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一三九 座上不為客,信手點地天
在不周山頂上,是有一座高高的寶座的。那是天皇的寶座,當(dāng)年開天者獨自居于座上,眾生俯首,不敢直視。
當(dāng)初人皇鼎也曾蹦到寶座上,仿佛案頭的裝飾品。那是一萬年以來,第一次有東西能接近人皇鼎,在之前,連塵埃都不能。
然而,那也只是一個鼎而已,能落得也是寶座的扶手,就像一個把件,隨時等著主人的賞玩,后來人皇鼎傾倒,也就從寶座上掉了下來。
但現(xiàn)在,人皇竟然看到,有人坐在上面。
此時天地皆明,纖毫畢現(xiàn),然而那人的身影與巍峨的寶座融為一體,仿佛籠罩一層煙霞,朦朦朧朧,看不清晰。
人皇微震,她不會認為那種朦朧是光影造成的錯覺,因為她自己也曾籠罩在一片氤氳中,那是神的特權(quán)——神力隔絕。
然而,向來是她隔絕那些愚鈍卑下的眾生,現(xiàn)在卻有人能隔絕她,難道說她也不過是螻蟻中的一個?這絕不可能!
拋卻被隔絕的屈辱,她更難以接受的,是有人坐在寶座上本身。只有天皇,才做坐在寶座上。天帝能不能?誰也不知道。
天帝就算是天皇的繼承人,終究不過是后天誕生的凡類,如果得不到座的承認,那么亙古以來,能夠坐上寶座的,只有那位開天者。
可是現(xiàn)在,真的有人坐在上面,是她看不清的人!
人皇沒想到自己會顫抖,她也不想顫抖,但她現(xiàn)在就在顫抖。飄逸的長裙下,她的手腳都在微微發(fā)抖。
“呸——”
她手指一點,火種再次燃燒起來,如同火炬一樣照耀四方。其實現(xiàn)在天色本就明亮,但火炬一出,明亮再次上升一個層次,若有凡人看她,恐怕一眼就要被灼瞎。
催動這么強烈的光芒,當(dāng)然是要付出神力的,對于人皇來說,這些神力本來不算什么,但剛剛被剝奪了神印,又和黃泉如此力拼,這些消耗就不能說無關(guān)緊要了。但她此時哪怕燃燒神力也一定會點起火炬,因為她害怕。恐懼讓她不計后果。
在如此強烈的光芒下,對方身上籠罩著的霧氣,也漸漸散開,能看穿容貌。
“是你……”人皇驚訝的看著這張眼熟的容貌。
說是眼熟,也不是真的熟。只是人皇見過,并且有印象而已。然而有印象也不容易,人皇高居神座,不會拿正眼看過幾個人,就算看過,也不過轉(zhuǎn)眼既忘,能在她印象里留下淺淺影子的,無一不是非常人物。
眼前這人,她就見過,而且記得。她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記得對方那張圓圓的笑臉和隱藏在笑臉后面冷靜敏銳的心。她看好那年輕人,把他列在了自己培養(yǎng)種子的第一位。
然而,后來鼎中的大戰(zhàn)太過混亂,她一直期望的人一個個隕落,成了舍利材料,落入泥沙。唯獨這個圓臉少年沒出現(xiàn),她當(dāng)然還是有些期許的,不過后來白也出來,一件件事走馬燈式的出現(xiàn),她就把這人給忘了。
哪怕最后巨龜從鼎中爬出來,她也只是驚訝這巨龜從何而來,又猜是白也在搞鬼,并沒想到在鼎中最后一個天帝苗子到哪里去了。
看到這少年的一瞬間,她才猛然想起來——剛剛那疾風(fēng)暴雨的局面,其實是有一個巨大的缺陷的,當(dāng)時沒感覺,時候想來,十分詭異。
在幾乎密不透風(fēng)的局面中,偏偏少了一個關(guān)鍵子。
天帝——巨龜代替的天帝人選,到底去哪里了?
看到眼前的人,人皇才反應(yīng)過來,這一系列的變故,令人眼花繚亂的翻轉(zhuǎn),其中的關(guān)鍵,或許就是現(xiàn)在高踞寶座上的少年。
“你……”她嘴唇一動,聲音變得尖細,“你是誰?”
少年的目光降了下來,和她微微一觸,目光涼如井水,雖然不至于寒冷,但也沒有多余的溫度,道:“還沒跟你介紹過么?在下孟帥。”
說完,他微微一笑。
孟帥的笑容一向是很親和,很引人好感甚至是令人放松警惕的,他如今笑起來,剛剛那種寒涼的意味一掃而空,仿佛冬月天轉(zhuǎn)三月天,如沐春風(fēng)。連人皇也忍不住卸下一點心防,那種因為警惕變得炸起的狀態(tài)竟平復(fù)了一些。
但若是熟悉孟帥的親友在此,定能看出此時孟帥笑得和當(dāng)初不同。當(dāng)初孟帥笑時,是他自己引人好感,現(xiàn)在他笑起來,讓氣氛變得輕松,讓環(huán)境變得溫暖,甚至連天都明朗了幾分,但他這個“人”本身的感覺卻消失了。孟帥自己從世界中抽離了出來,成了獨立世外的存在。
人皇并沒有感覺孟帥的不同,對方的歷史對她當(dāng)然也沒有意義,她在乎的是這個突然出現(xiàn),染指天皇寶座的家伙是什么樣的實力。因此她絕對的關(guān)注,關(guān)注在孟帥身上。
看不透!
