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去世,也是京城的一樁大事了，昨日是有些晚了,到的只是老太爺?shù)挠H近門生。從第二天起,京里各部官員、勛戚世家,都有人上門致祭。畢竟這么多年宦海沉浮,老人家的人脈，哪是一般二般的深厚。此事上報以后,宮中也派連公公前來代祭，又給老爺子的爵位抬了一級——雖說是不世襲的爵位，只是個虛熱鬧罷了,但這么一來,葬禮的規(guī)格又能再提升一層，對于很多士大夫來說，這是他們極為向往的結(jié)局了。
    焦子喬也在老人家的去世中得到了一些好處，因老爺子對國有功，他被恩封為承事郎，十一歲不到一點(diǎn)兒，就有正七品的散官銜在身了……雖說這散官就和武官那邊世襲的爵位一樣，不過是虛熱鬧，但以后焦子喬若科舉無望，還是要步入仕途，上下稍一打點(diǎn)，就能得到實(shí)職了，這樣出身的官員，雖然不能升到高位，但起碼一世宦途是可以保證的。
    有了這一封，眾人又要忙忙地為焦子喬置辦身份相當(dāng)?shù)囊挛铮员愠鰵浬献龅煤每础＿@些事主人家一概都是不管的，都只顧著跪在靈堂里陪著親友們磕頭，平時全由親朋好友幫忙。但焦家親戚很少，賓客又多，就算蕙娘從家里帶了一批下人回來，也有些手忙腳亂的。正是為難時，楊家、桂家、孫家等都來祭祀，權(quán)瑞云便主動要留下來幫忙嫂子——蕙娘頗為感動，可又不敢答應(yīng)：楊太太的心眼不比針尖大多少，現(xiàn)在王尚書才剛下朝回來，還在男賓那邊跪著當(dāng)孝子呢，權(quán)瑞云作為楊家媳婦在內(nèi)宅幫忙，楊太太心里會高興？
    桂少奶奶和楊七娘、孫夫人三位楊家女也都沒走，桂少奶奶行完禮，拉著她舅母說話呢，見到此時境況，便走來道，“橫豎我也無事，不如留下幫襯舅母了。”
    桂家和焦家的關(guān)系又不同了，雖說因人口不多沒有聯(lián)姻，但雙方都在宜春號有股，也算是建立起了交情。再加上桂少奶奶和王尚書的親戚關(guān)系，她留下來幫忙倒還算是名正言順。蕙娘見確實(shí)不是事，便順?biāo)浦鄣氐溃澳蔷吐闊┑苊昧恕！?br/>     “這算什么？”桂少奶奶忙擺了擺手，“我就是出個人坐在那里，給你鎮(zhèn)鎮(zhèn)場子么。”
    她是官宦人家的主母，對白事中迎來送往，禮儀上的講究本就相當(dāng)了解。和焦梅略說了幾句，便連著焦鶴一道，給不斷過來致祭的賓客們安排坐處。——因賓客實(shí)在是太多了，光是招呼賓客已經(jīng)是消耗了許多人手，桂少奶奶和王太太商量了一番，又和蕙娘打了聲招呼，便回王家運(yùn)了許多人來，在后廚幫忙等等。
    四太太、蕙娘、喬哥并權(quán)仲白、三姨娘、四姨娘等人，從早到晚都要輪班在靈堂前守候，白天是要陪跪陪磕頭，晚上是要守夜。實(shí)在非常吃力，才只兩個晚上，連蕙娘都有些吃不消。四太太就更別說了，勉強(qiáng)支持著露了幾面，泰半時間都被權(quán)仲白關(guān)在后堂靜養(yǎng)。蕙娘一人又要全禮、又要管家，內(nèi)外消耗，早已疲憊不堪。
    等到第三天下午，王辰和文娘終于趕回京里，兩人都換了素服，漚了深深的黑眼圈，文娘睜著一雙凄惶的大眼，進(jìn)屋后立刻就把蕙娘給替下來了。
    “我陪著跪一會兒，你去休息吧。”她說，“你的臉都尖了！”
    蕙娘此時也實(shí)在累得不成樣子了，她沒有多加客氣，便被人架了下去。此后幾天，都和文娘一道換班守著：老爺子出殯前這七天，登門致祭的賓客足有兩三千人，一直到出殯前夜，焦家人都幾乎片刻不能休息。
    到底天熱，雖然動用大量冰塊，但到第四天上，老爺子的尸身已經(jīng)開始淌水了。眾人都道不能再等，必須立刻封棺，在出殯前這天晚上，就算靈堂里點(diǎn)了再多檀香，也有一股遮不住的味兒隱隱地透出來。桂少奶奶和四姨娘、蕙娘商量了一番，就把致祭下跪的蒲團(tuán)挪到了當(dāng)門處，眾孝子孝女都到靈棚里守夜。
