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0 章
難得出來散散心,倒有此奇遇,蕙娘也是有幾分出神,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自己的抑郁,反而被桂含春之事分了心,至此居然一掃而空。側(cè)頭一想,便翻身上馬,又閑步了幾番,便回馬往良國公營帳而去。
現(xiàn)在桂元帥回來,良國公這個副帥,便又成了設(shè)而不用的顧問了。他自己亦頗為安然于這個位置,成日里雖說忙忙碌碌,但都是出工不出力,倒是作養(yǎng)得精神健旺,這會兒也是窩在營長里吃茶看邸報,見蕙娘回來見他,便道,“聽聞你方才騎馬出去了,可是擔(dān)心仲白,心頭煩悶?”
良國公對權(quán)仲白,不可謂是不偏疼了,權(quán)伯紅和權(quán)季青都是因為他離開國公府也就罷了,唯一一個權(quán)叔墨被放逐去江南,說來也多少是因為權(quán)仲白的緣故。再加上鸞臺會現(xiàn)在的計劃擺明就是要以權(quán)仲白為中心,按說他只有比蕙娘更緊張的,可現(xiàn)在良國公卻紅光滿面的,蕙娘心中多少也有些納罕,她沒有否認(rèn)良國公的話,“是有些懸心。”
“這就不必了。”良國公放下邸報,把抄件遞給蕙娘,“人在外地,邸報是落不下的,雖說隔的時日久了些,但人在軍營傳信不便,很多事都要靠它來了解。”
的確,蕙娘自從進(jìn)了軍營以后,和京里的消息來往也宣告斷絕,她在這方面,的確是不如良國公有經(jīng)驗,竟沒想到邸報——在京中,她的消息可比邸報要靈通多了。她一欠身,接過了邸報,一邊翻看,一邊聽良國公續(xù)道,“不過,他頭一次出去,我是擔(dān)心的,雖說只是擔(dān)心了不一會兒,但心還是提了起來。這一次他出去,我不那樣擔(dān)心了——你道是為了什么?”
蕙娘眉一蹙,很快也想到了鸞臺會的潛力量。“您是說……”
這么多年和羅春做生意,清輝部在草原上的人脈和能量那還能少了嗎?起碼對這地勢就很熟!現(xiàn)在坐鎮(zhèn)北京的權(quán)世赟,對權(quán)仲白的生死只怕比他們還要上心,這邊信一送回去,只怕在祭天圣典之前,就能混入北戎圣城了。說得那什么一點,就是別人都死了,只怕權(quán)仲白都能活著出來呢。
想通這一層,蕙娘登時放下心來,悄聲笑道,“只怕他們沒見過喬裝后的仲白——”
“不妨事,北戎的祭天圣典雖然巨大,但在有心人眼里,生人也就是那么多了。一個游醫(yī)說來還是挺顯眼的,”良國公看了蕙娘一眼,道,“你也是關(guān)心則亂了。”
他對蕙娘的感情流露,似乎并不反感,相反的還有幾分贊賞,唇角一勾,還打趣了蕙娘一句,“本想讓你無事就快些回家的,現(xiàn)在看來,仲白不平安回來,你是不放心走的了。”
蕙娘面上一紅,但也明知自己不愿回去,便難得地沒有矯情,而是爽快道,“確實是,怎么也要等他一起回去,不然,他又和脫韁的野馬一樣,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這也罷了。”良國公尋思了一會,便喃喃道,“我是想,你若能早回去,也許還趕得上桂家的信呢……”
