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3 章
東城到北城雖然不遠,但京城闊大,歪哥害怕父親抱他累了,權(quán)仲白沒走幾步,他就要下地來自己走。――打從北城出來以后,他活潑了許多,繞著權(quán)仲白的膝蓋,前前后后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又不時走遠幾步,指著街邊的店鋪,同權(quán)仲白議論里頭的景象,只是他現(xiàn)在興趣已經(jīng)發(fā)生偏移,對里頭的貨物看得少了,問得更多的,還是里頭人的生活。“爹,掌柜的一個月能賺多少銀子呀?”
“嗯……那伙計呢?那,學(xué)徒呢?”
權(quán)仲白便一一地說給他聽,“掌柜的一個月能拿回家的錢可不一定,生意好的大掌柜,一個月也能拿回家十兩銀子,那樣的小掌柜,一個月一、二兩銀子吧。”
歪哥又妙想天開,“那養(yǎng)娘呢?”
“你養(yǎng)娘月錢三兩,”權(quán)仲白笑道,“不多不少,不過,逢年過節(jié),你娘時常給他們家送東西,還有賞首飾、賞錢……她拿的好處都在這上頭,那點月錢,你養(yǎng)娘不在乎的。你身邊的姐姐們,一個月都拿一兩月錢,一年得的賞賜,說不定都有三五十兩。”穿越吧sj131
歪哥若有所思地噢了一聲,又道,“那我一個月花多少呀?三十兩?”
“這可就沒數(shù)了,你養(yǎng)娘算你十天吃十五兩,那是虛指,你吃的那些東西,有時候有錢都買不到,可關(guān)系到了,又不用錢。”權(quán)仲白隨口道,“還有你穿的戴的、用的玩的,要是勻下來,一年花多少,爹也不知道。”
歪哥便不說話了,過了許久,他低聲道,“到云南做官奴,做什么事,都拿不到錢吧?爹你說得對,北城那戶人家,過得日子其實也還行了。有的人,連做官奴都不成呢。”
便把自己看見牛家女眷的事,告訴父親,又道,“娘說,要想不落到這個地步,只能盡量地學(xué)本事,只能永遠都不要輸……”
權(quán)仲白一時也有些感觸,他點了點頭,“你娘說得沒錯,唉,要是咱們家敗了,以你的身份,只怕連做官奴都不成。”
歪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做不成官奴,那會怎么樣――會――會――”
“死沒什么可怕的。”權(quán)仲白道,“你也不要怕這個字,這世上每天都有好多人死,也有好多人生。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死了,你瞧著閣老府的那些人,夠威風(fēng)的了是嗎?像是一輩子都能順順?biāo)焖斓模环L(fēng)順?其實就是閣老,又怎么樣,單單是這十年間,兩個閣老都是猝死,一個是吃得太好,膽里有石,發(fā)作的時候一口氣沒上來,痛死的。還有一個,拉肚子拉死的,多大的年紀了還得痢疾,拉了半年肚子,怎么吃『藥』就是不見效,也沒當(dāng)大事,便不在意,到后來一天晚上,拉了一桶血,就那樣去了。”
歪哥也算膽大,平時聽人說鬼故事,都不當(dāng)回事,可權(quán)仲白這樣平平淡淡地說起這樣的話,他卻怕得臉『色』煞白,半天都說不上話。權(quán)仲白拍了拍他的腦袋,道,“說這些不是為了嚇唬你,你要曉得,世上有些事,怎么發(fā)生并不要緊,要緊是怎么去面對。怕是怕不完的,也怕不來,懂嗎?”
歪哥不大明白,眨巴著眼并不說話,權(quán)仲白嘆了口氣,把他抱起來道,“你瞧,死,總是要死的,怎么死,何時死,不是你來決定,對嗎?那你怕什么?怕也沒有用,只能不去怕。”
這句話,歪哥倒是懂了,他點頭道,“那、那我不怕了……”
“不怕死,那你還怕什么呢?你怕不怕咱們家的錢勢沒了,你也落到牛家人那樣的下場,死就不說了,那怕不得,我看你也許還不怕死,你更怕是落到牛家女眷那樣的地步吧。”權(quán)仲白說,“什么都沒了,連親人、娘家都沒了,余下的只有孤孤單單凄凄苦苦的下半輩子,一睜眼就是受罪,也不知道這樣的苦盡頭在哪里……”
歪哥不禁揪緊了權(quán)仲白的衣袖,他面上掠過一絲恐懼、一絲倔強,咬著唇并不說話。權(quán)仲白道,“你娘教你要學(xué)好本事,避免這一天的來臨,這想法也不能說錯,但對你的壓力就大了點,你難免會想,你自己有這本事嗎,你能辦得到嗎?這世上不可預(yù)測的事多了,就算你已經(jīng)夠好了,若時運不濟,是不是有一天也可能落得這樣的下場呢?”
