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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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禹又哪里是無意間來撞上宋竹的?
他都快哭了――見過清高的,沒見過這么清高的,雖說蕭傳中是宋先生的學(xué)生,老師接受學(xué)生的幫助,多少都有些拉不下臉面。但蕭明氏都把話說成那樣了,就當(dāng)是為了宋家聲名著想,也別這般輕忽吧?說什么“家里也給準(zhǔn)備了幾身衣服”,顏家既然是特地要落宋家的面子,就宜陽縣城里能買到的那些衣服,又或者是宋家人眼中的‘華服’,又哪里能過關(guān)呢?
不過,人家話都已經(jīng)說出去了,已無改口的余地,再糾纏下去,反而傷了感情,蕭禹一來也不好再請大嫂出面,二來轉(zhuǎn)念一想:即使宋家拿了銀子,按她們慣常的做派,又哪能給宋竹置辦出什么體面衣裳?無奈何之下,他只好另思他法――這要不是他日常居住書院,也沒什么機(jī)會和宋竹接觸,他給宋竹飲食里下瀉藥的心思都有了……
好吧,眼看到了五月,宋家這邊也沒什么變化,他讓胡三叔留心了半個多月,也沒聽說宋家有上成衣鋪子里置辦衣物的消息,蕭禹也是無可奈何了,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宋竹去洛陽出怪露丑吧?
得,啥也別說了,旁敲側(cè)擊地問了宋栗,知道顏娘子是初三的生日,蕭禹這就給縣衙送信,收拾行囊預(yù)備回洛陽去了。蕭傳中倒也沒有阻他,反而很配合地讓他找?guī)讉€師兄弟一起上路,免得就只有胡三叔一人跟著,他不放心。蕭禹這邊轉(zhuǎn)頭就打蛇隨棍上,讓胡三叔去問了宋家,約好了一道去洛陽。只是此事并未傳入宋竹耳中,她并不知道而已。
蕭禹這邊,他是知道宋家?guī)仔值芏家x書的,本還以為宋竹要單身過去,還想著找個機(jī)會和她說說,把洛陽的風(fēng)氣告訴她知道,讓她也有個準(zhǔn)備。誰知聽說有宋四叔跟著,心中已經(jīng)是一個咯噔了,到了城門口,又聽說顏家人也和他們一塊走,他是恨不得立刻就催馬狂奔……你說這事鬧得,要是宋竹去顏家落腳,顏安邦讓他也進(jìn)去喝口茶,他能不去嗎?到時候要惹來了提親信,那這樂子可就大了……
心下雖有無數(shù)計較,但事已至此,蕭禹面上是分毫不露,見顏家車馬還沒出現(xiàn),他便跳下馬來,和宋四叔寒暄了幾句,想著今天還有三十多里路要跑,便坐到宋家車沿上,先歇歇腳。
宋四叔候得有些不耐,便走開去吩咐下人,想是要去顏家問問,蕭禹本來還想問問他們在洛陽落腳何處的,也沒來得及出口,只好目送他走開,不提防背后忽然被人戳了一下,他嚇了一跳,回身去看時,卻是布簾縫隙里隱約露出一張小臉,滿帶了猜疑地看著他。
蕭禹滿心的不快,忽然都化成了笑意,見宋竹的提防都寫在臉上了,心中更覺有趣,一抬手,作勢又要鑿她,倒是把宋粵娘嚇得一縮脖子,過了一會才慢慢地又出現(xiàn)在簾子后頭,細(xì)聲問道,“你來干嘛呀?”
蕭禹道,“我和你們一道去洛陽呀――我護(hù)送你。”
宋竹長長地嘁了一聲,顯然是嗤之以鼻,她懷疑地看著蕭禹,仿佛懷疑他是來找她麻煩的。蕭禹看了,倒不禁一笑,他抓緊時間,說道,“我和你說――”
才剛開了口,遠(yuǎn)處便有了招呼聲,宋竹就像是受驚的小動物,一下縮回了車?yán)铮捰硪糙s忙跳下車去,和顏安邦招呼過了,就張羅著招呼三家人上路。
此時天下,出行多數(shù)都是車馬,女眷乘車男人騎馬,轎子還不是非常普及的交通工具,頗有些‘以人為畜’的忌諱。這三家都是宋學(xué)弟子,自然不曾冒犯,都是一色的清油車,隨從有的步行,有的坐在車轅上,有的便也是騎馬、騎驢跟在主家身后。反正因為有車的關(guān)系,路又不大好,快肯定是快不起來的,就是步行也跟隨得很輕松。
蕭禹畢竟和顏安邦年紀(jì)相近,兩人自然走到一起,邊走邊談,宋四叔在前頭領(lǐng)路,無事也和伙計們閑聊。一路都沒有多的話,只是因為前陣子山洪沖壞了官道,現(xiàn)在路邊有許多民夫在修路,一行人的速度并不很快。
走了約十多里路,已經(jīng)是日上中天,蕭禹漸覺炎熱,宋四叔和顏安邦也都取出斗笠戴上,他看了倒是一呆――胡三叔畢竟不是使女,沒那么細(xì)心,沒給他收拾出遮陽的帷帽、斗笠來。
此時已是五月,日頭有些毒了,蕭禹撐著騎了一段,竟有些頭暈,正是尷尬時,顏家馬車那邊傳來了些許動靜,顏安邦便策馬過去,過不得多久,便是一臉苦笑地?fù)荞R回來,伸手解著自己的斗笠,“來,阿禹,我的給你戴。”
蕭禹忙道,“不必了,這如何使得?”