看來,不止她一個人感覺到了桂家的決心。蕙娘眼神一閃,對良國公的老辣又有了新的認(rèn)識:從前桂家想和鸞臺會切斷聯(lián)系,那是因為他們還想著安安生生的繼續(xù)做忠臣、權(quán)臣,可現(xiàn)在,皇帝擺明了要整桂家,桂元帥想要兩面投資,加強(qiáng)和鸞臺會的聯(lián)系,也不是什么難解的事。畢竟鸞臺會這些年不賣軍火了,對他的權(quán)益沒有太大的影響,相反,手眼通天,也許還能在朝中為桂家找到新的靠山……既然下定決心要和皇家在暗地里抗衡一番,對鸞臺會示好,幾乎是必然的選擇。
只是從桂含春的話看來,他怕是未必會執(zhí)行桂家的決策,把福壽公主這個威脅扼殺在北戎境內(nèi)。蕙娘尋思了片刻,卻未和良國公說明此事,只是笑道,“您說得是,不過,我料著就是晚回去,也未必趕不上這場熱鬧,這事兒又不是什么大事,對大家都好,他也犯不著防著我。”
“現(xiàn)在反正一切都好說的。”良國公喟嘆了一口氣,“也罷,回去不回去都在你了。橫豎就是有這么回事,少不得日后還要交到你手上來辦的。”
人在軍營,畢竟不能怎么暢所欲言。蕙娘和良國公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幾個眼色,便又說起了別的話題。
時至深秋,天氣是一日冷過一日,北戎兵馬的活動也是一日稀少過一日,終于,何家山三日馬程以內(nèi),都看不到他們的蹤跡了,桂元帥遂安排人馬,去給達(dá)延汗送些補(bǔ)給。自己這里也加緊操練軍事,修修補(bǔ)補(bǔ),又部署些新式火炮不提。蕙娘人在軍中,雖然深居簡出,但因良國公就在附近營帳內(nèi),也時常能耳聞一些戰(zhàn)事的動向。——羅春這一次,得了英國人的幫助,是要比從前更難打了。桂元帥也因此對洋務(wù)大起好奇,常常問蕙娘一些外洋的事。
他和良國公這個年紀(jì)的人,幾乎都無法接受從泰西那樣遙遠(yuǎn)的國度,遙控著天竺左近的殖民地,還能再繞道俄羅斯給羅春送補(bǔ)給的事實——連大秦都怕是做不到這樣的事,英吉利就大秦人所知,不過是個蕞爾小國,比日本大不了多少,如何能有這番能耐,也的確是令人難以想象的。
就是蕙娘自己,也說不清這個道理。她倒是提了幾句鴉片,桂元帥對此也不陌生,道,“他們是想往這里賣,但是還沒怎么開始賣呢,就打起來了,現(xiàn)在除了兵士以外有誰還在前線附近?這一帶的百姓,對北戎要賣的東西一般都堅決不買的,恨不能一燒了事。倒是有些商隊也許比較好奇,不知會否走私攜帶進(jìn)來,試著賣些。”
大秦的疆土是如此廣闊,英國人若鐵了心想賣,難道還能找不到機(jī)會?蕙娘的心微微下沉,卻并不吃驚。桂元帥又道,“但對這件事,燕云衛(wèi)是很重視的,三番四次讓千萬阻斷鴉片進(jìn)口。所以這一陣子,西北沿線全在掃蕩走私商隊,不但是為了鴉片,也是為了阻斷對羅春的茶葉供給。他的英吉利主子,能給他炮,給他錢,甚至是給他那個害人的鴉片玩意兒,但卻給不了他鹽和茶吧。少了這兩樣?xùn)|西,我倒要看看他能撐多久。”
西北苦寒,北戎又是游牧民族,平時一般是不吃素菜的,茶葉實在是他們生活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供應(yīng)物,桂元帥如此做法,的確十分老辣,蕙娘點頭笑道,“如此殺一儆百,只怕羅春要難受了。”
“除了羅春以外,難受的怕還有宜春票號吧。”桂元帥卻哈哈笑了起來,“少了這些走私商人,在北戎圣城的分號,倒是完全沒用了。”
這些年來,宜春票號每年給桂家的分紅那還少嗎?也就是因為如此,幾乎所有走西域的商隊都在宜春號開戶,分號倒是因此多了不少生意,這里面肯定也有不少膽大包天的走私商隊,現(xiàn)在桂元帥說來,倒像是和他絲毫沒有關(guān)系似的。蕙娘暗罵了一聲老狐貍,面上卻做大義凜然狀,道,“為了大義,一間分號算得了什么?此次若能順利除去羅春,這段困難時候過去,以后的生意只會更好的。”
