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輕言碎語
照片剛發(fā)過去,黎淼倏地想起來不對,慌忙撤回。
幸好反應的快,從發(fā)出去到撤回,總共也就一秒鐘的時間,今天喬亦陽在上班,看手機應該不會這么頻繁。
果不其然,過了好一會兒,喬亦陽才問她發(fā)了什么。
黎淼仿佛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她仰著頭,揉了揉僵硬的后頸,等呼吸緩過來,才不緊不慢地回,發(fā)錯人了,本來是要發(fā)給我爸的。
這次喬亦陽回的很快,像是完全沒有思考過:那沒發(fā)錯啊。
黎淼一開始沒看懂,等反應過來哭笑不得。
在當別人爹這事上,喬亦陽當真是做到了不忘初心。
收到他回的消息,黎淼放下心來,她垂下眼眸,視線重新落在手中的同學錄上。
少年喬亦陽在紙張上寫的每個字,黎淼都用力看,仿佛要把他寫的每個字,印刻在腦海里。
看到他寫他最愛的歌手是陳奕迅,最喜歡的歌是《最佳損友》,黎淼順便在手機搜了這首歌。
時過境遷,九年時間過去,現在的喬亦陽或許早就不喜歡這首歌。
可因為不能與他分享,不能同他共同回憶曾經懵懂而美好的青春,所以就只能用這種方式,執(zhí)著地想要握住什么,想要離他的更近。
好奇特的一首歌。
沒有前奏,點開的瞬間,“朋友”兩個字就已經唱出來。
她聽不懂粵語,只能一行詞一行詞地看過去,發(fā)現這真的只是一首講友誼的歌。
本來她有點小期待,歌詞會有什么暗示,不過再一想,初中他們都沒說過話,要是有什么暗示,那才奇怪。
所以,她猜,他應該是在每個人的同學錄上都寫了一樣的東西。
沒有特殊對待,反而真實。
“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
總好于那日我沒有
沒有遇過某某”
當歌曲放到結尾部分,黎淼翻到紙張背面。
背面是留言板,少年喬亦陽沒有寫具體的內容,只有千篇一律的花體字版一帆風順和勿忘我,在那個年紀能一筆寫出來很酷,但經過歲月的洗禮,看上去只剩下年代感。
卻像是在提醒她,他們認識的時間。
想來,命運曾經對他們那樣好,早早的讓他們相遇,讓他們見過彼此未經打磨最純粹的模樣,聞過彼此身上的櫻花和青草氣息。
但可惜,這令人羨嘆的姻緣機巧,只有她一個人能知道了。
說不上孤獨,只是難免遺憾。
如果兩個人能在塵煙如夢的午后,一起拿著同學錄,在沙發(fā)上輕言碎語地討論那段一起走來的青蔥歲月,該有多美好。
她會告訴他,那兩年里,第八節(jié)體轉運動,她每次都會轉到將近一百八十度,因為他站的太后排。
會告訴他,她不止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他的臉,也能一眼認出他的背影,因為看了太多次。
也會告訴他,那天她是看到了有同學在跑,才會加快腳步走到他身邊,只不過,她原本只想可以假裝害怕,抓住他的手,至于被他下意識扯進懷里,聞到他滿懷的洗衣粉香,實在不在她的計劃之內。
當她神游時,喬亦陽又發(fā)了消息過來,把她從無法完成的夢里叫醒。
他說他明天休息,問她有沒有時間。
黎淼這才想起來,這次過年有個很重要的任務是要去他家,但她還沒有和張蓮說喬亦陽的事。
她沮喪地抓著手機,才剛跟張蓮吵完架,這事根本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
中午,黎紫和同學出去玩沒回來,黎淼一個人在家煮了方便面吃。
剛吃完,鍋還沒來得及刷,張蓮給她打電話,讓她現在下樓,他們不上去了,現在開車帶她去社區(qū)做疫苗登記。
黎淼快速刷鍋,換衣服下樓。
幾個小時后再看到張蓮,她的情緒已經平穩(wěn)。
想到在爭執(zhí)后,張蓮還是會想到她沒做的事,黎淼忽然就覺得,沒有主動道歉的自己,挺混蛋的。
黎勝利開車,張蓮坐在副駕,黎淼上車后坐在副駕后面,車啟動后,她抱著前面的座椅,軟軟地喊了聲媽。
張蓮哼了一聲,就算是原諒她。
社區(qū)就在小區(qū)隔了兩條街的地方,因為社區(qū)里有個工作人員是關系不錯的鄰居阿姨,所以車開到以后,為了方便說話,張蓮跟黎淼一起下車。
她們一進去,阿姨爽朗的笑聲就已經響起,熟絡得連客套都免了:“這大年三十的你還往外跑,跑什么啊!冷不冷!”
“你當我想跑啊?”張蓮說,“這不我閨女那個疫苗登記出問題了么?抓緊帶她來,堅決不給你們社區(qū)添麻煩!”
