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死了嗎？
    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吧？
    武梁聞言之后一時反應(yīng)無能,看看來報信兒的曾媽媽，一時竟不知是該先拉拉關(guān)系問聲好,說句“好久不見,你家紅丫可好”之類的,還是該說些什么。
    很有些乍驚乍喜,乍喜乍驚的呆，直直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兒來。看看曾媽媽那微紅的眼睛,估記是進門前使勁兒揉出來的，刻意營造出來的哀傷意思，她木木的問：“怎么人就沒了呢？是生病還是怎么的？”
    曾媽媽當(dāng)然不至于是騙她,唐氏或者唐家若定要對她采取強硬措施,也用不著把自己說死。
    不過當(dāng)初離府時，唐氏氣色貌似還不錯著，怎么短短兩個多月，人就完事兒了？世事多么無常，真讓人不能想象。
    武梁問著話，一邊示意桐花上荷包。
    桐花收到，一邊把人往椅子上讓，一邊荷包就塞了過去。那邊蘆花也茶水點心招待上來，媽媽媽媽叫得歡。
    曾媽媽走了這么久才趕到，也是相當(dāng)累的，沒怎么客氣的坐了下來。想起府上去唐家送信兒的人，可是在門房就被打了一頓直接扔出來了呢。她這差使雖遠，遠卻有遠的好。
    曾媽媽臉上客氣地點點頭，手指在袖籠里捏了捏，心說出手還真大方呢。以前她就在洛音苑當(dāng)過差，服侍過這位的，如今見了，人家也這般客客氣氣的打點，沒有看她象個用舊的奴才似的理所當(dāng)然。
    果然會來事不怕在哪兒都是會來事兒的，也難怪二爺寵著。
    這趟差使是她爭著來的，她早就想好了，這以后府里，還不定聽誰的呢，她來不就是借機再來拉拉關(guān)系的么。當(dāng)下是半點兒不敢拿捏架子，飲了兩口茶清清嗓子，便細細跟武梁說將起來。
    官方說法當(dāng)然是：“二奶奶是病沒的。許是今冬天兒太冷，二奶奶又是久病的身子，終于沒能捱過去……”
    說著放低了聲音，才又道：“只是外間有些傳言，說二奶奶是用藥過量中了毒才沒了的……”
    ――當(dāng)然后一個版本是正解了。也就是說，唐氏不是病死的，是嗑藥嗑死的？！
    唐氏身子一直在調(diào)養(yǎng)，太醫(yī)開的調(diào)養(yǎng)方子是一直在用的。可惜總不見效。
    問題是那些太醫(yī)們也是扯淡。你說人家要真不能生了，你就別看人家身份地位的給句實話：你輸卵管堵塞，你無卵癥，你卵子無活性……說不出這么高端的，哪怕不說具體是個什么癥侯，但告訴人家真不中用也行啊。也可以讓人斷了此念，要么認命，要么哪怕要偷要搶也及早下手弄一個來養(yǎng)呢。
    偏那起子太醫(yī)每每總說唐氏身體無礙，只氣血虛些，養(yǎng)養(yǎng)也就好了。――無礙你妹呀，無礙還能這么多年都養(yǎng)不好？氣血虛？氣血能多虛，虛得幻化不了半只小蝌蚪？反正也許唐氏愛聽，想人家太醫(yī)也都是有造詣的高精尖人士，那方子也是錯不了的。
    干嘛不吃？吃！吃了雖說不見憋個娃出來，但想來于身體總是有好處的。
    后來唐氏后，小程熙不是被老夫人抱走了不給養(yǎng)嗎，這女人那陣子不是頹嘛，于是她親媽唐夫人，就忽然提起她手中的那個方子來。那是當(dāng)初一個走方郎中給的方子，唐夫人一直壓著不讓用，說是虎狼之藥。
    不過，唐夫人說，此方她已經(jīng)試藥成功了，如今可以用了。――唐家老大唐端謹，有一個從外面弄回府里的小妾，也是歡場出身，從前被灌多了落子湯毀了身子，進府后幾年不孕。結(jié)果前些時候，懷上了！
    雖然后來又滑掉了，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懷上過！！并且，后來孩子雖然不明原因沒了，但她人也沒因服藥怎么著啊，如今還不是好好生生在府里，一天到晚花枝招展的顯擺著。
    也不知唐夫人是為了鼓勵女兒重生斗志才扯的謊，還是確有其事。反正那方子就給了唐氏。
    唐氏好后，就用了起來。
    幾個月，不見效。
    再后來做法事不是來了一位得道師太嘛，那是京城貴婦圈里也相當(dāng)有名望的。唐氏接觸之后，發(fā)現(xiàn)她確實講話頭頭是道，分析事情入木三分，很讓人折服啊。
