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和光同塵
黃發(fā)女生跟許晨光一起放聲大笑,邊笑邊退到一旁給許晨光挪地方,她想抽根煙,都被笑聲打斷,斷斷續(xù)續(xù)點不著火。
在她們笑的過程中,許晨光的巴掌,一下又一下,劈在黎花臉上。
又狠,又脆,又響。
他們站在垃圾場前面,這邊人少,再往前走五十米左右,才有第一個水果攤。
時而有買水果的人聽見動靜,好奇地往這邊張望一眼。
有的人會多看一會兒。
但也就,僅僅是,多看一會兒罷了。
幾個人高馬大的男生站在旁邊,一邊觀看女生被打,一邊倍感無聊地聊起了天:“小雨你不是吧?就打個姑娘,叫我們這么多人?”
黃發(fā)女生笑著打他們,滿不在乎又驕傲道:“打個姑娘怎么啦?給我妹撐個場子委屈你們了?”
幾個男生笑了笑,借著她的火也點上煙。其中一個人嘬了口煙,回過頭對正在挨巴掌的黎花說:“你丫不準報警,聽見沒?”
她高高的馬尾辮被許晨光打得凌亂不堪,皮筋和自尊心一起,在那幾個女生面前,掉了一地。
男生說完,許晨光停了手,居高臨下地看向黎花。
比起被扇耳光的疼,黎花更多的是恐懼。
對許晨光的恐懼,對黃發(fā)女生的恐懼,對那些男生的恐懼。
當(dāng)黎花意識到他們停下來,是在等她說話時,可笑的自尊心竟然讓她不允許聲音發(fā)抖,她不敢激怒他們,頂著一張又紅又腫的臉乖順搖頭:“我不會報警的。”
男生沖她一揚下巴,不知道該回應(yīng)什么,不屑地罵了聲傻/逼,然后對許晨光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不屑地說:“繼續(xù)吧。”
一個又一個耳光,劈頭蓋臉落下來。
黃發(fā)女生抽著煙,嘴巴都笑歪了,她打心眼里覺得挨打這女的是個傻/逼,竟然還回話,這叫什么?斯德哥爾摩啊?
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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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亦陽是要表白的。
他這人傲氣,從初三暑假開始,都是別人堵在路上跟他表白,他萬萬沒想到等到他自己有喜歡的姑娘了,這姑娘能比他還傲。
人家就是不捅破這層窗戶紙。
愣是把喬亦陽給磨服氣了。
夾在物理書里那張準考證,好像長出了一只軟綿綿的手,撓他的心臟。
看見一切粉色的東西,吃到甜味的食物,摸到柔軟的觸感,腦海里都會蹦出那姑娘的笑臉。
以為她要給他送情書,面對那東西最淡然的他也會有那么一瞬間的緊張。
得知她是幫別人送的,他除了生氣就只剩下無奈。
舍不得怪她,就想把這這名分坐實,讓他能有正當(dāng)理由,在她把他惹生氣的時候教訓(xùn)她一頓。
說到最有表白沖動的事,還得是昨天看見她難受,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明目張膽揉揉她的時候。
老師拖堂了,他是覺得她不會等他,但他還是想快點走去車站看看。
萬一呢。
萬一這姑娘就大發(fā)慈悲,不折磨他了呢。
“喬亦陽!”
剛出校門,忽然有人叫他。
他停下,眼皮都沒抬:“嗯?”
劉穎佳手里拿著卷子,連下幾節(jié)臺階,小跑到他面前,臉紅撲撲的:“你怎么走這么快呀?”
劉穎佳的座位在喬亦陽的斜前方,盡管他倆沒說過幾句話,但她知道,喬亦陽一向是溫和好脾氣,但今天他卻罕見地不耐煩:“有事?”
“哦。”劉穎佳被他這冷淡的態(tài)度嚇到,把卷子舉高到他面前,指著選擇題最后一題,“這題我沒聽明白,我剛?cè)柪蠋煟蠋熣f雙曲線的題問你,你比較擅長。”
喬亦陽瞥了眼,速度快到劉穎佳覺得他甚至沒看清是哪道題:“急么?”
“不……”
她的話還沒說完,再抬頭,就只看見少年清風(fēng)霽月的背影,和光同塵,不曾回頭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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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發(fā)女生煙抽到一半,聲音發(fā)緊,對許晨光發(fā)出指令:“上去。”
許晨光剛攢了一口痰了,在黃發(fā)女生說話時“呸”地吐到黎花臉上,兩個聲音同時發(fā)出,所以許晨光沒聽清,停下來看著她。
黃發(fā)女生很著急,沒時間解釋第二次,咬著煙,不由分說過來,上手推她,低聲說:“走,跟我們上去。”
黎花知道上面是垃圾站,人煙更稀少,如果上去,她想走就更難了。
她不想去,可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沒有思緒,沒有想法。
她是一張被他們踩在腳底下□□,吐了痰扔到泥地里的白紙。
她沒有處理這類事的能力,她只會說:“我不想去。”
可黃發(fā)女生不是老師,她們不會對她有任何偏袒。
她瞪了黎花一眼,搡黎花的同時踹她小腿:“什么你不想去?哪他媽那么多廢話?”
