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寺中秘密(2)
,腹黑丞相的寵妻 !
穿過菩提廣場的右側(cè)偏門,一直朝西走,轉(zhuǎn)過重重院落,上了層層石階,便到了有名的藥師塔。藥師塔有七層高,站在頂層上,可以俯瞰整個盛京城的風景,將房舍、店鋪、護城墻等等一覽無余。
與藥師塔相距不遠的是藏經(jīng)閣,傳說法華寺內(nèi)的經(jīng)書年代久遠,是各地來朝拜的僧侶爭相參閱的珍貴孤本。
韓曄昨夜遇刺,京衛(wèi)軍一傳十十傳百,景元帝便準許他不參加今日大護國寺的祈福圣典,專心在府中養(yǎng)傷。而韓曄執(zhí)意要來法華寺拜藥師佛,百里落便同他一起來了,往年她去的都是大護國寺。
作為新婚妻子,夫君受傷,她卻是最后一個知曉,真有些說不過去,百里落在上石階時問道:“夫君,你受傷了,剛剛著實不該與赫表兄一般見識。他的性子慣常粗野,整個盛京都知曉?!?br/>
韓曄站在藥師塔朱紅色的門前,回頭看她一眼,淡淡道:“無礙。落兒不必擔心?!闭Z氣還是沒什么起伏。
佛誕節(jié)去大雄寶殿尋求佛祖庇佑的人眾多,來藥師塔參拜的百姓就少而又少,是以,韓曄剛跨入門內(nèi),就有和尚迎了上來,笑道:“阿彌陀佛,世子又來祈福?”
聽這語氣,似乎與韓曄相熟。
韓曄淺淡一笑:“是。”又對百里落道:“落兒,你可自行拜佛,我與玄明大師有些話要說。”
他的語氣不帶商量,說了便這么做了,隨那個和尚轉(zhuǎn)過藥師佛像,往樓梯去了。見韓曄的背影消失,百里落眸中的怒意越來越重,韓曄,你不愛百里婧,也不愛我,你永遠最愛你自己!但是,沒關(guān)系,愛很可笑,我也從來都不信愛這個東西,只要能讓她和司徒赫痛不欲生,我便覺得無比暢快!
八歲那年的噩夢,這些年始終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百里婧先是奪了她的珊瑚丑石,又因為她和司徒赫,她心愛的黑貓被殘忍殺死。她的一切心頭好都被百里婧毀掉,像是落水的動物被重重壓著,出不了頭,訴不了苦,母妃勢力孱弱,連為她說一句話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在朝臣后妃面前丟盡了顏面。
八歲,這個年紀,足以讓一個女孩因為痛苦不甘而毀了。憑什么百里婧的身邊總有那么多人守著,司徒赫,猖狂的盛京小混混,風啊雨的都替百里婧擋著,連她的表兄黎戍,從小都偏向百里婧,與她的交情淡而又淡。
為什么?憑什么?她如此孤獨地長大,做了那么多的努力想讓父皇和所有人看到,他們卻始終都看不到呢?
嫡公主與庶公主之間,永遠有著無法逾越的溝壑,所有人都用實際所為來告訴她這個事實,但是,她不信,她從來不信,她要證明給所有人看看,她百里落比百里婧好得多!
十年已過,風水輪流轉(zhuǎn),她再不是那個八歲的只能忍氣吞聲的落魄公主。
“春翠,往功德箱內(nèi)捐一千兩銀子,也算是本宮和駙馬的一片誠心。”
百里落忽然開口道。
“是?!贝捍湫⌒牡貙y票塞進功德箱,守在藥師佛前的兩個小沙彌對望了一眼,給百里落奉上香燭。
百里落將香點燃,端正跪在藥師佛像前,拜了三拜。
小沙彌待她起身,又道:“落公主若有什么心事或者祝愿,都可以訴于藥師如來,只要將想說的話寫下,于香爐內(nèi)焚燒,藥師如來便會聽到?!?br/>
百里落一笑:“不必了,本宮并無解不開的心事,無須藥師如來保佑?!?br/>
言罷,在大殿中閑閑踱步,藥師佛鍍金的銅像閃閃發(fā)光,神情栩栩如生,左手持無價珠,右手結(jié)三界印,身著明黃袈裟,坐于蓮花臺上,而藥師佛座下的十二神將神態(tài)各異,給人以無限威懾之感。
消災(zāi)延壽藥師佛……百里落在口中默念了一句,卻嘲諷地笑了,信神何用?若是神佛真的肯聽她訴愿,何至于從不伸手幫她?