“今天爹告訴你,你在去爭勝的同時,也要做好失意的準備。錢財、權(quán)勢,甚至是親人、肢體,可能都會離你而去,但是這些東西,讓我們歪哥變成歪哥嗎?不是,讓你成為你的地方,是這里。”
他『摸』了『摸』歪哥的胸膛,笑道,“就是沒了錢,沒了勢,甚至沒了爹娘,沒了手沒了腳,只要你的心還在,你就還是你。爹娘愛你是因為這些嗎?不是的,就因為歪哥是歪哥。這些東西,不過是錦上添花,有固然好,沒了也不至于就活不下去了,你在保護這些東西的時候,也要看淡這些東西……”
歪哥已經(jīng)聽住了,他尋思了半晌,都沒有說話,權(quán)仲白也看不出他懂還是不懂,便不再往下說,而是笑道,“你瞧,咱們已經(jīng)到東城了,這一帶靠城門,本來也沒有多少大戶人家,原來也是臟『亂』差,可你看現(xiàn)在如何呢?”
歪哥定睛一瞧,見此地多數(shù)都是獨門獨戶的小院子,很少看到窩棚、大雜院,路面整潔不說,來往路人穿著也比較鮮亮一些,面上常帶了笑容。他不禁便道,“很好哇,他們不是挺開心的嗎?――您說娘的產(chǎn)業(yè),是在哪兒呢?”
權(quán)仲白抱著歪哥走了幾步,抓起兒子的手畫了一個圈,笑道,“你瞧見這條街?除了賣吃的以外,全都是你娘的產(chǎn)業(yè)。”
“啊?”歪哥大吃了一驚,不禁怔怔道,“這、這么不起眼的門臉……”
他自然也是去過蕙娘名下產(chǎn)業(yè)的,從宜春票號到那些胭脂水粉行,哪個不是氣派典雅,這些鋪子,門臉低矮黯淡,里頭『亂』糟糟地堆著些凳子、籃子,看著便不覺賺錢,和他母親的風(fēng)格半點不搭。歪哥會吃驚,也是自然的事。穿越吧sj131
“嗯,你娘開辦這間店時,才只十一歲,”權(quán)仲白看了兒子一眼――歪哥自己,已低下頭去:再過五年,他也就十一歲了,到時能否開店做生意,實在難說。“總是當(dāng)時東城這一帶,不但臟,而且很『亂』,這附近的居住的頗多人家,都有失竊的。連順天府知府都頭疼……可也就是半年多的時間,這里就眼見著好起來了,非但坑蒙拐騙的事少了不少,而且居民也是眼見著殷實了起來。當(dāng)時的太子――如今的皇帝,頗為好奇,便著人打聽,這才知道,是有人在這里連開了十多間鋪子。”
歪哥不覺已聽得入了神,他道,“哦?是什么鋪子呀?這地方『亂』,還有誰敢來光顧呢?”
“就是這一排嘍。”權(quán)仲白努了努嘴,“做竹器的、編藤席的,還有拾掇凈雞各處發(fā)賣的,賣針頭線腦的……都是窮人間的生意。她一開就是幾間,在當(dāng)?shù)卣泄ぁ①I竹器,這里住戶窮,便由鋪子出面放債,出九歸十,收一分的利息。一間鋪子,賣竹條收竹器,欠的錢直接從竹器錢里扣。編藤席的也差不多,還有拾掇凈雞的,城里各處酒樓生意都好,這里有凈雞賣,價格也不貴,算來比自己雇工還省,夏天垛在冰里送去,又干凈又省事……這都是需要大量人工,但對手藝要求不高,只要細心謹慎就能成的活計。還用很低廉的價錢往外販雞『毛』,因量大,又要人運到十里八鄉(xiāng)去叫賣,還是和竹器一樣,借本錢給他們做,收一點利錢而已。不一年,這四五條胡同,都有人在店內(nèi)做活,多了這些錢,『亂』象自解,順天府又殺了幾個人,那些下九流的人物,便存身不住,漸漸地都搬到了外城去住。”
“那是十多年的事了,當(dāng)年的雇工,頗有些積攢了銀錢,自己出去做買賣的,現(xiàn)在這一帶已經(jīng)和南城一樣,住的都是體面人家。”權(quán)仲白道,“以前東城這里的宅院都賣不上價,現(xiàn)在幾乎可以和南城一樣。你瞧,你娘給這一帶幾千人帶來的影響,有多大。”
歪哥一時還沒想到這一茬,他更感興趣的是蕙娘的動機,“娘為什么忽然要開這樣的鋪子呀?是為了掙錢嗎?”