顏安邦道,“無妨,我的給你,我戴書童的。”
他這是客氣,不給蕭禹戴下人戴過的,蕭禹卻覺得顏安邦平素做人沒這么體貼,只怕這也不是他的主意――他看了顏家馬車一眼,雖說也有些感激,但更多的還是頭皮發(fā)麻的不祥預(yù)感:看來,這顏娘子對他有意的事,已經(jīng)漸漸越來越真了。
既然如此,這斗笠他更不敢接了,蕭禹眼珠一轉(zhuǎn),便道,“說實話,十哥,我都已經(jīng)有些中暑了,眼下卻騎不住馬,你這斗笠給了我也是無用。”
他這一說,大家倒是都為難起來了:就這么兩輛車,里頭也都有兩個人了,蕭禹要是坐車的話,誰讓都不合適,難道讓他一人坐一輛車,余下人等都坐在另一輛車上?那他架子也太大了吧。
蕭禹會如此說,倒是想好了解決辦法,不過他還沒開口,宋家馬車也有動靜了,宋四叔過去說了兩句,便笑道,“好吧,三姐說她許久沒騎馬了,愿和三十四哥換。”
宋竹年歲小,拋頭露面也不打緊,何況她還戴了帷帽,此事自然也就獲得解決。蕭禹先下了馬,見宋竹走下馬車,身上還是穿的青布衣裳,不由得暗暗搖頭,更覺得自己來得對了――只恨他這一番苦心,卻是又無法給宋竹說明白,人情都不知去何處賣。
這樣一想,便又愿意作弄宋竹幾句了,他站在馬邊上,等宋竹走到近前,方才悄聲笑道,“粵娘妹妹,你會不會騎馬呀?別和射箭時一樣,上馬了又栽下來。”
宋竹戴了帷帽,一張臉只有眼睛露在外頭,饒是如此,聽得此言也是殺氣騰騰地瞪了他一眼,氣鼓鼓地道,“我好心給你解圍,你還好意思說射箭的事……”
蕭禹得意地咧嘴一笑,見顏家車馬走遠(yuǎn)了,這才壓低嗓門,端正了態(tài)度交代道,“人嘛,狼心狗肺的多,有恩必報的少……你把顏娘子當(dāng)朋友,只怕顏娘子卻未必這般想,此去洛陽,你小心些。”
出乎他意料,宋竹雖然驚奇地掃了他一眼,但卻并不驚異,她仿佛早就知道了此事,些許驚奇,還是因為蕭禹也看破了這點。
蕭禹心中一動,正欲說話,宋竹已是恍然道,“難怪你不肯接顏衙內(nèi)的斗笠……曉得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快上車吧,我怕你同我多說幾句,那邊又要不好了。”
她原來什么都懂……那為何要去洛陽?蕭禹心下詫異,但也知道此時不是說話之所,聽到宋竹對顏家人心胸評價這么低,不禁微然一笑,也不再多說下去,而是加快腳步,上了宋家的馬車。
走過了修路的那一段,大家的速度便加快了許多,不到午飯時分也就望見了洛陽城門。因為蕭禹‘身體不適’,順理成章地便和宋家馬車一道,在城門和顏家人分手,讓馬車先繞到齊國公府上,將他放了下來。
他不肯跟著顏家人一道上越國公府,是因為送客上門一般都要進(jìn)去喝杯茶,蕭禹當(dāng)時打的其實是在宋家馬車車轅上休息的主意,只沒料到宋竹愿意和他換,效果更好,哪怕馬車?yán)锲鋵嵰餐灍幔纪χ豢蠐Q回來,為的就是這一刻能力邀宋家兩人進(jìn)門歇腳喝茶――眼看到了飯點,正好就在齊國公府上吃便飯了。
宋四叔雖有幾分為難,但蕭禹算準(zhǔn)他是儒門弟子,最重禮數(shù),只是再三相邀,宋四叔最終也是只能答應(yīng)下來,至于齊國公府這邊,早有人接到消息,熱情地迎了出來。
蕭家曾出過宰相,自然是四處聯(lián)姻,蕭禹此來居住的齊國公府,便是曾和蕭相公同朝為官的老宰相范氏府上。范相公和蕭相公在朝時關(guān)系平淡,不料兩家都退下來以后,倒是給孫兒孫女定了姻親,范家冢婦便是蕭家女,亦是皇后之妹,蕭禹之姑。他這個做侄兒的到姑姑家來過端午,哪還有人敢給臉色看?一聽說宋家也有人在門口,連姑丈都親自迎了出來,大家好生見禮了一番,宋四叔終究未留下用飯,只喝了一碗茶,便帶著宋竹告辭而去。
范衙內(nèi)這才帶著蕭禹到內(nèi)室見了范蕭氏,范蕭氏也不要蕭禹見禮,上來一把摟住,上下審視了許久,方才心疼地說道,“讀書一個多月,瘦了!你若是就這樣回去,我怎么和你娘交代?”