    王時、王辰兩兄弟和權(quán)仲白一道在前頭迎了陪出殯的男客，進(jìn)來上過一柱香，便讓到小院里休息聽?wèi)颍奶屯跆⒎教坏勒泻襞汀＿€沒過初更，陸續(xù)就有人來，等到三更時分，焦家偌大的前院，已經(jīng)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沒有幾個空屋子了。又要把后花園開了，陸續(xù)往里安置客人。桂少奶奶在里頭坐鎮(zhèn)幫忙管著后勤，蕙娘便帶了弟弟妹妹在靈前候著賓客們過來。
    屋內(nèi)畢竟要比較憋悶，眾人挪出來以后，被涼風(fēng)一吹，倒都覺得暢快了許多。雖說蕙娘等女眷已不能不暴露在來致祭的賓客們跟前，但此時也不是講究避諱的時候，眾人也都不在意。蕙娘拿手絹扇了扇風(fēng)，見文娘下巴也尖了不少，便道，“你也累了吧？等明兒出過殯，讓王辰先回去好了，你在家里多住幾日，也陪陪母親和姨娘們。”
    文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頭望了屋內(nèi)油光發(fā)亮上了不知多少層漆的木棺一眼，搖了搖頭，低聲道，“這才幾天，魂沒了，皮肉便都化了……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有個長性兒呢？”
    論理，人死了也就和豬狗一般，這么熱的天氣肯定爛得快。但要親眷們接受這個事實(shí)——幾天前還說說笑笑的親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正在腐爛的尸身，卻又殊為不易，蕙娘也隨著妹妹搖了搖頭，見喬哥又低下頭去擦眼淚，便摸了摸他的后腦，道，“別想啦。”
    喬哥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文娘道，“我都回來這幾天了，也沒和你好好地說話……”
    她頓了頓，聲音里也帶上了哽咽，“大家都忙忙亂亂的，我也來不及問，祖父給我留下了什么話沒有？”
    蕙娘心底一片冰冷，口中卻道，“留了，讓你在夫家小心謹(jǐn)慎、好自為之。”
    文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念念有詞、翻來覆去地將這話玩味了幾遍，方才長嘆了一口氣，笑中帶淚，“爺爺總是這樣嚴(yán)厲，都要撒手了，還沒句暖話兒。”
    蕙娘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額頭，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勉強(qiáng)一笑，道，“他就是這樣，給喬哥留的話，更是嚴(yán)得不成——”
    見文娘有幾分好奇，便道，“你自己問他吧。”
    文娘果然就彎□子去問喬哥，兩姐弟咕咕噥噥，也不知在說什么私話，此時人終于也都漸漸到齊了，賓客們漸漸減少，蕙娘束手在靈前站著，也能得些清靜。過得一會，方有兩人進(jìn)來，給老太爺上香。蕙娘正要下拜時，那兩人已走到燈下——即使是她，也有點(diǎn)吃驚了。
    何芝生、何蕓生兄弟，和焦家人曾經(jīng)是相當(dāng)熟慣的，七八年沒見面，也不至于就認(rèn)不出來了。只是以何家和焦家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連楊閣老都來得，他們家卻不大來得。這滿屋子的焦黨見了何家人，還能給好臉色？不當(dāng)面吐唾沫都算是客氣的了！
    何芝生還是老樣子，古板方正，同跳脫的弟妹沒什么相似之處。他先給老太爺上了香，才對蕙娘歉然道，“一家人都在外地，趕不回來。只有我倆兄弟本來就在上京路上，聞訊快馬加鞭方才趕到，可明日卻有要事，不能送殯了，還請少夫人見諒。”
    蕙娘這才松了口氣，忙說，“這也沒法，心意到了就好。多勞你們還要跑這一趟了。”
    兩人客氣了幾句，何芝生忽地嘆了口氣，不再說什么了，一邊何蕓生亦低聲慰問了文娘幾句，兩兄弟遂拱手辭去。蕙娘、文娘目送他們背影，不免也是感慨萬千：十年前，她們都大有可能嫁給兩兄弟中的一個，文娘和何蕓生的婚事，何家起碼提了有六七年。可現(xiàn)在，兩家恩斷義絕，除了何蓮娘以外，何家已從兩人生活中淡出不知多久。現(xiàn)在再看到他們，怎叫人不起今昔之嘆？