身前許晨光在同年級的朋友。
身后是許晨光校外的哥哥姐姐,還有她嘴里的老公。
她是路邊餿掉臭掉的垃圾,被他們丟進爬滿蟲卵的垃圾站。
布滿腐爛氣息的惡臭樓道里,許晨光動不了手,只能動嘴:“哎,黎花,你爸媽是不是也覺得你是個大騷/比,是個誰都想操/你的水性楊花的大賤/貨,所以給你取名叫黎花?”
這可太好笑了,前前后后,男生女生,魑魅魍魎,笑的樂不可支。
二樓的風(fēng)比一樓的風(fēng)大,吹開她散在臉上的頭發(fā),最后上來的高個子男生看了她一眼,腳步突然換了方向,朝她走近,他擋在她和許晨光中間,整條胳膊的力量靠在她肩膀上:“長挺好看啊。”
許晨光吃驚:“哥?!”
“你他媽閉嘴。”高個男生不耐煩地罵了句,回頭看向黎花,商量道,“你讓我操/你五次,啊不,十次吧,今兒我讓你打她,行么?”
好惡心,好害怕。
黎花不光嘴唇在顫,連手指都在顫抖。
不可以。
不可以。
心臟在胸膛里小幅度而快速跳動,恐懼從眼神里流露出來,黎花拼命搖頭。
她太害怕了,以至于男生一巴掌下來,臉都打歪了,她卻感覺不到疼。
他打完讓了地方,彎腰給許晨光讓地方:“光姐,您請隨意。”
黎花現(xiàn)在是他們共同的敵人了,許晨光的眼神,剎那間更為狠厲。
“老陰/逼!”黃發(fā)女生撥開許晨光,為自己朋友出氣,拿踩了垃圾的鞋底,用力蹬黎花肚子,“裝你媽呢!”
許晨光對她十幾分鐘的羞辱打罵,讓她明白,他們并不想要聽她解釋。
許晨光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義氣的形象,在她的羞辱中,黎花是陰險的,愛告狀的小人。
她是說給她自己聽的,也是說給她的朋友聽的,不是說給黎花聽的。
于是,對黃發(fā)女生的控訴,她選擇沉默。
明白這個世界,屬于強者,而不屬于真相。
“老公。”在一旁的許晨光揉著手腕,朝其中一個男生撒嬌說,“我手都打疼了。”
男生叼著煙,吊兒郎當(dāng)?shù)刈哌^來,給她揉了揉手腕。
許晨光另只手把他嘴里的煙拿下來,吸了一口,舉著只剩下半截的香煙,朝黎花走近。
她……
要燙她!
這時,樓梯口傳來車轱轆的聲音,所有人都一齊看過去,也令許晨光停下動作。
幾秒后,那里出現(xiàn)一個推著垃圾車的老伯,他來丟垃圾。
黎花認得他,那是校門口賣烤腸的老伯,她買過的!
她像看見救命稻草。
救救我。
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把我?guī)ё摺?br/>
突然出現(xiàn)的老伯,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老伯看到這個場景愣了下,他進退兩難,只把垃圾丟到門口,不再走進來,轉(zhuǎn)身之前囑咐說:“小孩子們哦,打架可是不行的。”
許晨光和穿著校服的女生們松了一口氣,換上孩子才有的語氣,輕快道:“知道啦!等會兒我們買吃烤腸!”
生命中最后一束光被熄滅。
黎花終于明白,她就是垃圾。
不值得被人隨手帶走的,骯臟的,垃圾。
她不配做人,她只配在光天化日之下,發(fā)爛,發(fā)臭。
許晨光似乎猜透她的想法,滿臉都是嘲諷的笑。
她把黎花的袖子擼上去,看到她白皙纖細的手臂,細嫩到連擼袖子的動作稍微粗魯些都會留下痕跡。
更看不順眼。
黎花反而覺得解脫了。
她甚至覺得,不如殺了她,讓她死在這里,一了百了。
可是,在煙頭落下來的前一秒,許晨光的老公攔住了她的手。
他囑咐說:“你別留下傷,不然回頭查出來,麻煩。”
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哪怕再特立獨行,和外面混得開的學(xué)生,也是有天壤之別的。
更何況,黎花只是好學(xué)生中的異類。
她看到這么多人的時候就已經(jīng)慌了,可是他們連退路都想好了,清楚地知道自己怎樣做,才能讓后果最小化。
男生奪過許晨光手里的煙,跟她說:“你等著。”
他在垃圾場掃了一圈,目光停留在藍色垃圾桶上,他嘬了一口煙,走過去,背著所有人,解了褲子,尿在桶邊那坨硬了的狗屎上。
周圍人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他們笑著,鬧著,互相攙扶著,發(fā)出搞怪的嘔吐聲。
黑色衣服,白色衣服,混在一起,他們好像在參加一場開心的葬禮。
墓葬之上,那張黑白照片,是穿著校服的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