人皇心中漸感悚然,因為她發(fā)現(xiàn)費盡心力撥開了最表層的的那層迷霧,她依舊對孟帥一無所知。深不可測這個詞,她十分不愿意送給其他人,但此時也確實最適合形容孟帥。
什么人能在人皇面前稱得上“深不可測”?只有那個她絕不想承認的存在了吧?
“你是天皇么?”人皇脫口問道。
她是人皇的繼承人,剛剛壓下了地皇繼承人,又滅殺了上古神祗黃泉,現(xiàn)在又來了天皇的繼承人,這樣倒也齊全了。
然而,隨即她便否認了自己的猜測:“不,你不是天皇。天皇之位已經(jīng)隨著人皇鼎。也不是天帝,天帝剛剛已經(jīng)誕生,就算你殺了他,天帝也不會再憑空誕生。你是誰?竟敢僭越天皇之位,給我滾下來。”
孟帥道:“天帝?你說神龜么?你要找它。”
人皇道:“我找它……”她反應(yīng)過來,道,“沒做,我要找它。補天大業(yè)未竟,正需要一個天帝。你看到它去哪兒了?”就在剛剛,她突然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看到了天縫往外泄露的烏云,那帶著雷電的黑氣,已經(jīng)漸漸有了滅世的味道。即使離著不周山還遠,她也感到了一陣壓抑。正是這陣壓抑,把她從神戰(zhàn)爭鋒中拉了回來,抽出了一點點心思,關(guān)心起補天的問題,才想到了詢問神龜一事。
孟帥微笑道:“我把它收起來了。”
人皇一時懵住了,道:“收起來了……”突然反應(yīng)過來,大聲道:“什么?收起來了?你把它……你怎么收起來的?”
孟帥微笑道:“它是我的神獸,我想要收起來,自然可以收起來。”
人皇又一時難以消化,嘴唇動了一下,似乎再說:“等等。”但沒說出這兩個示弱的字眼,整理了一下思路,道:“你說那是你的神獸,你是神獸的主神?”
孟帥道:“是的。怎么,你不知道么?我還以為你記得住我呢。”
人皇靜了一下,道:“這么說……天帝的誕生,還是按照我預(yù)設(shè)的程序來的?那烏龜在丹鼎中戰(zhàn)勝了其他對手,廝殺上了絕頂,成了天帝?”
孟帥神色不動,道:“差不多,如你所愿。”
人皇提高了聲音,道:“既然是從丹鼎中廝殺而出,早該被人皇鼎煉過一遍。你是主神,理應(yīng)和神獸合為一體,怎么能獨善其身,甚至還能控制已經(jīng)成為天帝的神龜?你究竟是什么東西?”
孟帥道:“我說有差不多如你所愿,但并非是你事事如意。倘若事事都如你所愿,天不如塌了罷了。沒有天理,要天何用?”
他不等人皇說話,繼續(xù)道:“至少在剛剛,有兩件事非你所愿。第一件,當(dāng)熔煉開始的時候,神龜?shù)闹魃襁€不是我。他……確實如你所愿,被你煉化了。“
人皇道:“既然煉化,就該沒有主神。“
孟帥道:“他的精神潰散,肉體還在繼續(xù)煉化,卻有人阻止了他。”
人皇冷笑道:“什么人多管閑事?天帝的誕生也是外人可以阻止的?起心阻止的人必遭反噬,永世不得超生。”
孟帥道:“或許是吧。差一點兒。他想用直接殺掉神龜?shù)姆绞阶柚固斓壅Q生,如果他真的去做了,業(yè)力大概會拖著他魂飛魄散吧。”
人皇道:“那個蠢貨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孟帥道:“那個蠢貨……很好啊。能在最后一刻住手,沒有犯下大錯,就是幸運的。”
人皇道:“所以他沒殺神龜。”
孟帥道:“若殺了,你不就看不見它了么?”
人皇一笑,道:“這倒是真的。所以它還是按照步驟走的?那么又回到了原點,為什么它成了天帝,你還在?”
孟帥道:“這就是第二點和你想的不同。第二點,它并沒有走完所有的流程,按照你的意思,接受人皇鼎的洗練,最終成為天帝,所以它不受人皇鼎的限制,更不會受你的轄制。”
人皇道:“哦?這前后矛盾的語言,是不是因為你頭腦不清?它若沒被人皇鼎承認,怎能成為天帝?”
孟帥輕描淡寫的道:“我承認就可以了。”
一瞬間,人皇以為自己聽錯了重復(fù)道:“什么?誰?”
孟帥的聲音依舊如平湖一般:“我說,它的天帝之位,是我封的。”(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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