    文娘目送兩兄弟遠(yuǎn)走，忽地微微一笑，低聲對蕙娘道，“現(xiàn)在想到從前，真覺得自己當(dāng)年大不懂事。其實(shí)，不論是哥哥還是弟弟，都算是上等良配了。”
    當(dāng)年的文娘眼高于頂、不知天高地厚，何家兩兄弟，都難入她的法眼。如今終于學(xué)懂人事，明白了自己的斤兩，可這份明白中，又蘊(yùn)含了多少心酸、多少挫折呢？
    蕙娘不免嘆了口氣，道，“我問你在王家過得如何，你總是不肯告訴我實(shí)話。”
    文娘搖了搖頭，還是那句老話，“他對我沒什么可挑的……”
    她又望向了靈堂中那威嚴(yán)的、龐大的、孤獨(dú)的棺槨，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起碼，到眼下是這樣吧。”
    老爺子這一走，蕙娘在權(quán)家倒沒覺得什么不同，她是早就立穩(wěn)腳跟了。可文娘在王家感受到的氛圍，恐怕立刻就會不一樣了。
    蕙娘道，“放心吧，你公公心明眼亮，不會做出不明智的事的，萬事有我呢。”
    文娘望著姐姐，微微綻出一點(diǎn)勉強(qiáng)的效笑意，點(diǎn)頭道，“我沒本事，總要讓姐姐操心了。”
    焦子喬站在兩個姐姐身邊，聽她們打機(jī)鋒，他若有所悟，卻又似乎還有些不明白，一雙眼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并不做聲。
    一時三姨娘過來，喊了文娘和喬哥進(jìn)去，“幫著一道招呼客人吧……”
    也要喊蕙娘，蕙娘道，“這里今晚不能離人的，你們都進(jìn)去歇一歇，一會還要出來行禮呢。”
    出殯前天晚上，的確有許多禮儀要行，一家人幾乎都不能休息，，三姨娘也沒堅(jiān)持，只是輕輕拍了拍蕙娘的肩膀，便帶兩人進(jìn)了里屋。蕙娘一人站在靈棚里，望著焦家滿園的燈火，遠(yuǎn)遠(yuǎn)的鑼鼓聲、誦經(jīng)聲、人聲——甚至還有零星的笑聲……不知不覺，她竟有幾分癡了。
    一陣風(fēng)來，吹動了靈堂前的白幔，她又極為復(fù)雜地望了堂內(nèi)孤零零的棺槨一眼，腳步一錯，扶著額頭輕輕地呻.吟了起來，周圍眾下人忙道，“姑奶奶小心！”
    蕙娘擺了擺手，“我不妨事，就是暈了一會兒——”
    桂少奶奶正好從里頭出來，聽她這么一說，便不由分說上前安排，“都站了一天了，眼看還要再折騰一天呢，你還硬挺？這會該來的人也都來了，你先下去歇一個時辰。若來人，我讓人進(jìn)來叫你。”
    她一邊說，一邊把蕙娘往內(nèi)堂搡，蕙娘也就半推半就地被人攙出了靈棚，在靈堂附近她這幾天用的一個下處里安頓了下來，靠在炕上，半瞇著眼只是打盹。
    她身邊從來都少不了從人，可今日情況特殊，桂少奶奶幾乎把人全都給調(diào)走了。只有綠松一人守在她身邊，又過了一會，石英從外頭領(lǐng)了一個人進(jìn)來。也不言聲，直接掀簾子進(jìn)了里屋，把這人放在這就轉(zhuǎn)身出去了。綠松見了，眼神中不免閃過一縷黯然，也就識趣地起身出了屋子。
    此人也戴了兜帽，乍一眼根本看不出男女，蕙娘見他進(jìn)來，便從炕上半坐起來，淡笑道，“是有幾分突兀了，不過，錯過今日這個機(jī)會，總要有幾個月不能見你。”
    那人摘下兜帽，淡笑道，“少夫人客氣了。”他形貌洵美，雖說通身掩在一襲披風(fēng)之中，但仍是容光照人，美貌堪稱豪奢——素容已是如此，上妝后有多顛倒眾生，那還用說么？
    蕙娘和崔子秀也絕非頭回見面，老爺子得了閑也喜歡聽?wèi)颍拮有氵€是蕙娘眼看著紅起來的，從前老爺子得了閑調(diào)弄伶人時，蕙娘同那群清客，哪一次不是隨侍在側(cè)。只是如此別室私會，于兩人如今的身份來說，倒是充滿了曖昧意味。——蕙娘有時想要開開葷，也許是她興致好。可崔子秀什么身份，他卻不能隨意招惹上良國公府這樣的人家。