    師太說，她的藥方子，可以專門針對她這種長期不孕不育的情況，微調(diào)配方和劑量。但是，藥效烈當(dāng)然也得身體能拿服得下，成效和風(fēng)險并存的。
    其實也就是說，這和那江湖郎中的藥方子其實一個路數(shù)，都是虎狼猛料。
    但是對于唐氏來說，師太的藥總是會沾上些飄渺仙氣的，那走方郎中的藥怎么能和她一個段位？當(dāng)然吃起來呀。
    可惜，男人不回院讓她檢驗藥效。
    從前，徐媽媽是勸慰著唐氏的，有時難免也會向唐夫人打個報告了什么的，等于借唐夫人之手時常阻一阻唐氏，讓她行為不那么偏頗。但是現(xiàn)在，徐媽媽下崗了呀，跟在唐氏身邊的，是錦繡童鞋。
    唐氏后錦繡很是老實了一陣，唯恐唐氏由貓想到她，再把氣撒到她頭上來。好在那時候有程向騰溫柔體貼著，唐氏并沒怎么怪罪她。后來唐氏好了，徐媽媽又被送走了，錦繡再次不戰(zhàn)而勝，成了唐氏身邊第一得力助手。
    但錦繡卻是不敢象徐媽媽那樣，偶爾挑戰(zhàn)下唐氏權(quán)威的，她是只一味的順著唐氏之意行事的。當(dāng)然在用藥的問題上，武梁估記錦繡不但不會勸止，大約還會使勁煽風(fēng)鼓動。――于她來說，唐氏是多好的試藥人啊，如果她試出哪一方有用，她也可以使使不是么？這姑娘到現(xiàn)在還惦記她的秘方呢。
    甚至武梁覺得，錦繡只怕不只煽風(fēng)那么簡單。這姑娘別的膽有限，使個壞也是小來小去偷偷摸摸的。但當(dāng)她覺得可能牽連不上自己的時候，她還是敢出手的。
    ――事實上，武梁這樣想一點兒都不錯。
    自從錦繡想明白，對她來說，唐氏死了比活著好后，難免偶爾心里就會嘀咕嘀咕盼那么一回。
    唐氏遭那會兒，人差點兒死了，于是錦繡空前活泛的想像了下她以后的美麗生活。并且她甚至都有些準備好去享受這種生活了，唐氏又不死了。
    真是氣人呢，你怎么就不去死一死呢真是。
    后來秦姨娘之后，唐氏跟程向騰置氣，大家冷戰(zhàn)著誰也不理誰了。錦繡當(dāng)然很用心的開導(dǎo)唐氏：只要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了，OOXX不用多啊，運氣好只需一擊就能進球啊，比如五姨娘……如今二爺不回正院也不要緊，正好大家都養(yǎng)精蓄銳嘛……
    只是奶奶的身體一時調(diào)養(yǎng)得好么？服過寒涼之物的身子，普通的藥量管用嗎？不管用吧？……還有方子，用哪張好呢？大夫們各有擅長也各有偏頗，要不咱輪流著用或是一齊上？不是說吃不全長不嚴嗎（哪兒跟哪兒？）……
    總之一件事兒說得多了，就會自然成為一種引導(dǎo)，讓人忍不住朝那個方向想去。
    唐氏不見得全聽錦繡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多想想。越想越覺得還真是的，秦姨娘那賤人窩里窩囊的憋了這好多年，現(xiàn)在竟然也敢給她用四寒湯呢，那群妖精們還有沒有給她下過別的寒涼物呢？
    說起寒來，真的有太醫(yī)說過她內(nèi)里郁結(jié)，體虛宮寒……
    唐氏忽然覺得她這些年的不孕不育找到原因了――寒嘛，她一定是有寒毒在身啊。郁結(jié)啊，是說她體內(nèi)積血了吧，以前怎么只想著是要心情舒暢不郁結(jié)呢？
    ……反正后來，唐氏決定玩把大的。――三個藥方一齊用起來。
    而錦繡，關(guān)鍵時刻撂袖子上了：來，姐給你加加量噢。
    所有方子都給她加量不加價起來。
    唐氏喝來喝去的結(jié)果是，她氣血調(diào)和得很，得太很，面上時常潮紅，后來還動不動鼻血長流，當(dāng)然月經(jīng)也調(diào)了，來量洶涌澎湃。
    唐氏很高興，覺得這就是見效了呀。現(xiàn)在血流得這么生猛，內(nèi)里那點兒郁結(jié)被這血浪沖啊沖的也就把它沖散化開了嘛，那可真是太好了啊。
    只是高興著高興著，身體先撐不下去了。結(jié)果唐氏還瞞著不說，心說讓血流躥再快再猛些天，沒準這么多年自己的郁結(jié)也就好徹底了。師太說得對，這些年她這不敢那不敢的，就是太顧惜著身體了，因此身體越發(fā)嬌弱了。
    看看人家勞碌之人，歷經(jīng)風(fēng)雨，又有幾個是見風(fēng)能倒的？反正她是瞞著一天是一天，只說是自己頭痛，怕煩擾，要靜養(yǎng)，誰都不肯見。只那位師太來的越發(fā)勤了。