韓曄,他就信么?
藥師塔的三樓上,韓曄將寫好的符咒紙放在藥師佛前的香爐內(nèi),明黃色的符咒紙遇火立刻燃盡,只剩一片殘灰,紙上是他無法說出口的夙愿,都隨著火光掩藏在灰燼里。
藥師佛曾發(fā)過十二大愿,其中有“除一切眾生眾病、令身心安樂、證得無上菩提”、“使眾生解脫惡王劫賊等橫難”、“使一切不具者諸根完具”諸條,都說我佛慈悲,惡人放下屠刀誠心悔過便能立地成佛。
世人無論善惡其實都如此孱弱,善的害怕有一天災(zāi)難來臨他們無力抵擋,惡的害怕有朝一日輪回報應(yīng)被打下十八層地獄。可善者較惡者總算更有底氣,他們沒做過那些奸邪之事,不必擔心業(yè)報。
惡者都是自欺欺人的蠢貨,已經(jīng)犯下那么多罪孽,還希望得到什么?菩薩庇佑,洗滌罪惡?
藥師法門最適合相貌丑陋、貧窮、病苦、諸事不順、災(zāi)難重重且一心求生極樂世界而不自信的人修行,他韓曄又屬于其中哪一種?
“愿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nèi)外明徹,凈無瑕穢,光明廣大,功德巍巍……”
玄明大師在一旁念著藥師佛的十二大愿,韓曄對著慈眉善目的藥師佛,意味不明地笑了……愿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nèi)外明徹……
好一個身如琉璃,內(nèi)外明徹。
果然只能訴諸來世。
“阿彌陀佛,世子,要對藥師如來說的話訴完了么?”玄明大師念完了十二大愿,走過來問道。
韓曄雙手合十,微一點頭。
玄明大師于是引他上樓,步伐不慌不忙:“阿彌陀佛,四十九盞長明燈已經(jīng)燃上,五色招魂幡也已掛上,只待世子誦藥師如來本愿功德經(jīng)四十九遍。”
“是。”韓曄道。
而人剛上七層燈室,便聽見鐘樓的方向傳來陣陣悠遠鐘聲,韓曄透過墻上的方形盲窗朝大雄寶殿望去,只見殿前廣場上的人們簇擁在一起,不似在捻結(jié)緣豆,而像是雀躍歡慶。
何事讓法華寺如此喧鬧?
韓曄望向玄明大師,他也是搖頭不知。
忽然,木梯上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韓曄與玄明二人都靜立注視著樓梯口,不一會兒一個小沙彌氣喘吁吁地出現(xiàn),雙手合十,對玄明大師道:“師父,圣旨到了!住持大師讓您即刻前往正殿!”
應(yīng)該是喜事,從小沙彌的臉色可以看得出來。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值四月初八佛祖誕辰,百姓虔誠修佛之際,朕特賜法華寺更名為鎮(zhèn)國禪寺,擢鎮(zhèn)國禪寺住持玄空大師及大護國寺明遠大師同修佛經(jīng)典籍,廣布我佛明旨,以佑我大興百姓。欽此?!?br/>
高賢宣讀完圣旨,跪地的百姓們都爭相歡呼起來,法華寺在淡薄多年以后終于得以正名,再不是那鄉(xiāng)野的寺院,而成了國寺,百姓紛紛大呼吾皇萬歲。
百里婧等人待圣旨宣讀完后站起身來,黎貍滿臉歡喜地笑道:“大哥,我們來的真巧啊,法華寺成鎮(zhèn)國禪寺啦!”