    但……即使如此，他也還是如此鎮(zhèn)定，望著蕙娘的眼神，甚至并沒有戲子們常見的那份諂媚、勾引和卑下，而是清明的、銳利的、掂量的……
    同仁堂在各地分號的二掌柜，多半都是鸞臺會瑞氣部的管事，祥云部、清輝部的人，蕙娘的身份是接觸不到的。而香霧部的人員構(gòu)成，卻為云媽媽刻意模糊。蕙娘到了今日也不知道香霧部的干部都是什么出身，對權(quán)家的底細(xì)又知道多少。崔子秀在香霧部，身份應(yīng)該是不會低的，他是已經(jīng)知道了良國公府的底細(xì)，連權(quán)仲白的少主身份都確認(rèn)無疑呢，還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權(quán)家和鸞臺會有關(guān)，但對真相，還只是霧里看花？
    蕙娘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她站起身來，竟是一掃疲態(tài)，精神奕奕地倒背雙手，在崔子秀跟前來回踱了幾步，才從懷里掏出一方手帕，丟到崔子秀跟前，道，“認(rèn)得嗎？”
    崔子秀彎□，拾起來看了，他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將手帕捏在掌中，柔聲道，“少夫人，這種東西，可不能輕易現(xiàn)于人前。”
    蕙娘道，“稀罕么？你一年也不知要見過幾次吧，這枚鳳主印，難道還能把你給嚇著了？”
    說得出鳳主印的人，對鸞臺會的了解已不能算淺了，崔子秀卻半點(diǎn)沒有驚容，還是那樣從容沉靜。，他說，“少夫人行事果然殺伐果斷。”
    卻不提自己究竟有沒有被這鳳主印給嚇著。
    蕙娘倚在柜邊看了他幾眼，也不免微微一笑，她道，“好，你畢竟是個人物，要你為我辦事，我也要顯些手段——”
    她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擺到崔子秀跟前，道，“現(xiàn)在許家全家都在府里，我要送封信，不過是說句話的事。許家世子夫人，女流之輩，心軟，先不說她了。你猜平國公他老人家看了這封信，會怎么著？”
    崔子秀容色微變，他略帶驚疑地看了蕙娘一眼，首次流露了少許不安，過了一會，才道，“這件事，會里是知道的，雖不贊成，卻也并不反對。少夫人要拿這件事來要挾小人……”
    鸞臺會都沒發(fā)話，蕙娘忽然把它捅到平國公跟前，這算什么事，平國公固然從此要對崔子秀殺之而后快，以后鸞臺會要追問起來，蕙娘也是不好交代的。說不準(zhǔn)鸞臺會還會安排蕙娘把這個爛攤子給收拾干凈，保住崔子秀呢，這是吃不到羊肉，反惹得一身騷，已經(jīng)失去要挾的意義和目的了。
    蕙娘笑道，“好，我聽你的……這封信，我不送給平國公，送給我姑爺看看成不成？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應(yīng)該也很清楚，我們家二爺將來在會里有個什么位置，他現(xiàn)在又是個什么情況吧？”
    崔子秀果然一窒——蕙娘亦是從他的反應(yīng)中，再度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在香霧部地位的確不低，起碼，對良國公府和鸞臺會的關(guān)系，那是所知甚詳，甚至都了解到了兩方的協(xié)議。明白權(quán)仲白對鸞臺會的重要性，以及對眼下局勢‘一無所知’的單純性。
    蕙娘現(xiàn)在，也算是鸞臺會的一份子了，崔子秀還是能給她造成一些麻煩的，只要蕙娘一棒子不能把他打死，他總能在會里找到靠山，保住自己。比如說他的頂頭上司權(quán)世赟，就有足夠的能量節(jié)制住蕙娘。蕙娘現(xiàn)在把這封信送出去，他大可以逃回總部找權(quán)世赟告狀：明知他香霧部身份，還要拿許于翹來要挾，這無論如何也不像是安了好心。