說著,忙便打發(fā)人上菜,一副要在這幾日內(nèi)把他補(bǔ)胖回來的勢頭,蕭禹被她鬧得頭疼,心知若是辯解,這話題簡直就沒完了,只好默不作聲,由得范蕭氏折騰,范蕭氏又問了許多書院起居之事,蕭禹雖然盡量簡略,但她依然心疼得頻頻吸氣,連說宜陽不好住,讓蕭禹回洛陽讀書。
范姑丈本來只是坐在一邊吃茶,此時方笑道,“別聽她的,宋先生收你,是你的福氣。去年宜陽書院一科就中了三十多個進(jìn)士,天下還有哪家書院有這個本領(lǐng)?”
“小魚兒又不考科舉,無非也就是讀書學(xué)個道理罷了,他哪怕考中三百個呢,和咱們小魚兒又有什么關(guān)系?”范蕭氏雖是這么說,卻也不再糾纏此事了。
正好飯也上來,眾人吃過了,范姑丈又自去書房消閑,蕭禹坐著陪范蕭氏吃水果,見范蕭氏大概嘮叨也告一段落了,方才笑道,“說來,今日宋四叔還帶了他們家三姐,剛才也進(jìn)來見過您了吧?”
范蕭氏果然被他勾動談興,聞言便嘖嘖贊嘆道,“真是璞玉一般的小姑娘,雖說打扮得太簡樸,可那一雙眼睛水靈靈的,漂亮得來――洛陽這一輩的小娘子,有一個算一個,我看都比不上她。”
她也真不愧是蕭禹的親戚,腦筋一瞬間就轉(zhuǎn)到了宮里,“可惜,宋家上幾代門庭不顯,她父親又是大儒,否則,光沖這長相,都得送進(jìn)宮里去。”
所謂的門庭不顯,說的是沒出宰執(zhí)將帥,國朝規(guī)矩,宮中后妃,都是從名門之后中采選的。
蕭禹雖然也有過類似的想法,但此時卻又不怎么看了,心想,“門庭不顯是好事才對,太子身體不好,說句喪氣話,誰知道能活幾年……”
他直接忽略了最后一句,夸張地驚訝道,“衣著太簡樸?有多簡樸啊?”
凡女人,沒有不喜歡說這個的,范蕭氏撇了撇嘴,“一身青布衣裳,雖是細(xì)布,卻也太普通了,說難聽些,咱們家里的女使都穿得比她好――大抵便是名儒家風(fēng)吧,唉,真是暴殄天物!如她是我們家的小娘子,早就打扮得錦鑲玉繡了,只可惜你那兩個姐姐,都像爹,生得太平常,穿起來也不好看。”
蕭禹勞累這么久,特地跑了三十多里,為的就是這句話,他立刻就順著桿子往上爬了,“這――可怎生是好?我聽說三娘子此來,是要參與顏家娘子辦的什么文會,您也知道,這文會上……”
范蕭氏呀了一聲,也有些吃驚,“那這可不行,她要就穿著這樣過去,不到幾天,城里就得傳開了。雖說你先生家是名儒,不講究這個,但究竟也有些丟人。”
蕭禹也是算準(zhǔn)了范蕭氏心熱,見一切順?biāo)欤闹形⑽⒂行┑靡猓嫔蠀s做出憂急狀,口口聲聲,只是為宋先生的名氣,和宋家的名聲擔(dān)憂。
范蕭氏不知底細(xì),見此反而有些欣慰,道,“都說你孝順,我原還不以為然,今日見你這般真心孝敬師長,倒是信了,怪不得這些孩子里,就數(shù)你最得寵。你且安心,此事也不是沒有辦法,那文會是哪天?”
蕭禹已知得計,忙道,“聽說正趕上了顏娘子的生日,便安排在正日初三。”
“這不是明兒還有一天么?”范蕭氏便道,“剛才宋三娘她們落腳在她三姨家里,倒是沒說這三姨又是哪家,你可知道?”
蕭禹卻一直沒找到機(jī)會問,范蕭氏見他不知道,便轉(zhuǎn)頭吩咐使女,“你且出去問問官人,可知道他們在哪里落腳。再送張?zhí)舆^去,邀她明日過來我們家園子里玩玩。”
那使女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出去,過了一會,回來道,“帖子已送去了――宋娘子住在提刑司副使劉官人家中。”
提刑司并非什么紅衙門,怎在范蕭氏眼中?她聽了也是微微一笑,“也罷,雖是名儒人家,但畢竟底蘊(yùn)淺些,今番好在是有你這個孝順弟子――看在小魚兒你面上,我便為你操一回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