“還真就是為了掙錢,”權(quán)仲白笑道,“這事,還是從前昭明帝問出來的,當(dāng)時呀,太子知道了這事兒,也有些好奇,不知是誰在背后做這樣的好事。有天和昭明帝閑聊時,就說起了這事,昭明帝那時候身子不好,我還在給他把脈呢。一說起這事,他便道,‘哦――朕也聽說了,這事有些蹊蹺,做生意的那都是無利不起早,這人這樣搞,鋪子能賺錢嗎?’。”
他說起故事來,繪聲繪『色』,歪哥聽得欲罷不能,權(quán)仲白換口氣,他都要緊著追問,“就是啊,為什么呢!”
權(quán)仲白道,“嗯,當(dāng)時太子也說,‘是,不知這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倒讓人有些好奇,可不論如何,他算是做了件大好事,要比順天府能為多啦’,昭明帝說,‘那就讓人去查查,這鋪子背后,是什么人在管’。”
“當(dāng)時誰也不知道,這鋪子是閣老府的產(chǎn)業(yè),一查,這鋪子都登在‘齊佩蘭’名下呀,就又去查齊佩蘭,查了一陣子,忽然有人說,齊佩蘭是焦閣老家女公子的化名,女公子當(dāng)時才十二歲,別是她吧?昭明帝聽了,也好奇得很,沒多久,焦閣老覲見時,他就把這事說了。那時我正好也在一邊了,”權(quán)仲白說,“焦閣老說:‘那是她學(xué)著做生意呢,都是小孩子瞎搞,當(dāng)不得真’。”
“焦家有錢,天下人都知道,昭明帝聽了就說,‘這樣經(jīng)營,可不像是蕙娘的手筆吧,這孩子那么伶俐,怎么會做不賺錢的生意。’”權(quán)仲白道,“你曾外祖父一聽就笑了,說,‘這孩子猴精猴精的,哪里虧錢,賺得不得了……這事兒是這么回事,那天我們在她爹跟前說話,她爹說起來,說她太傲了,有點心大,人家讓著她,不是因為她多厲害,就因為她是閣老府的孫女。她不服氣,和她爹置氣呢,正好,也想讓她跌個跟頭,我就做主,給她五千兩的本錢,讓她不許揭『露』身份,就這么隱姓埋名地在京里尋覓一門生意,一年時間,起碼生發(fā)兩成的利,才算她有真本事’。”
歪哥啊了一聲,見父親停下來歇氣,不免急道,“您快說呀,然后呢,然后呢?娘不是輸了嗎,那幾間店哪能賺出一千兩的利!”
“昭明帝也這么說,”權(quán)仲白『摸』了『摸』兒子的頭,抱著他往街邊讓了讓,避開人群,續(xù)道,“嗯,你曾外祖父說,‘她扮了男裝,帶了幾個心腹出去,還真沒用上一點焦家的關(guān)系,先用二百兩,把那排店面都給盤了有一年。您也知道,那里『亂』,稍微賺錢些的生意都有人惦記,不是偷搶就是勒索,鋪面都盤不上價的。再用了八百兩的本錢雇了人,把生意的攤子給支起來了……不過,一年功夫,那個鋪子也就是勉強保本,沒有虧錢罷了,根本就談不上賺。’”
他住了口,問歪哥,“你猜,你娘用四千兩做了什么賺錢呢?”
歪哥急得不得了,哪有心思和爹猜來猜去的,可看權(quán)仲白神『色』,知道父親也是有意培養(yǎng)自己的耐『性』,便勉強按捺著動起了腦筋,他游目四顧,半天都沒想個結(jié)果出來,正在發(fā)急時,又聽權(quán)仲白悠然道,“其實,剛才我是把什么都告訴你了,就看你聽進心里去沒有。”
歪哥腦際靈光一閃,叫道,“啊,我明白啦,是房子嗎!”
