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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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更何況國朝皇宮的墻本來也就不怎么密實。蕭三十四其實是陳七的消息,不出一個月就傳遍了整個書院,女學(xué)內(nèi)外自然也不例外,兩年前陳七誤入女學(xué),引來眾人取笑的故事,忽然間又被翻出來說。而宋竹、宋艾姐妹,以及最近剛剛?cè)雽W(xué)的范家六娘,也都成為女學(xué)生們打探的對象——對于這個極有可能要入繼大統(tǒng)的福王之子,即使是出身大家的小娘子們,也都是好奇得選擇放下了矜持。
“確實是見過幾面,但卻不大熟悉。”宋竹和宋艾都是這么一個說辭,“男女有別,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即使師兄曾對我們有過照顧,但也是看在家父份上。若說家里有誰和他熟悉的話,應(yīng)該也就是我們家三哥、四哥了,他們年紀相近,倒是挺能說得上話的。”
至于范家六娘,那就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是范家三房的女兒,陳珚的姨媽是范家大夫人,兩邊隔了房,見面機會也不多,一直到太子去世以前,她都還毫不懷疑地以為曾過來拜訪過幾次的陳珚,的確就是望海侯家的三十四哥呢。
不過,不論熟悉不熟悉,陳珚和宜陽書院淵源深厚,的確是不爭的事實。即使書院一時還比較冷清,不復(fù)去年的盛況,但諸多學(xué)子臉上的笑容,卻已經(jīng)是燦爛了不少:正所謂時窮節(jié)乃現(xiàn),能在書院最困難的時候不離不棄的人,定然會為山長宋先生看重。今時不同往日,若是陳珚這個宋學(xué)門生入繼大統(tǒng),宋學(xué)扶搖直上,那是眼見得著的事,到那時候,宋先生是會選擇他們這些忠心不二的宋學(xué)門人,還是選擇曾背棄宋學(xué)而去的那些北黨之后,還用多說嗎?
景王四子這位競爭者的消息,并沒有流傳得太廣,是以書院輿論之中,陳珚入繼大統(tǒng)似乎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恕I踔潦撬皝硪岁枙呵髮W(xué)的舉動,都被有心人解讀出了種種含義:太子身子一直不好,官家又沒有別的子息,陳珚這個儲君的儲君,難道是自己千山萬水地到宜陽來讀書的?肯定少不得是大人們的安排,能安排陳珚的大人,出了福寧殿里的官家,又還會有誰呢?
不論陳珚是否能入繼東宮,宋學(xué)大興,看來已經(jīng)是轉(zhuǎn)眼間的事了。學(xué)子們的精神面貌自然也是煥然一新,今年乃是大比之年,若是能趕上今年考中,經(jīng)過幾年的磨礪,待到儲君登基時,自己這些昔日同學(xué),豈不也等到了大展宏圖的好時機?因此,書院內(nèi)雖然也難免流傳了一些閑言碎語,但大環(huán)境的讀書氛圍,反而更加濃厚,這也算是個意外之喜。
至于宋家——如今在宜陽縣乃至洛陽城中的風(fēng)光無限,那就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宋先生所收的信件到底增加了多少,接到的邀約又暴增至以前的幾倍,以及宋家的生意如今好做了多少,在族中的地位又上升到了哪個地步……除了宋家人以外,誰也不會知道,而低調(diào)如宋家,自然也不會將這樣的事情分享出去。
宋竹身為宋家女,現(xiàn)在年紀也大了,家里人把她當(dāng)大姑娘看,對于家中現(xiàn)在的處境,心里倒是有數(shù)的:宋先生和朋友們往還的書信,一直都是她幫著整理,太子駕崩到現(xiàn)在兩個月,收到的信件已經(jīng)是上百封,連回都回不過來,至于各種邀約,那就更不必說了。甚至于連之前隱約有和宋家翻臉意思的那幾大家族,如今也是換過了一張臉,又開始和宋家套近乎,要不是多少還顧忌了幾分臉面,只怕又要把衙內(nèi)們往宋學(xué)里塞了……
這些事,她都是一清二楚,甚至對于景王四子的存在,宋竹也是知情的。父親和蕭傳中談?wù)摯耸碌臅r候,她就在一邊服侍。因此外人看宋家,雖然是羨慕得一塌糊涂,只覺得宋家有大氣運在身,但宋竹自己卻是知道,宋家現(xiàn)在,實際上已經(jīng)是卷入了一場牽連極大的政治角力之中,可以說,陳珚一日不登基為帝,宋家就一日也不能安心,即使陳珚做了皇帝,宋先生身為帝師,宋家的日子,也注定不可能再像從前那般清靜了……
而宋竹在如今所能為家里提供的全部助力也就是一點:不礙他們的事。
她的婚姻并不能為家里換取多少利益,這一點宋竹是清楚的,在牽涉到國嗣的問題上,別說兒女親家了,就是親兄弟,都可能因為自己的利益而反目成仇,親事所牽起的那條單薄的線,在這洪水一般的大勢跟前,根本什么都不是。再說,以父母的作風(fēng),也不可能把她作為和別家結(jié)盟的籌碼,即使宋竹本人情愿,爹娘也絕不會答應(yīng)的。
