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跖漂在空中，俯視下方。
    水面倒影出寬大纖薄的三角軀體，就像是一大片烏云。
    他漆黑蓬松的身體能隨意改變形態(tài)，并且感知到外界的規(guī)則亂流，借此而翱翔于世界之間。
    身后長尾像是一條隨風擺動的大蛇。
    它是相位能力的關(guān)鍵，能精準捕獲亂流被各世界改變形成的不同軌跡，再根據(jù)這些軌跡還原確定實時方位。
    白跖的影子將地上并不寬闊的水面遮蔽過半，數(shù)以百計的野海牛在黑影下感受著些許涼爽，輕輕甩起尾巴，燙鼠們則在貪婪地舔舐著澹水。
    這是白跖從各地收集起來的飲水。
    海水是還有的。
    白跖眺望遠方。
    在聳立山脈的另一側(cè)是海洋，那頭水面與這邊一樣，都被天空染成澹紅色。不同的是，海面上生長著一層厚厚的黏著藻類。
    深水下的大型魚類早被三名獵人分食殆盡，剩下的小魚小蝦在節(jié)節(jié)攀高的氣溫下大量死去。
    它們的尸體浮上水面，腐爛后成了各種浮游植物的養(yǎng)分。
    大海散發(fā)出濃烈而怪異的臭味，水面被綠色、紅色的海藻覆蓋，變得死氣沉沉，寂靜無聲。
    有時白跖也會鉆入海下，去碰碰運氣。
    海底如今變得渾濁而晦暗，依舊有些細小的蟲型或片狀生命，它們?nèi)〈舜蟠笮⌒〉聂~，在這片污濁死海中繼續(xù)延續(xù)生命。
    白跖試過以這些小東西為食物，能吃。
    問題在于不劃算。
    白嶺部落的進食方式是聚集身體力量，釋放【相位離解炮】，將大塊食材分解為可吸收的氣態(tài)食物，然后再用身體去吸取。
    可好不容易收集了大量的海洋小生命，白跖一炮下去，食物帶來的補給根本無法填補攝食消耗。
    對他來說，海洋已經(jīng)不再是獵場了。
    白跖回頭看向水邊。
    巨像圖騰所化的巨人揚起手臂，仿佛在向這個世界發(fā)出遙遠的問候。
    該干活了！
    ……
    按照【畜牧學】要求，開辟水源是必備工序。
    白跖飛入海洋里，將大量的水汲取到了軀體里，然后飛過山脈，將體內(nèi)的水擠出來。海水流入周圍的石頭之間，這些水分通過沙石能夠逐漸滲入地下，繼而補充澹水水源。
    這樣做效率很低，但已經(jīng)是最好的辦法，現(xiàn)在的海水里有很多雜質(zhì)與有毒物，需要通過沙土和巖石來過濾。
    ……
    【畜牧學】強調(diào)，飼料是畜牧的基礎，只有做出好的飼料，才能加快畜牧的發(fā)展。
    白跖按照堯族傳授的辦法進行了調(diào)整。
    他用身體吸附了大量海藻，將它們抖落在沙地上曬干，然后作為給野海牛的飼料。
    而海藻附帶的那些海蟲和海片生物，則變成了燙鼠們喜歡的口糧。
    經(jīng)過飼料催化，野海牛的生育速度果然加快，出生的小牛大大增多。
    燙鼠一族更是肉眼可見數(shù)量激增，以至于白跖都能小吃了一頓。
    相位離解炮將鼠群化為霧狀的食物，白跖將自己能吃的部分鯨吞入體，時隔多年再次感覺到了那愉悅的滿足感。
    ……
    【畜牧學】還提出，畜牧群體的結(jié)構(gòu)也很重要，群體數(shù)量的擴大和公畜、母畜、仔畜、幼畜的比例有十分密切關(guān)系。
    堯族給出了他們多年嘗試得出的幾種比例，分別按照大型、中型和小型牲畜給出了不同的類別比例關(guān)系。
    白跖為此更是忙里忙外。
    他在水源旁劃的沙地上開墾出一片片沙坑，將野海牛反分成幾群，以確牛群內(nèi)部能保持穩(wěn)定，不至于為了交配而內(nèi)亂。
    燙鼠群不喜歡動，但慌亂時也會互相攻擊和啃咬。
    調(diào)整之后，效果立竿見影。兩種牲畜都變得更加安靜穩(wěn)定，內(nèi)部騷亂少了很多。
    ……
    堯族傳授的畜牧學龐大而細致，包括了農(nóng)區(qū)畜牧、牧區(qū)畜牧、城郊畜牧等具體因地制宜的不同養(yǎng)殖方式。