權(quán)仲白笑道,“是,有一處四進四出的宅院靠近東城,買不上價錢,她作價一千兩就買回來了,用一千兩翻修,一年后足足就賣了四千兩。這本錢不是才用了三千兩嗎,還有二百兩,她給順天府知府送了禮,請他用心辦事,著實是殺了幾個蟊賊,把東城人給嚇住了。余下一千多兩,你娘全買了獨門獨戶的小院子放租。你曾外祖父學(xué)她說話:‘做生意也講究一個細水長流,現(xiàn)在小院子還賣不上價,雖說賣了,我賺得更多,在爹跟前更好看些。可若留著呢,十幾年后,這里只有越來越好的,到那時候出手,才叫賺錢呢。’”
他看了歪哥一眼,道,“果然,現(xiàn)在東城地價貴了,這些小院子,租價已經(jīng)把本錢賺回來了不說,若要賣,現(xiàn)在漲了何止有五倍。嘿,你娘在做生意上是真沒得說,只是昭明帝是看不到了――可就是這樣,當(dāng)時他也說不出話了,沉默了很久,才道,‘唉,本來想把她許給魯王的,閣老沒點頭。現(xiàn)在看來,是你珍惜孫女,這樣的才具,那不是傻大郎能匹配的,委屈了蕙娘!不如,把她許給老/二吧?要不是孫氏已經(jīng)入門,我看,太子妃都是當(dāng)?shù)昧说模 ?br/>
歪哥緊張得攀住權(quán)仲白,連聲問,“那曾外祖父答應(yīng)了么?”
權(quán)仲白不免失笑道,“傻孩子,這要是答應(yīng)了,能有你嗎?”
他還要再往下說時,忽見身周數(shù)人都住了腳步,癡癡看著自己,心知不妙,便抱起兒子轉(zhuǎn)身要走。果然身后有人叫道,“呀!真是十鋪東家的公子嗎!”
緊跟著便有人七嘴八舌道,“什么東家,陽老四你別開玩笑,東家這些年哪有來過……”
權(quán)仲白忙加緊了腳步,繞到小巷子中,可一胡同里,許多人都被陽老四那句話給驚動了,不斷有人開門出來問道,“東家?東家真來了?在哪兒呢!”穿越吧sj131
他速度畢竟被兒子拖慢了,不多久,便被人發(fā)覺,那邊陽老四估計從父子倆轉(zhuǎn)到街角,便有在偷聽,此時賭咒發(fā)誓也已經(jīng)解釋清楚,眾人都轟然道,“姑爺、公子留步!”
有人當(dāng)著街就跪下去,叫道,“東家萬家生佛!我們?nèi)叶佳稣棠蠖鞔蟮拢∥医o您磕頭了!”
又有無數(shù)人被驚出來,都道,“東家留一留,受我們一拜!”
也有人喊,“好東家哎――您的店可千萬別關(guān)!我們每天都給您上香!”
權(quán)仲白見不是事,只好囑咐歪哥,“抱緊我!”
他腳下運起勁道,發(fā)力在巷子中一陣疾跑,很快便跑到了朝陽門大街上,終于把過于熱情的群眾給甩脫了,歪哥抱著父親,猶自不斷回顧。權(quán)仲白累得微微氣喘,道,“好了,咱們現(xiàn)在吃頓飯,一會晚上再帶你去別處逛逛。”
朝陽門這里,上檔次的館子那就多了,權(quán)仲白隨意把歪哥牽進春華樓,一摘帽子就被認出來了。聽說歪哥身份,伙計更加熱情,給讓了樓上雅間,又鋪陳了妥妥帖帖的一桌菜,飯后還給泡了香茶消食。權(quán)仲白便指著街上景『色』給歪哥看,歪哥卻沒怎么用心――他一頓飯都吃得很安靜,此時才問,“爹,那后來曾外祖父沒答應(yīng)吧?”
權(quán)仲白被逗笑了,見歪哥神『色』執(zhí)拗,才道,“嗯,沒答應(yīng),那時候你小舅舅還沒出生,你娘要在家守灶。再說,她就是嫁人也不會嫁進宮里的。各方面都不合適,這里頭的文章,你自己琢磨吧。”
歪哥想了一會,又道,“那時候您就認識娘了嗎?”
“我想想……”權(quán)仲白還真算了一下,“從前就聽說她的名聲,倒是沒往心里去。的確是從那事以后,對她有了印象。后來去給你小舅舅看病,見了她一面,還特地多看了幾眼。”
“您覺得她怎么樣呢?”小孩子總是特別喜歡刨根問底的。
“還挺好,”權(quán)仲白說,“生得漂亮,又很聰明,確實是人中龍鳳。”
“那你們什么時候定親的呀?”歪哥問來勁了,“定親的時候,您心里高興嗎?”