    可權(quán)仲白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不罪，他要去揭發(fā)崔子秀，難道鸞臺會還會上門來說明情況，表示雙方都是一家人，大水不要沖了龍王廟？只要蕙娘把這封信‘無意間’泄漏給權(quán)仲白看到，權(quán)仲白腦子一發(fā)熱，往平國公府遞個信……崔子秀也只能打落門牙和血吞，他身份就是再貴重，能和權(quán)仲白相比么？
    這位樣貌出色的伶人，神色終于有幾分難看了，他咬著牙思忖了片刻，不免有幾分負(fù)氣地道，“少夫人真使得一手好槍法，您就這么肯定，二少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間么？以二少為人，無緣無故的，為什么要為難我們夫妻？”
    蕙娘傲然一笑，逼視著崔子秀，竟輕輕鼓了鼓掌，“好，有骨氣，你倒覺得你比我更懂二爺了——也好，我倒想看看，你敢不敢和我賭這一局。”
    崔子秀到底還是有幾分不安：這位豪門少奶奶雖無凌人貴氣，但卻并不意味著她有多么和藹可親。她高貴的身世、豪富的身家，以及如今那顯貴的身份，果決的手段、精明的判斷，以及霸氣的性格，自然糅合成一股攝人的魄力。就算是祖父去世，連日來的繁忙都似乎未能打擊得了她的精神，她的脊背，挺得還是這樣的直，唇邊的笑意，也還是如此的從容，一切細(xì)微的表情，仿佛都在提醒著崔子秀：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難道就不知道，權(quán)仲白再厲害，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么？
    權(quán)神醫(yī)又豈非不是她手底的傀儡，她運(yùn)用了那許多辦法，將他操縱得東奔西跑、南下北上，他就是再不羈，在焦清蕙這里，還能有什么脾氣呢？
    沒等崔子秀答話，蕙娘又換了口吻，她親切地說，“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倒是再好辦不過了，最怕你是半桶水，知道一些，又不全明白。仲白將來總有一天，是要接過這個位置的，他不耐俗務(wù)，什么事還不都是我在安排。這臺上一炷香，臺下十年功，總不能臨到亮嗓子才喝枇杷膏吧？都是自家人，什么事不能商量？子秀你好好想想，今日給我回復(fù)就行了……”
    說著，竟推門而去，體貼地把這整間屋子，都留給崔子秀‘好好想想’。
    崔子秀心中思潮翻涌，自有無限思緒、無限矛盾涌上，他思忖了好一會，聽得屋角自鳴鐘當(dāng)?shù)匾豁懀@才回過神來，唯恐遲了戲，便忙忙地往外走——可才走到門口，又停住了腳步。
    透過挑起半邊的珠簾，他能很輕松地看到院子里的景象——權(quán)二少夫人并沒踱出院子，她正站在院門口，抬著頭和誰說話，那人還伸出手來，為她調(diào)整了一下頭頂別著的孝帽，更伸出手來，把她擁進(jìn)懷里，輕輕地?fù)Я艘幌隆?br/>     二少夫人搡了搡他，低聲說了什么，那人便摟著她走進(jìn)院子，靠著院墻輕輕地?fù)崃藫崴暮竽X，低下頭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面上柔和關(guān)切之意，卻是一望即知。
    雖說兩夫妻的性情，似乎是南轅北轍格格不入，但權(quán)二少看來還真是被二少夫人給作得五迷三道，這封信，從前他也許不會去送，但二少夫人如要他送么……
    這一盤賭局，二少夫人是立于不敗之地，大不了折損一個棋子，日后再相機(jī)布置，可對他崔子秀來說，一旦賭輸了……
    崔子秀渾身發(fā)冷，他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shí)：以他身份，哪里配和二少夫人對賭？能夠追隨在二少夫人身邊，依附驥尾，那是他的福分！若不識抬舉，難道還想全身而退？只怕得奉上大好頭顱賠罪，才能安撫下她的情緒罷。
    焦清蕙的要挾也罷，招攬也好，又哪是他這樣的人，能輕松回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