黎戍搖著折扇費解:“是啊,爺一來就有這么好的事兒,小狐貍,你是福星??!”轉(zhuǎn)而看向司徒赫和百里婧:“婧小白,司徒赫,咱們幾個可都是從小看著法華寺長大的,現(xiàn)在這小廟成國寺了,真了不得,爺當初吃的那些個結(jié)緣豆沒白吃!那方丈老和尚,也稱國師級的了!乖乖,了不得了不得!”
百里婧卻不解,偏頭問司徒赫:“怎么這么突然?之前一直都沒聽過半點風聲啊。而且,父皇母后都去了大護國寺,為什么讓高賢這個時候來宣旨?”
司徒赫擰緊眉頭,思索了一番,不得而知。
高賢將圣旨交到玄空法師的手里,寒暄了兩句,似乎才發(fā)現(xiàn)他們幾個人似的,忙躬身過來請安,都是首輔之臣的子嗣或者皇室公主,除了墨問,高賢全都認得清楚,一一問候完畢。
黎戍笑道:“高公公,碰到你真是太好了,上次你給我介紹的那個教坊司的伶人,唱戲的功夫相當了得,我跟他學了幾天,這嗓子還真就開了!”
高賢也笑,五十歲左右的面容光潔無須,一雙細長的眼睛慣常含笑,嗓音尖細,客套道:“黎大公子見外了,老奴和國舅爺這些年的情分,一點小事不必客氣。”
提到他爹的名號,黎戍絲毫不以為恥地瞇著眼睛笑。
黎戍和黎貍都好說,高賢對司徒赫和百里婧有些忌憚,上次司徒赫那一百軍棍就是他監(jiān)刑的,如今司徒赫官降三級,傷勢初愈,心里多多少少會記恨著他,尤其是以婧公主的火爆性子,恐怕早就看他不順眼。
是以,高賢特意帶著笑臉問道:“赫將軍身子好些了么?老奴這些日子也頗為惦記,寢食不安,今日一看,赫將軍精神好多了,老奴也能稍稍放下心來了。婧公主,帶駙馬來法華寺求平安?陛下也是知法華寺的菩薩靈驗,為盛京百姓所稱道,這才順應(yīng)了民意賜法華寺為國寺。老奴還聽說法華寺的放生池能結(jié)善緣,婧公主何不陪駙馬去一趟?”
一番關(guān)切下來,前半段的虛情假意讓百里婧蓄滿了火氣,后半段對墨問的關(guān)心又讓司徒赫滿腔怒火,所以,高賢話畢,兩人的表情都很冷淡,并不似黎戍熱情,對高賢有明顯的疏遠。
“有勞高公公費心了?!卑倮镦旱?。
“應(yīng)該的?!备哔t雖然仍保持笑意,面上卻頗為尷尬,只得轉(zhuǎn)而與主持玄空法師道:“陛下說了,編纂佛經(jīng)一事交由大師您和明遠法師主持。那些經(jīng)書頗為珍貴,所以,藏經(jīng)閣不方便再對外頭的僧侶和俗家弟子開放,自今日起,將由禁軍嚴加看守,這也是圣上為了保護經(jīng)書不得已之舉,若是對貴寺帶來叨擾,還請大師諒解。”
佛家圣僧最終必得屈服于俗世君主,玄空法師雙手合十,頌道:“阿彌陀佛。吾皇圣明?!?br/>
“大師,藏經(jīng)閣在何處?還請您前方帶路?!备哔t維持著笑意道。
“這邊請。”玄空法師略一引路,帶著高賢和眾禁軍朝西北角而去。
圣旨所宣揚的對百姓來說是好事一樁,所以,即便禁軍的出現(xiàn)帶來了些許騷動,也很快就平息了下去。百姓和往年一樣照常在禪聲陣陣中誦經(jīng)、捻結(jié)緣豆、祈福,還有源源不斷的百姓聞得圣旨而紛紛涌上大殿來,廣場上已經(jīng)站不下腳了。
雖然百里婧不愿理睬高賢,可他剛剛說的卻不無道理,佛家的典籍中稱,“諸余罪中,殺業(yè)最重,諸功德中,放生第一?!比粝虢Y(jié)善緣,除了撒結(jié)緣豆,第一功德自然是放生。
百里婧道:“赫,這廣場沒地方擠了,我們?nèi)シ派匕?。墨問……?br/>
她側(cè)頭牽過墨問的手,墨問在想著什么,被她的動作微微一驚,隨即沖她柔柔笑開,反將她的手包在手心里,緊緊的。
司徒赫還沒答話,黎戍就插嘴道:“去什么放生池???婧小白,你和你相公一起去就是了!赫將軍,咱仨去接點清茶喝喝,又不要銀子又能洗洗腦子洗洗身子,多好?!?br/>
