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黃金的終焉(四十四)
    “為別人落淚是高尚的行為,但為他落淚,是不是弄錯對象了?”
    第三個人的聲音出現(xiàn)在空間里。
    羅蘭并不感到意外,還有一點“終于來了”的些許坦然。
    那個聲音是李林的聲音,但和聽?wèi)T了的聲音相比,沒了優(yōu)雅從容,滿是嘲弄的口吻中散發(fā)著一股黏膩的惡意。
    “不要同情你的敵人,那只會害死你自己。退一步講,他感受不到也無法理解眼淚的含義。”
    先是猶如墨汁的一點,接著黑暗迅速侵蝕、填滿了整個空間。
    無邊無際的黑暗嘲弄到:
    “如果靠同情和眼淚就能讓定時炸彈停下來,只能解釋為炸彈的質(zhì)量實在太差了。你覺得會遇上這種好事嗎?羅蘭.達爾克。”
    “蓋亞……不,怨念的殘片嗎?”
    “沒錯。現(xiàn)在和你說話的,是一絲怨念自我增殖后的產(chǎn)物。同時還是即將把整個世界帶進地獄的支配者,所以,說話給我客氣點,小子。”
    面對恐嚇,羅蘭只是嘖了嘖嘴。
    他害怕李林是因為李林總能立足于長遠的視野進行超前部署,哪怕明知道李林在任何選擇中都只會做最優(yōu)解,對他的思考模式也有相當(dāng)程度的了解。每一次博弈中還是會棋差一著。
    如今他面對的不是永遠領(lǐng)先一步的李林,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臺復(fù)仇裝置,一個死抓著人世不放的殘留思念。
    對這樣的貨色,他沒理由退讓。
    “你可真是敢說啊,你就不怕加速世界毀滅嗎?”
    “你不會那么干,你也做不到。”
    羅蘭回敬到:
    “你只是個半吊子,沒辦法前進,也不愿意放手。”
    解壓第三戰(zhàn)略形態(tài),將高維物體和能量強行降維,把世界拉進極限穩(wěn)定狀態(tài)——這個過程必須按部就班的進行,整個過程必須非常小心謹(jǐn)慎,否則就會上演地球的悲劇。失控的奇點釋放出超重力和能量亂流,一瞬間就吞沒了整個太陽系,連反應(yīng)和挽回的機會都沒有。
    “你不想重蹈復(fù)撤吧。所以你一直沒有干涉李林,為的就是避免暴露,無法在不受干擾的環(huán)境下解封第三戰(zhàn)略形態(tài),再次重復(fù)過去的錯誤。另一方面,要解壓第三戰(zhàn)略形態(tài),李林的計算調(diào)節(jié)能力不可或缺。光靠你自己無法實現(xiàn)精準(zhǔn)的系統(tǒng)解壓,只要走錯一步,依舊是前功盡棄。”
    只憑自己什么也干不了,不能前進,也不愿后退,只能依附在活人身上,一邊詛咒世界,一邊等待時機。
    這就是亡靈的末路,可恨、可悲、可嘆。
    “半吊子嗎……確實,自己什么都沒有、什么都做不到,卻只會嘲諷、瞧不起別人。只能算是半吊子。可這樣也足夠了。”
    沒有惱羞成怒,沒有反唇相譏,語氣極端的達觀且空虛。
    不可能不空虛。
    說是殘留思念,其實更接近半自動的復(fù)仇裝置。
    復(fù)仇對象、設(shè)計裝置者、復(fù)仇的意義都已經(jīng)消失,依然會執(zhí)行程序展開復(fù)仇的裝置。
    “復(fù)仇即將完成,這就足夠了。”
    只為這樣一句話而存在,就因為這樣一句沒有意義更沒有必要的話,將整個世界拖進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何其空虛。
    “……真無聊。”
    羅蘭嘆息似的低喃。
    “真是有夠無聊的……為什么……得因為這樣……”
    “無聊?無聊嗎……”
    將羅蘭的嘆息放在舌尖上細(xì)細(xì)咀嚼品味后,黑暗自嘲般地訕笑著。
    “沒錯,不管是如今的復(fù)仇,還是之前的同歸于盡,居然都是舊時代的陰影和放任一時激情的產(chǎn)物。一想到這一點,沒辦法不覺得無聊。”
    正因為看過了一切的起源,所以羅蘭知道。
    蓋亞也好,地球側(cè)阿賴耶識也好,不管最后一刻是怎樣互相咒罵,互相憎惡,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殺死對方,他們都曾經(jīng)愛過對方。
    感情并不是單純的東西。
    不像燈光開關(guān),輕輕一撥就會亮起來或是熄燈;感情不合常理,也無法以理論加以說明。正因為如此,知性生命才會一直糾纏于恩怨情仇之中,世界也因此變得混沌多彩。
    恐怕直到最后設(shè)下詛咒的那一刻,蓋亞其實還愛著,還喜歡著自己一手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類,對她來說,那終究是自己的孩子。
    或許她會原諒孩子的錯誤也說不定;
    或許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激情也說不定;
    或許她不至于只留下詛咒和怨言就帶著自己的孩子死去也說不定;
    不過,瀕臨死亡又慘遭背叛的蓋亞沒有余力能退一步冷靜地看待自己的激情。
    她不知道也沒有時間去辯證——自己是不是真的渴望不斷地折磨人類直到永恒的未來,當(dāng)時現(xiàn)場沒有能夠指出這點的第三者。
    現(xiàn)在有羅蘭在。
    “無聊。”
    羅蘭不斷搖頭。
    “那就是世界的真相。撬動世界,給予世界變化契機的往往不是遠大的理想,而是一時的激情和簡單的愿望。”
    “沒錯。”
    羅蘭點點頭。
    “可那又怎么樣?我又不是說那是錯的,只是說了那很無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