權(quán)仲白白了兒子一眼,道,“你問這么多干嘛,這些事,以后再告訴你。”
歪哥噢了一聲,若有所思,過了一會,他低聲道,“我覺得……我覺得娘好厲害。”
他瞅了父親一眼,鼓起勇氣嚴肅道,“您和她比,就有些遜『色』了,您可要好好待她,不然,娘跑了怎么辦。”
權(quán)仲白失笑道,“喲,你還看不起你爹了。”
他想了想,道,“嗯,剛才在東城,你是被鎮(zhèn)住了。那爹一會就帶你去外城走走。”
他抱起兒子,讓春華樓給雇了一輛車,又托他們回府帶了話,便帶著歪哥上車去了外城――外城要比內(nèi)城更為貧窮,歪哥在車里看著,都有些害怕,權(quán)仲白卻把他手腕上的帶子給解了下來,道,“放心吧,在外城,沒人要拐你的。”
果然,到了地兒,他一下車,因沒戴帽子,便被人認出來了,“權(quán)神醫(yī)來了!”
緊跟著,歪哥就更加目瞪口呆了――也不知從哪里匯集出了一長串人.流,一個個擁擠卻又有序地排成了長隊,有人就近就從大雜院里搬出了桌椅,拿爐子上現(xiàn)燒的開水給燙了,又反復(fù)擦拭,才請權(quán)仲白落座,還有人在給維持秩序,“一個個來,都別沖撞了神醫(yī)!都是街坊鄰居的,心里都有數(shù),病重的先來!”
一時桂皮等人也到了,文房四寶一伺候,更加方便,過來問診的貧民,自然有些是衣衫襤褸、神態(tài)凄涼的,可待權(quán)仲白都極虔誠,上來前自覺打水洗了脈門,領(lǐng)了『藥』方,都跪下給權(quán)仲白磕頭,權(quán)仲白一開始還面『露』不悅之『色』,道,“說了讓你們別這么矯情了。”
這些人也不肯聽,還有里正在旁勸道,“受了您的活命大恩,連個頭都不給磕,他們拿什么來還您的情呢?又不讓給立生祠――您別拿眼睛看小人,上回有人打從這路過,我們都聽說了,房山那一帶不說了,江南附近都有您的生祠呢!我們這天子腳下,不能這么張揚,就讓他們多給您磕幾個頭吧!”
歪哥從未跟隨權(quán)仲白出診,自然未曾看見這樣景象――聽說他是權(quán)仲白兒子,還有些人走之前順便給他磕頭的,他往一邊走幾步,都有人自發(fā)跟在身側(cè)護衛(wèi),孩子這下才明白:難怪他爹不擔(dān)心自己被拐,在這一帶,可能還真沒人這么大膽……
等權(quán)仲白把病人都看過了,已經(jīng)過了晚飯時分,余下有些輕病號,桂皮也可應(yīng)付,權(quán)仲白便帶著歪哥先回家去――出來一天,他也是有點累了。一上車,歪哥便道,“爹,你真有生祠嗎――”
立生祠,那幾乎是圣人才有的待遇了,他看著父親的眼神,已經(jīng)截然不同,權(quán)仲白『摸』了『摸』兒子的臉頰,笑道,“讓他們別立了,都不聽話的。我也就不管,也許是有幾個吧。”
他見兒子面『露』深思,便道,“爹和娘都挺有本事的,你娘隨隨便便,就能讓一千多人活得脫胎換骨,你爹救過的人,數(shù)字也比這個要多了……錢、勢、才,都能改變別人的生活。能把牛家那樣的大家族,打落十八層地獄,也能讓許多人過上從前不敢想的好日子。也許日后,你為了維護你的錢勢,會做前一種事情,爹亦不會怪你,這世上總是難免這樣的事,但我總覺得,若一個人到了死前,只能回想起自己這一輩子享了多少福,終究是沒有意思的,世上除了你自己,還有誰關(guān)心這些事?在北城,爹教你,窮應(yīng)能獨善其身,在東城,爹教你,達應(yīng)兼濟天下,若能讓更多人的生活,因你發(fā)生改變,你才覺得自己在世間留下了許多痕跡,并沒有白來一趟。”
他頓了頓,道,“當(dāng)然,壞的改變,也是改變,但同類相護,還是好的改變更好些,是不是?爹說的話,你聽懂了嗎?”