司徒赫哪能讓婧小白和墨問單獨一起,再怎么不高興也甩開了黎戍的手,率先朝放生池的方向走去。
“嗨!這找死的家伙!”黎戍指著他的背影直瞪眼,黎貍眨巴眨巴大眼睛,嘻嘻笑道:“大哥,你還真是一廂情愿得很徹底啊。”
黎戍又用折扇敲了敲她的腦袋:“小狐貍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一廂情愿的又不止大哥一個,這才叫般配懂不懂?”
黎貍撫著被敲痛的額頭,她是真不懂,追上黎戍的腳步,追問道:“還有誰是一廂情愿???”
放生池畔的人也不少,池子里水色透明,能清晰地看到水中成群的錦鯉,還有游走在石頭間的大小龜。通往池子的白石階梯上站著好多花花綠綠的裙子,少女、少婦們將手里的魚放生,目光追隨著它們一直游得遠遠的。
放生池很大,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頭,池子那頭有郁郁蔥蔥的高大古樹,倒影垂在池中心,顏色與那些錦鯉相應(yīng),說不出的安靜唯美。
池中心立著一尊高大的佛像,雙手結(jié)印,眉目慈祥,似乎能寬容世間的一切罪惡,靜靜注視著所有注視著他的人。心胸坦蕩的人敢于與佛對視,心里有鬼的人眼神便會不由自主地躲閃。
墨問的眼睛從滿池的活物上移開,毫不回避地與佛對視,唇邊卻不由地微微一哂。
放生池其實也很可笑,將不知從何處捉來的魚和龜經(jīng)由商人的手中買來,再到這池中放掉,看似是善舉,卻使得捕獵的行徑越發(fā)猖狂,成就了許多的逐利之徒,如此循環(huán),到底有什么意思?
若使人有了放生的念頭,便算善舉么?不問緣由不計后果,可想而知,佛家的放生池也只是虛有其表罷了。
放生池對面便是高高矗立的藥師塔,藥師塔旁是五層高的藏經(jīng)閣,從郁郁蔥蔥的樹影里,可以隱隱約約看到禁軍士兵將藏經(jīng)閣包圍了起來。
墨問心里有了一個荒誕的假定,禁軍如此大動干戈地在佛誕節(jié)這天包圍藏經(jīng)閣,必然不會是修纂經(jīng)書這么簡單。若真要修經(jīng)書,景元帝登基已然十七年之久,早不修晚不修,偏偏現(xiàn)在要賜福大興百姓,可笑,可疑。而韓曄去的方向是藥師塔,藏經(jīng)閣離藥師塔不過百步之遙……
“給你?!?br/>
一道女聲陡然在耳邊響起,百里婧雙手并攏,掌心里捧著兩條錦鯉,停在墨問身邊,錦鯉在她的手心里搖尾蹦著,濺了她一臉的水。
墨問抬手將她臉頰上沾的水珠擦去,并沒有去接那兩條魚,而是微笑著捧著她的手心,和她一起蹲下,帶著她瑩白的手一起伸進略涼的池水里,待他的手徹底浸入水中,百里婧的手心才剛碰到水,錦鯉游擺著身子,一下子就往池水中躍去。
沉默的從不開口的男人,嬌小的眉目如畫的少女,一同矮身蹲在那里,竟不會讓人覺得有任何一絲突兀。
百里婧偏頭對上墨問的眼睛:“魚把你的病弱和晦氣都帶走了,以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個沉默的男人似乎太愛他的妻,眼神溫柔得讓人沉醉,就著蹲下的姿勢,他輕而易舉地就吻上她的眼,一觸即止,不等她答復(fù),也不看她的神情,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沉靜的黑眸注視著池中游動嬉戲的魚兒,唇邊染上了太過明顯的笑意。
“何必呢?赫將軍,你這不是找不自在么?人家夫妻間的事,你能插的進去?別以為是什么青梅竹馬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夫君大過天,婧小白就是個普通的姑娘,她已經(jīng)出嫁了,還一心向著你?別做夢了!”