所以她能做到的唯一一點,就是別讓爹娘再為自己的事操心,把精力集中到他們該操心的地方去。
所以……她也就不能再繼續(xù)喜歡陳珚了,如果陳珚只是個普通的宗親子弟,她還可以努力一把,雖然這樣的婚姻有些離奇,但畢竟也不犯什么忌諱。福王都和皇帝隔了一輩了,陳珚排行老七,等到他繼承福王位置,起碼還有好幾十年——按照國朝的慣例,兄終弟及,如今的福王是第一代王爵,他去世以后,王位就從長子開始往下,二哥、三哥……這樣在嫡子間按序齒傳承,陳珚指不定到死都輪不到福王的位置。宋家嫁個女兒給這么個學(xué)生,也沒有什么。
但陳珚現(xiàn)在有希望入繼東宮……
在母親和自己說起此事的時候,宋竹就什么都明白了,為什么陳珚說兩人門第不配,為什么他說如果兩人在一起,受害最深的會是宋先生,其次才是他自己。——國朝后宮,從來都是勛貴之后,即便是從老宰相門第中選取太子妃,那老宰相起碼也得去世三十年以上……后宮和朝政之間,永遠都不會發(fā)生聯(lián)系,而父親的宋學(xué),卻是有希望爭奪當(dāng)朝道統(tǒng)的顯學(xué)。
若是自己做了那什么太子妃,非但家里的叔伯兄弟們,永遠都將和政事堂、樞密院無緣,就連宋學(xué),也注定將在幾年內(nèi)煙消云散,再也不會有成為官學(xué)的一天。
這樣的事,宋竹第一個不允許它發(fā)生。
她一向自知天分有限,只能仰望兄姐父叔,苦苦努力,只是為了使自己配得上宋家人的標(biāo)準。可以說,宋竹一生都生活在家人的陰影里,她有時也會埋怨自己怎么運氣如此不佳,有這么優(yōu)秀的家人。
——但這并不代表她對家人有所不滿,恰恰相反,宋竹一輩子最大的驕傲,就是她能生在宋家,能擁有這樣的父母,這樣的兄弟姐妹。
對于洛陽城外的餓殍,對于動蕩不安的北地,她宋竹無能為力,即使生為男兒,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這個國家,這個朝廷所面臨的問題,不知該如何去調(diào)劑天下財貨、運籌天下兵馬,讓‘百姓俱歡顏’。她就是個很平常的女兒家,看到萬千貧苦人家在這世間掙命,她會不忍,會落淚,但卻是毫無辦法——她沒有這個能力。
但她父親有,她大哥有,她二叔、二哥、三哥、四哥,都是經(jīng)緯天下的人才,他們能為這天下解決問題,他們所崇信的宋學(xué),就是這樣的治國之學(xué)。宋竹絕對不會容許自己擋在家人和天下之間。
所以,她不能再喜歡陳珚了。
小姑娘在一瞬間,仿佛就成長了許多,甚至成功地騙過了母親,讓她誤以為自己對陳珚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心思,也不知道家里人曾做過的安排,讓未言明于口的一切,都消弭于沉默之中。便是在二姐、三哥跟前,她也絲毫沒有流露異狀,就還和往常一樣起居說笑,不允許自己茶飯不思。——在這么一屋子人精跟前,她要是和以往有那么一點不一樣,不是往親人心里添堵嗎?
宋家忽然由黑翻紅,家外有多少事就不必說了,就是家里,母親也不是沒有操心的事:二姐的婚禮近在眼前,還有大哥,這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前些年因為北黨抬轎子的關(guān)系,硬是沒有定親。要不乘著現(xiàn)在這當(dāng)口快些把親事定下來,等到北黨抹開面子又來提親,這親事還不知道要耽擱到哪一年呢。還有三哥,今年中舉人應(yīng)該不在話下,若是明年中了進士,這親事更是也要快些定下……
人都是逼出來的,這話不假,宋竹不是自夸,她真覺得自己在過去幾個月里成熟了許多,就是二姐,都破天荒夸過她一句,“三姐這半年來,倒是有些姑娘家的樣子了。”
——真的,這幾個月,她是沉靜了很多,連學(xué)習(xí)都比以往更能專心了,覺得整個人都從容了許多,對于姐妹們給的壓力,她已經(jīng)不再在意,宋艾的風(fēng)頭就是蓋過了她又如何?都是一家人,誰好不是好?對于自己的名聲,早已經(jīng)不牽掛,就是對親事,也沒了以往患得患失的心情了。
嫁給誰不是嫁呢?家里絕不會給她胡亂挑人的,既然……既然嫁不了陳珚,那么就順著家里人的安排,在合適的時機,嫁給合適的人選,不也頂好嗎?
一定會很好的,宋竹這么告訴著自己,肯定會很好的。
周霽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進入到了她的眼簾里。在母親若有若無地和她又提起了一次周霽以后,宋竹終于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把他作為可能的未來夫婿人選考慮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