歪哥難掩『迷』惘之『色』,半晌才道,“沒全懂,可是我記住了……”
權(quán)仲白笑著『摸』了『摸』歪哥的頭,道,“只是讓你明白,世上還有這么一個活法。人要怎么活是自己選的,你最后要怎么活,爹娘都不會有二話。只要不為非作歹、胡作非為,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那就成了。”
歪哥點了點頭,顯然還在消化他的那一番話,權(quán)仲白又道,“你想幫幫那戶人家,也是人之常情。這世上慘事很多,要因為這樣就不去幫,不出手,你爹還做大夫干嘛?不過,給他們銀子是不管用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過幾天,讓你桂皮叔到附近走走,若那戶人家風(fēng)評不錯,便給他在附近安排一個工來做,只要肯出力,不幾年,日子也就好起來了。你看好不好?”
歪哥點頭道,“好,比我想得好……”
他的心思,顯然已不在這上頭了,只是不斷偷看父親,過了一會,方輕聲道,“爹……”
“嗯?”權(quán)仲白把兒子攬進懷里,忍不住就在他頭上親了一下――歪哥現(xiàn)在大了,親他還要看時機,不然,他和你鬧別扭呢。
“您和娘……活得好不一樣啊。”歪哥到底還是把話給說出來了。
權(quán)仲白不免微微一怔,“怎么不一樣呢?”
“您……您喜歡幫人。”歪哥漲紅了臉,道,“娘就不喜歡這個,娘更看重的,是……是自己……這不是……”
“人都是自私的。”權(quán)仲白說,“你娘也不是不喜歡幫人吧,她從來沒有這個余力,又哪有這份心思呢?”
歪哥道,“可……北城就不能和東城一樣嗎?開幾間店,就那么一點銀子,一千兩不到,我?guī)讉€月就花銷完了。反正能自給自足的,又能讓北城人都過得好些,娘為什么就不去做呢?”
孩子太聰明,真是沒辦法,權(quán)仲白又有點焦頭爛額的感覺了,他只好道,“這不是你想得那么簡單的,總要耗費心力,你娘也許是沒這個心力去做了,也許是因為別的――教你這些,不是讓你臧否你娘,是讓你懂得,人有好多種活法,你娘教你的也不是唯一一種。但這也不是說,她做的就是錯的……”
“是不錯。”歪哥低聲道,“但你們兩個人,太不一樣了……您從前去外頭,是、是不是因為和娘過不下去?”
權(quán)仲白一時竟作聲不得,正在腦中組織答案時,歪哥又抬頭看了他一眼,道,“您別騙我――我、我不是孩子了……”
剛要出口的話,又被吞回了肚子里,權(quán)仲白長嘆一聲,『摸』了『摸』兒子的后腦勺,道,“爹從前也做得不對,總覺得你娘這樣過活,有點淺薄,其實每個人怎么活都是自己選的,只要不去害人,又有什么高下之分?日后,你也要遇到很多和你『性』格不合、理想不合的人,有些人,合則來不合則去,有些人,卻不能這么簡單就和你分開,遇到分歧就想逃避,終究是不成的。只能求同存異,我也改點,你也改點,久而久之,日子也就過下去了。”
歪哥抬眸看著父親,眼神仿佛天上繁星,純凈閃亮,“那您以后,再不會走了嗎?”
“就是走,我也一定會回來的。”權(quán)仲白慎重地道。
歪哥燦然一笑,依偎進父親懷里,“那您以后會改嗎?”
權(quán)仲白『摸』了『摸』嘴唇,看著車頂棚,低聲道,“我也許會改,你娘會不會,可就不知道了。”
“她不改,我?guī)湍f她!”歪哥忙表忠心。“您也別也許了,您……您就改吧!”
權(quán)仲白在兒子跟前,從來都沒什么脾氣的,忙道,“好好好,我改、我改。”
終于把歪哥哄出了笑容――他今日一天,也是累得可以了,現(xiàn)在得到父親許諾,未幾便沉沉睡去,在父親懷里打起了小鼾。
權(quán)仲白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想了想,又自『露』出苦笑,輕聲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求同存異,其實也是知易行難……”
他拂著兒子小小的脊背,不禁也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話要說:又爆字數(shù)了,汗,飛奔去吃飯。
歪哥也不容易啊,小小年紀就認清了他爹娘也是有矛盾的個體……
東城這個坑(可能都沒人注意到)填上了~
無彈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