眼看著司徒赫快把放生池的護欄摳出幾個洞來,黎戍搖著扇子給他潑冷水。司徒赫冷哼一聲別開頭,一句話也不肯答。
正在憋悶,一只手伸過來,婧小白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條黑蛇,繞在手腕上“咝咝”地吐著信子,黎戍本來氣定神閑笑容滿面,一見這蛇,嚇得“媽呀”大叫了一聲,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手里握著的折扇飛出去,飄到放生池里,很快便沉了下去。
黎貍也怕蛇,見她大哥倒下了,尖叫著往司徒赫身后躲,魂都快嚇沒了。
見到這條黑蛇,人人都恨不得躲得老遠,司徒赫卻一反常態(tài)地笑了,他自百里婧手上接過那條黑蛇,那黑蛇竟順著他的胳膊爬到他肩膀上去了,盤成一圈縮在那里,乖順得像家養(yǎng)的寵物似的。
“沒想到這蛇還在?!彼就胶招Φ?,“好些年了。”
百里婧摸著黑蛇軟軟滑滑的身子,笑道:“是啊,快五年了吧。”她和司徒赫都面向黎戍站著,不由地搖頭嘆息道:“赫,你看,黎戍到現(xiàn)在還怕它,都這么大的人了,真是沒出息死了?!?br/>
盛京四紈绔總要排個次序,分出個老大老二來,就憑這條黑蛇,當年婧小白穩(wěn)坐四紈绔第二的位置,黎戍和墨覺想不服都不行,每次都被嚇得屁滾尿流。
法華寺這個地方司徒赫和百里婧太熟了,黑蛇就是他們倆放進放生池的,誰知道四年過去,它還記得他們,且長得更大更粗了。
“媽的!婧小白!你是何居心!你誠心要嚇死我是么!”黎戍跑得快,站在十步開外罵她。
百里婧摸摸黑蛇的頭,隨手往黎戍那邊一指:“小蛇,替我招呼招呼他。”
黑蛇一滑,便竄到了地上,蛇的速度多快啊,黎戍想死的心都有了,反身拔腿就跑,邊跑邊罵:“婧小白!爺跟你沒完!”
黎戍敢對任何人稱“老子”,卻不敢稱婧小白的老子,因為,那可是欺君之罪。放生池中有一片新生的睡蓮葉子,隨著錦鯉的游動而在水面上晃蕩,一圈一圈的漣漪散開,直到很遠,很淡。
墨問站在一旁,看著眼前歡鬧的場景,忽地勾唇笑了,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一生能遇著一個已屬不易,多年后還能在一起玩笑爭吵更是難得,許是他的年紀已經(jīng)不小了,竟發(fā)現(xiàn)眼前這份情誼是他不曾有過也永遠不可能再擁有的珍貴時光。
他的妻,實在太過于養(yǎng)尊處優(yōu)地長大了,若是沒有那段失敗的感情,他與她永不會有任何關(guān)系。當然了,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若不是因為命格出了差錯,如何能碰到一起去?