桂元帥卻搖頭嘆道,“這卻未必了,若是從前,這一次贏了,怎么也能安靜上二十年,北戎才能積蓄起力量再生異動。現(xiàn)在有了那什么英吉利插手,指不定還會鬧出什么幺蛾子呢。隔了千萬里,他們到底是如何能把錢物給運送過來的,真是費解離奇……別說他們了,就是我們把這塊地占下來了,怕都還不能管好呢。”
良國公也搖頭嘆道,“現(xiàn)在確實是和以前不一樣了,真有點看不懂啊。泰西人怎么幾年間就強(qiáng)成了這個樣子。只希望這一次能把羅春干掉,北戎群龍無首,我們收拾殘局也方便點。”
“時勢造英雄。”桂元帥陰沉地道,“即使死了羅春,北戎也沒那么容易消停,英國人有錢的很!你也看到了,這一次他們是拉著大炮來攻城的,若非羅春對炮戰(zhàn)不熟悉,幾乎就要出事……沒了羅春,不過幾年,又出來羅夏、羅秋的,誰都受不了……”
他心事重重地?fù)u了搖頭,嘆道,“好在我老頭子只管打仗,卻不用操心這些事。不然,再想想海外的局勢,這可怎么還能睡得著喲?”
到了桂元帥這個地步,他第一謀求的是家族的延續(xù)和榮耀,第二要說沒有政見那是不可能的事。爭權(quán)奪利,一般都是二層官員的活計,在頂層權(quán)力圈里,所有人唯一的矛盾點就在于:他們都想要用自己的辦法來發(fā)展這個國家。為自己所在的政治集團(tuán)爭取利益是一回事,這不過是為了延續(xù)自己的政治生命,團(tuán)結(jié)自己的黨羽。但爭取政見上的勝利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楊首輔寧可得罪商人集團(tuán),也要支持海禁,其實就是因為開埠、造船花費的銀錢太多了,在地丁合一上的投入就要小一些。這就是他本人的政見,桂元帥口中是這樣說,但心里對如何解決這一局勢,豈會沒有自己的看法?只是當(dāng)著良國公的面,未必會說出來而已。
蕙娘瞅了他一眼,心頭卻是一動——若非實在是放心不下權(quán)仲白,她真有心先回京城去了。不知如何,她很肯定,對桂元帥的政見,也許鄭氏毫無所知,但楊善桐肯定是有相當(dāng)?shù)牧私獾摹?br/>
在等待中,日子一天接一天地飛逝,蕙娘是掰著手指數(shù)著北戎祭天圣典的日子,理智上她當(dāng)然知道,權(quán)仲白未必會在當(dāng)天回來,但從祭天圣典以后,她便又開始了焦急的等待,就是良國公、桂元帥,面上不動聲色,其實眼底下的青黑也是日趨增多。再加上祭天圣典之后,接連下了四五天的大雪,這幾個人的心情也就更差了,雖說下了雪以后,他們倒可以回西安去了——北戎再立功心切,也不會在雪后來襲的,嚴(yán)寒的空氣與冰冷的鋼鐵,對馬匹的健康是極大的損害。但不論是良國公還是桂元帥,絲毫都沒提回西安的話,整個帥帳,似乎都陷入了這場凝固的等待之中。
等到第十天頭上,第一批燕云衛(wèi)回來了,他們是出行去做偵查任務(wù)的,并不了解權(quán)仲白等人的動向,但即使如此,他們也帶回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今年的北戎草原,鬧起了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狼災(zā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