聽到這,阿姨沖黎淼點點頭打招呼,然后又開玩笑對張蓮說:“要不說這覺悟還得是你。”
阿姨戴上老花鏡,理了理她的記事本,跟她的疫苗記錄對照看,問:“黎花跟黎淼,哪個是你?”
黎淼小聲說:“都是,以前改了名字。”
坐在長椅上等待的張蓮走過來:“是不是改名鬧得?”
“我覺得是。”阿姨轉過頭跟張蓮說話,把筆記本調轉方向,指給她看,“我們這邊這消息沒同步過來,這你看看,身份證都是對的,就是名字不一樣。”
張蓮:“那怎么辦啊?”
“沒事,這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個情況。”阿姨摘了老花鏡,“把戶口本拿過來就行,那上面都有曾用名,我們這邊核實下就行。”
“麻煩死了。”張蓮皺眉,“你說說,黎花多好的名字,多好記,多好認,非要自己改叫黎淼,三個水,要不是她挑這個字,我還不認識呢。”她無奈地擺手,“你是不知道,就為了這個破名,多了多少麻煩事。”
黎淼一言不發(fā)地聽著張蓮的牢騷,沒有打斷。一直等到她說完,她們兩個一起離開居委會。
稍微走遠了些,快到停車的地方,黎淼停下來,輕聲說:“你回去吧,我走了。”
“啊?”張蓮腳步頓住,“你去哪啊?”
凜冽的寒風刺在臉上,黎淼抿了抿唇,吞下干燥的血腥味,平靜地看著她,淡淡道:“去死。”
她轉身離開。
“啊?!”張蓮追上來,拽她的羽絨服袖子,“黎花你說什么呢?大過年的你要去哪啊?”
“說了多少遍不要叫我黎花!!”顧不得這是在大街上,黎淼掙開她,眼眶發(fā)燙,隱忍著的情緒爆發(fā)出來,“我從小就不喜歡這個名字!!從幼兒園開始說了多少遍改名!!早就改了至于這么麻煩嗎!!”
她難道不知道改名字麻煩嗎。
改了名字以后多少手續(xù)要走,社保銀行卡手機卡及各類通訊軟件因此出了多少次問題,她難道不是承受最多的嗎。
可她從幼兒園開始,就因為這個名字被嘲笑啊!
如果他們聽得進她的話,在幼兒園的時候就帶她把名字改了,用的著今天這么多麻煩嗎?!
她不想因為帶著這個有陰影的名字活一輩子,這有錯嗎?
造成這些麻煩的人,難道不是自以為是,又從不考慮她感受的他們嗎?
又有什么資格,在外人面前,像是講笑話一樣,討論她的行為。
為了快速逃離,還沒來得及叫車的黎淼跑上一輛剛進站的公交車。
車身很高,她從上而下,看著站在路邊僵滯不動,被風吹到狼狽的張蓮,心里難受的好像中了一槍。
滾燙的鮮血順著臉頰,無聲無息下墜。
到底哪里錯了。
到底是誰錯了。
為什么被激怒的她,愧疚的也是她。
回家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可是時刻穿梭游離在極端的情緒里,她真的快瘋了。
可是,黎勝利很平靜,張蓮很無辜,只有她一個人歇斯底里。
為什么,會這樣。
是不是因為病了,所以情緒極端不穩(wěn)定。
黎淼彎腰,把臉埋進臂彎里。
她又一次想不通了。
想不通,為什么他們明明沒有指責她,只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能讓她好像走火入魔一樣失控。
每次想不通的時候,都想死。
想要把命還給他們,這樣就不用再想了,也不會再痛苦了。
“姑娘,到終點站了。”司機忽然開口,叫醒絕望里的她。
黎淼抬頭,看到了熟悉的地方。她怔了怔,對司機說謝謝,迎著撲面的寒風下車。
等公交車再度啟動,她回頭,看到車后面熟悉的596三個數字。
隨便上了一輛車,本想著坐兩站就打車,竟然無意中上了她原來每天上學和放學坐的車。
不知道這算不算命運的指引。
目光落在熟悉的教學樓上,過年的緣故,連保安室都空空蕩蕩的,只剩下北風帶著落葉一圈又一圈在地上打轉。
黎淼看著樹葉,邁開腳步,走向學校大門。
才走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來。
因為她又看到了那間黑漆漆的樓道。
這是一個學校附近小商販們公用的垃圾站,從這間烏黑的樓道上去,上面是一個露天的垃圾場。
黎淼還記得,她就是從這里,被幾個不認識的職高學生推搡上去。扇她巴掌,強迫她給許晨光跪下道歉,逼她吃屎。
好像忽然被一臺巨大的真空機對準了喉嚨,順著腸道扎進身體里,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抽力泵頭啟動,抽走她身體里所有的氧氣,把她的五臟六腑都擰到一起。
她動彈不得,盯著那間沒有門,黑漆漆的樓道,忘了眨眼。
痛苦到無力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