……
“落駙馬,怎么這么巧在這兒碰到您?”高賢隨玄空大師往藏經(jīng)閣去,恰好看到韓曄從藥師塔內(nèi)出來,便上前問候道。
見百里落也在他身后,又行禮:“老奴給落公主請安?!?br/>
“高公公免禮。你怎么會在這兒?”百里落笑道。
“老奴是奉了陛下旨意來法華寺宣旨的,這不,藏經(jīng)閣要封了,恐怕在經(jīng)書編纂完之前這門是不會再開了,閣內(nèi)的經(jīng)書都將由這些禁軍嚴加看守?!备哔t解釋道。
“原來如此?!卑倮锫漕h首,笑看著韓曄:“夫君,已經(jīng)拜完了藥師佛,我們可以回去了么?”
韓曄的星眸平靜如海,淡淡應(yīng)道:“好。”
高賢卻又好心地叮囑:“聽說落駙馬昨兒個晚上遇刺了,您以后出門可得帶上護衛(wèi),現(xiàn)在這盛京的治安不大好,尤其是近一月,事兒可多著呢?!?br/>
韓曄淺淡微笑:“多謝高公公提醒,小王記著了。”
說完,便折身往樓梯下走去,再沒了閑談的心思,袖中的雙手握得發(fā)顫。
人之所以會走上絕路,多數(shù)是被逼的,如今有人將他的前路封死,他如何能從懸崖上安全撤下?
老狐貍,讓禁軍以修筑經(jīng)書為由包圍藏經(jīng)閣,而藏經(jīng)閣與藥師塔不過百步之遙,守住了一處,便是護住了另一處,閑雜百姓、外來僧侶皆不得出入,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藥師佛七層燈室內(nèi)的七七四十九盞長明燈,若是無人祝頌功德經(jīng),一切都會前功盡棄。入不了地宮,又拿什么去換那渺茫的零星之火?
欺人太甚!
韓曄一路疾走,藥師塔下也可見禁軍的把守,他便折身往林蔭的另一頭而去,穿過層層迷障似的古樹,他看到放生池內(nèi)的大佛和池邊的男男女女們……
他們必得有希望,才會想著去放生,求得佛祖保佑。若是連一絲希望都沒了,人就再沒什么可求的了。
“赫,你看黎戍,哈哈哈!小蛇,回來!饒了他吧!”
聽到那個清脆的聲音,腳步忽然就慢下來,但不過一瞬,他便恢復(fù)了原來的平靜,他甚至沒有偏頭去看她一眼,就從放生池邊走了過去。墨問正好倚在池畔的古樹上,聽見腳步聲,淡然回頭,正對上韓曄的眼睛,然而,二人皆無任何神色變化,一個沉靜如泉水,一個淡漠似深潭,目光交匯處如同注視著陌生人……
司徒赫立在百里婧身邊,瞥見韓曄的白色衣角從她身后走來,他鳳目一縮,忽然伸手將百里婧摟進了懷里,讓她的腦袋埋在他的胸口,強笑著分散她的注意力道:“婧小白,你猜猜,黎戍會不會在你數(shù)了十聲之后掉下放生池?”
百里婧抬頭看他,疑惑不解道:“為什么會?”
司徒赫仍舊抱著她不放,笑道:“你只猜會不會?”
那條黑蛇順著百里婧的腿往上爬,纏在了她與司徒赫交握的手臂上,粗繩一般緊,百里婧挑眉:“不會。”
“那你數(shù)到十看看?!彼就胶者€在笑。
“赫,你有點怪怪的?!卑倮镦喊櫭?,卻還是聽話地數(shù)著:“一、二、三……”
司徒赫抬頭望著越走越近的韓曄,他從婧小白身后走過,又越來越遠,司徒赫眸中的怒火越燒越旺,韓曄卻似沒看到他們一般,徑直穿過樹蔭,腳步無一絲紊亂,仿佛曾經(jīng)深愛的女孩、剛剛大打出手的司徒赫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
“九、十……赫,你到底在干嘛???黎戍掉池子里了么?”百里婧數(shù)完,司徒赫還沒放手,被她這么一叫,他才回神,從韓曄的方向收回眼睛,鞋尖勾起地上的石子,催動內(nèi)力,朝放生池邊和黎貍鬧著的黎戍踢過去,只聽見“撲通”一聲響,黎戍立刻身子不穩(wěn)地跌進放生池里去了。
“大哥!”黎貍嚇壞了,“大哥!你怎么樣!救命??!”
