反正,我沒這么大能耐。”
特案組接到當?shù)卣膮f(xié)助請求,四人緊急趕赴褲衩灣水上派出所,案情遠比想象中棘手。這片幾十公里黃河水域,每年發(fā)現(xiàn)的浮尸超過200具,地方公安、民政、環(huán)保部門互相推諉,無人負責。每一年,那么多的尸體順流而下,沿河的村民對此早已司空見慣,他們白天搬個凳子坐在家門口吃飯,不經意間就能瞥見順河而下的死人。褲衩灣的下游是一個水電站,因水流減慢和地勢原因,黃河上游的尸體都堆積在這片水域,因此,產生了一個新的職業(yè):撈尸人。呂所長假惺惺地上前握手,對特案組說道:“太感謝你們了,今年發(fā)現(xiàn)了近300具尸體,你們打算先調查哪一個,我讓人把案卷抱過來。”
蘇眉說:“媽呀,300具尸體,我們累死也忙不過來啊。”
畫龍說:“我們只接手兇殺案。”
包斬說:“這些人是怎么死的?”
呂所長說:“大多數(shù)都是自殺,沒錢看病的跳河了,失戀的跳河了,高考失敗的跳河了,夫妻吵架的跳河了,找不到工作的跳河了,各種情況都有,反正黃河也沒蓋子,誰想跳就跳。”
梁教授說:“我們看了外媒網站的報道,據記者描述,其中一具尸體是裝在編織袋里的,這很可能是一起兇殺案,我們就調查這一起,發(fā)現(xiàn)死者的那個撈尸人現(xiàn)在在哪里?”
呂所長說:“我們正打算把他治安拘留。”
撈尸的人是父子倆,一個叫老衛(wèi),一個叫小衛(wèi)。
特案組找到了他們,要求父子倆帶領特案組前往發(fā)現(xiàn)尸體的地點。
登船之前,老衛(wèi)猶豫著說:“給點油錢,好不好?”
畫龍說:“你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婁子,呂所長正想拘留你呢,你還有心情向我們要油錢。”
登船之后,緩緩而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垃圾的海洋。老衛(wèi)說自己最初在黃河里捕魚,然而,上游的垃圾堆積在此處,水質嚴重污染,魚群稀少,老衛(wèi)和兒子就干起了撿垃圾的活兒。他開著鐵殼船,在“垃圾海”中翻撿塑料瓶、木料、鐵皮,最值錢的就是人的尸體。發(fā)現(xiàn)尸體后,撈起來先搜身,看身上有沒有手機、身份證、電話本等。
小衛(wèi)說:“手機一般都壞了,把卡卸下來擦干凈放在我的手機上,聯(lián)系家屬來認尸。”
蘇眉說:“一具尸體能賺多少錢啊?”
老衛(wèi)說:“家里條件好的多給點,條件差就少給點,實在不行隨便給點拉走。我們也看人,前天那個就只給了500元。還是窮人多啊,要是有錢也不會跳河了。”
梁教授說:“找不到家屬的無名尸體,怎么處理?”
老衛(wèi)說:“都拴在河邊的樹上,有的家屬會主動找我們,我們爺倆名氣大著呢。我就帶他們去河邊自己看,家屬根據衣服啊,身上的胎記啊,總能認出來。實在是沒有人認領的尸體,我們就割斷繩子,讓它繼續(xù)漂吧。”
畫龍說:“你們發(fā)死人財,良心上過得去嗎?”
小衛(wèi)說:“我們也是為人民服務,誰家死了人都心疼,我們幫忙找到了,要點錢也應該。”
船行駛了一會兒,停下了,前面有一個水電站,大量垃圾匯聚在此,厚度足有1米。垃圾下面肯定還有未被發(fā)現(xiàn)的浮尸,年復一年地腐爛、散架,最后溶于黃河。開閘放水時,部分尸體被水輪機打碎,殘肢斷臂五臟六腑混合著垃圾一起漂向下游。
小衛(wèi)說:“下游的人,看到河里漂著的斷手斷腳,也沒有報案的。”
老衛(wèi)說:“尸體太多了,誰也管不了。”
包斬說:“黃河,這可是我們的母親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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