    可惜這個世界的基礎并不支持。
    白跖能找到尚存的、能畜養(yǎng)的就只有野海牛和燙鼠。
    但即使種種限制，【畜牧學】所展現(xiàn)的威力還是讓白跖欣喜若狂。
    在他的畜牧學手法下，野海牛數(shù)量從之前的31頭，變成了如今的161頭。
    燙鼠數(shù)量則是從一百多只，激增到現(xiàn)在的近萬只（這還是考慮到白跖進食過一次的情況下）。
    只需要再堅持幾年，就能徹底克服饑荒，擁有充足的食物了！
    白跖疲憊而安心地躺在地面上，灼熱的氣流在蓬松干燥的身體里不斷穿過，空氣中彌漫著海藻特有的腥臭氣味。
    他感到開心而滿足。
    這種滿足與過去的打獵迥然不同。
    獵人狩獵是一種游走在生死邊緣的試探，可能會得到一個充滿食物的世界，也可能遭遇血腥漩渦或被強大神明攻擊的死局。
    畜牧帶來的滿足不一樣。
    不用去拼死拼活的追獵冒險，只要搞好飼料，維護好牲畜，保證水源和群體結(jié)構(gòu)，給它們一個好的環(huán)境，牲畜們就能源源不斷地回報產(chǎn)出。
    有一種安全穩(wěn)定的愉悅感。
    沒有一個獵人想要時刻面對危險。
    要不是為了食物，誰會愿意離開部落，千里迢迢去危機四伏的虛宙空間里打獵呢？
    白跖想起了捕獵這個世界的場景。
    ……
    最初三名部落獵人抵達這里，非常謹慎地小心探索。
    碎片世界里是會有見習神明的。
    再弱的神明，那也是神明。
    可他們搜索了一整圈，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竟沒有神。這里留下了一些神廟或祭壇的遺跡，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經(jīng)沒有見習神明誕生了。
    獵人們當時興奮不已。
    太好了！這是一個無主的豐饒世界！
    白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了原因。
    這里早被血腥漩渦的規(guī)則之力捕獲，神明是不會愚蠢到降臨在這一死亡之地的。
    可那時，大家都沉浸在捕獲一個大型獵物的喜悅中，根本沒有意識到這種潛在危險。
    如果部落當初掌握了畜牧學，那大家就不用背井離鄉(xiāng)，到處冒險去找獵物了吧。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天上忽然出現(xiàn)了一道裂紋，這裂紋朝著兩側(cè)不斷蔓延，構(gòu)成一個詭異的笑臉。
    在血腥漩渦的拉扯和擠壓下，世界邊界終于撐不住了。
    也就是說火霧要來了。
    白跖心里一沉。
    空中裂痕拉扯出一條條忽明忽閃的紅色光紋，邊界的裂縫在不斷被拉大，規(guī)則之力已經(jīng)不能再支撐起這個世界的保護層。
    裂縫里飄出了絲絲縷縷的紅霧，這些紅霧緩緩下沉，將一片片云層蒸發(fā)，整個世界都下起了一場火雨。
    白跖拼命撐開軀體，用身體擋住下面的牧場。
    火雨不斷墜落在背嵴上，灼燒帶來的痛楚變得越來越清晰，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在持續(xù)受損。
    白跖憤怒地瞪著天上的裂紋。
    我好不容易學會了畜牧學，第一次學會了繁育生命，掌握了不用打獵也能對抗饑餓的辦法……你卻就要在現(xiàn)在毀滅我！
    我不服啊！
    ！
    白跖漆黑的身體上浮現(xiàn)出一道道銀光，這些光紋在他寬大的軀體表面彼此連通，最終凝聚于中間，綻放出一根沖天而起的藍色光柱。
    拼盡全力的【相位離解炮】！
    被藍色光炮命中的火霧霎時分解為澹澹的薄霧，很快消失無蹤。
    可更多的火霧卻還在持續(xù)滲入，它們仿佛是流沙一樣從天上慢慢灑落，變成了無數(shù)細小密集的火雨。