“哪個挨千刀的敢把爺踹下水!等爺上來不扒了他的皮!啊……救命!”黎戍在放生池里浮浮沉沉撲騰了好一陣子,百里婧忙拽著司徒赫過去:“怎么真掉下去了?赫,去拿根竹竿拽他上來……”
司徒赫摸摸鼻子,揚唇?jīng)_池子里的黎戍道:“別撲騰了,水淺著呢,五年前也沒見你淹死,自己爬上來!”
黎戍忘了這一茬,蹬著腿站起來,果然,水只到他的腰部,哪能淹死他?這么多人圍觀,黎戍面子上拉不下來,站在池子里大叫:“媽的!誰把爺弄下來的?司徒赫,你丫的見死不救,你有良心么你?!爺就不上去怎么著?!爺今天就在這池子里泡澡了!還有好多錦鯉陪著呢,不虧!”
司徒赫氣定神閑,摸摸胳膊上的黑蛇:“真不上來?小蛇,去請黎少爺上來,快去?!?br/>
黑蛇在司徒赫肩上舞動了兩下,作勢就要往水里鉆,黎戍嚇得大叫都來不及,三步并作兩步,手腳并用地爬上了池岸,躲到黎貍后面去了,一面擰衣服上的水,一面道:“司徒赫,爺今天算是看清你了,人面獸心!婧小白,你也是!你們倆一丘之貉!媽的,四月初八,真不該來這放生池,爺把自己當龜孫子給放了!”
周圍人哄笑,黎戍直瞪眼:“笑個屁啊!爺也是你們能隨便笑的么?再笑抓你們進大獄,不笑上個三天三夜甭想出來!一群烏合之眾!湊個屁的熱鬧啊!”
墨問仍舊半倚在那棵樹上,不動聲色地將眼前的一切都收進眼底,司徒赫的手法實在拙劣,藏著她,不讓她看到,那個舊情人就不存在了?躲得了一時,藏得了一輩子么?
婦人之仁。
……
韓曄出了法華寺,看到還有沙彌在正門前向窮人布施結(jié)緣豆,那些窮人都感恩戴德地贊頌當今圣上,而小沙彌都不無驕傲地說,圣上已經(jīng)賜法華寺更名為鎮(zhèn)國禪寺,享有與大護國寺同等的地位。
無上榮耀。
他走得太快,身邊只有韓文和韓武,而百里落和一眾女仆都沒跟上,韓文低聲道:“爺,您的傷口想必是開裂了,雖然穿了秘制絲甲,血滲不出來,但您毫無感覺么?”
一身白衣,表面無一絲血污,可內(nèi)里的傷卻早已綻開,有些地方的傷口只有自己才知道,流不流血,疼不疼,除了他,再沒第二個人明白。
“無事?!表n曄輕描淡寫地答。
等百里落出來,上了轎,韓曄卻未與她同乘,而是翻身上了馬背。
行動處,忽然有一樣東西掉在了地上。
“爺,您的荷……”韓武眼尖,立刻就拾了起來,遞給他,但見那東西上面的針腳著實粗陋,便打住沒再說。
韓曄的目光投在韓武手上,平靜如海的星眸微微一縮,伸手將那東西接過來,沒再看,極平靜地放進了貼身的衣內(nèi)。一扯韁繩,駿馬平穩(wěn)地朝前奔去。
四月初八,佛誕日,他的生辰,怎么能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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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表等,以有琴的龜速大概要到零點了。
百里婧要送韓曄的禮物答案已經(jīng)揭曉,表揚猜對滴【溫嫻雅】童鞋,么么。</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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