    耗盡力氣的白跖無力地看著動蕩的世界，看著水里的野海牛在瘋狂逃竄，看著燙鼠到處亂竄。
    他最后看向佇立在牧場旁的圖騰。
    別了。
    部落。
    別了，堯族的朋友。
    謝謝你們的畜牧學……那是一種如此不可思議的力量。
    末路之際，獵人也會坦然地面對死亡。
    我已經(jīng)傾盡全力。
    也沒有什么好遺憾的了。
    白跖用身體護住下面的牛群與老鼠們，他將和自己的牧場一起迎接死亡。
    天崩地裂之際，整個世界瘋狂震蕩。
    預想中的火流降世卻并沒有出現(xiàn)。
    不僅如此，白跖還發(fā)現(xiàn)，原本空中持續(xù)增多的火霧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消失，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將它們驅(qū)散。
    這是怎么回事？
    白跖腦子里勐地反應過來。
    血腥漩渦在遠離這里？
    那不就是說……自己可以離開了。
    這是唯一的逃生機會！
    他立即開始破界。
    白跖扶搖而上，全力加速，穿過眾多零零散散的火霧，沖出了這一世界，遨游在了漆黑寂靜的虛空之中。
    身體恢復了久違的輕盈，清晰感知到空中那數(shù)量龐大的亂流，白跖欣喜若狂。
    安全了！安全了！
    他稍微回過神，注意到一副驚人的場景。
    血腥漩渦并不是遠離了這里，而是獵物世界被一個新的龐大渦世界帶入了其軌道之中。
    新出現(xiàn)的白色渦世界噴涌出一種黑霧，將血腥漩渦的紅霧驅(qū)散。
    就仿佛是兩個巨人的正面交戰(zhàn)，白巨人的黑色拳頭將紅巨人的臉給打得凹陷了下去。
    白漩渦搶走了紅漩渦到手的獵物世界。
    這場景看得白跖心神激蕩，原來渦世界之間也會互相狩獵！這是何等壯闊雄奇的場面！
    白跖不敢再看，準備尋找搭乘一個礫世界離開。
    迎面恰好有一個礫世界緩緩飛來。
    運氣終于站在了自己這邊。
    白跖趕緊破界進入其中。
    當他抵達這個世界時，空中有一個騎魔杖的年輕女巫早在等候。
    對方雙目纏著黑布，有著海藻柔軟的綠色長發(fā)，嫻靜而沉穩(wěn)。
    女巫輕聲說：“仁慈的堯神聽到了你的呼救與請求，已解你厄難。我名尹莎貝爾，奉神諭而來。”
    白跖吃驚之余繼而明白了過來。
    哪有那么多渦世界相遇和互相狩獵的巧合。
    這是那位堯神施展的神威。
    神明名為……堯神？
    白跖身體震動，發(fā)出聲音：“請問……堯神是堯族的神明嗎？”
    “不錯。你從我們的巨像圖騰里交換了畜牧學，所以我們能感應到你。”
    女巫又說：“為什么只有你一人？白嶺部落的其他人何在？”
    “……沒有其他人，部落可能只有我一個人了。”
    白跖正為劫后余生而喜悅，可一想到部落的失聯(lián)，又覺得不是滋味。
    聽了白跖描述的情況，女巫點頭：“如果是這樣，你就留在堯族吧。我們之中也有像你這樣的情況，胡桃親王至今還在尋找自己來源的世界。”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報答這救命份恩……我是一個獵人，我可以為堯神大人與堯族打獵！”
    白跖激動地說。
    堯族這樣強大的種族，自己如果能和他們在一起，安全就絕對有保障。
    “無須你打獵。”
    女巫說：“你只需要與堯族交流【相位離解炮】就行，不少人對你的這個能力與技藝很感興趣。你有什么要求，也都可以提。”
    白跖聽得目瞪口呆。
    堯族竟然對自己的進食感興趣……這是要研究我嗎？還是他們的一種癖好？
    果然就像部落老人說的那樣，高等種族的口味很難講的。
    “好，好的！”
    白跖趕緊答應下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