    這么一陣子，唐氏就徹底淘騰空了精神。某天早上欲起床，就掙不起身子來了。這才著了慌，請了太醫(yī)來。
    結(jié)果卻為時已晚，太醫(yī)只能嘆息……
    錦繡在這事兒中，到底起了多大作用，曾媽媽其實也說不太清。只是見武梁問起來，便嘆息道：“她能有什么好？唐夫人說二奶奶用藥過量，身邊的貼身丫頭難道會不知？這許多事，只怕還都是她經(jīng)手張羅的呢……陪嫁丫頭不為主子著想，可不就該死么。首先就把她給關(guān)了起來，約摸是要等騰出空來細細審問些什么。不定回頭怎么處置呢。”
    “那錦繡怎么說？”
    “錦繡說，是二奶奶要三方齊用的，勸也不聽，又不許她說出去。還說二奶奶認為，太醫(yī)開的方子是和補的，只要用上兩倍的劑量，就可以中和另外兩方藥里的虎狼成份，作為補救。錦繡說自己又不懂藥性，聽著還覺得二奶奶說得對呢，畢竟久病成醫(yī)嘛……”
    當(dāng)然她再辯，也是沒用的，這些事兒唐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唐氏最后那幾天，唐夫人就陪在身邊，唐氏是不是自已要這么干的，她當(dāng)然心里很清楚。
    但清楚歸清楚，氣恨悲憤歸氣恨悲憤。她不只找錦繡麻煩，只覺得程向騰的其他姨娘，以及致莊院侍侯的下人們都是該死的。還有婆婆冷漠，相公絕情……竟是把程府人都糟賤了一遍，恨不得大刀金槍來程府大清洗一番呢。
    別人且不說，倒是程向騰，看上去罪過的確大些。――唐氏身體有異的時候，他還和人家鬧著別扭呢。結(jié)果竟無所覺，直到唐氏躺倒爬不起來……
    實際上這也不能怪程向騰。唐氏臉上不是留有貓爪印嘛，后來一天到晚為了遮痕，總把臉刷上厚厚好幾層白灰，哪怕內(nèi)里是黑青色呢，也讓人瞧不出本色來。
    但面對盛怒的唐夫人，這些理由可說不出口。女兒臉上有傷，也是在你程家傷的啊……說起來都是罪。
    “二爺被鬧得沒法，前兒還給唐夫人下跪認錯了呢。”曾媽媽嘆息道。
    武梁倒吸了一口涼氣，“下跪？認錯？”唐家多能耐啊，能把程向騰逼得這般？這錯是能認的嗎？這認了錯就等于認了罪吧？你承認自己虐待了至少也是薄待了人家閨女？
    “那唐家男人們是什么意思？唐家兩位公子有來鬧嗎？二爺有沒有跪他們？”
    曾媽媽道：“外間男人們的事兒，我倒沒聽說。只是里間鬧得太兇，唐夫人那時說到激動處，人撒瘋使?jié)姷臎]道理講，二爺也是為了安撫她吧。要不然，二爺也不會讓來接姨娘回去。”
    沒聽說那就是沒大動靜鬧起來。要么就是覺得自己不太占理或者還想維持關(guān)系不肯鬧，要么就是等著朝堂上使陰招。程向騰一個靠蔭恩的非實權(quán)小官兒，了不起將他擼干凈了，難道還能給他找個錯捏個死罪？那到時唐家女的墳都得按罪妻例重修一回。
    武梁想著，放了些心。只跪唐夫人的話，那其實也沒什么。人家閨女死了，他一個當(dāng)女婿的跪跪長輩，似乎也沒那么羞辱吧？
    只是，等等……下跪認錯和接姨娘回去，什么因果關(guān)系啊？
    唐氏死時，她可離著千遠萬遠的，跟她又有什么相干？她一個曾惹唐氏不快的人，就在外間燒燒紙送一程更好些吧，何必一定要接回去靈前相見呢？
    唐氏就算死，也不會想要見到她吧？難道唐氏留下遺言找她索命不成？
    “二爺為何要接我回去呢？可是唐夫人堅決要求的？”
    如今唐夫人氣盛，想要借機把她處置干凈？程向騰不會這么慫吧。但唐夫人至少是可以趁機好好揉搓她們一番出氣的，這個實現(xiàn)的可能性非常很大。連程向騰都跪了，她們自然只有任人揉搓的份了。
    曾媽媽點頭，“可不是。二爺原也是不想接姨娘回去的，只是唐夫人一直在府里鬧，說二奶奶靈前清冷，上路孤單，定要該盡孝的都披麻戴孝哭靈去。不過到今兒已經(jīng)是第五天了，咱們明日回到府里，也就第六天了，姨娘辛苦不了多久的。”
    停靈七天后，就可以發(fā)喪送葬了。
    ???
    不知道信兒是不知道，這知道了信，怎么也得做做樣子的。當(dāng)天從曾媽媽報來信兒開始，孫大興帶著大家就好一通忙碌，把院里各處表喜慶吉祥的都收拾起來，人人換上素凈衣裳，大伙兒素餐幾天，必要時到門口路邊燒燒紙錢遙拜一番……
    后來武梁堅持，讓先給她們這要回府的人準備孝衣，大家都換上再回去。
    ――府里自然是有備孝衣的，但她想從外就穿著孝回去，好到府門前就可勁的嚎起來。嚎給賓客們瞧，嚎給唐家人瞧，嚎給唐夫人瞧。
    嫌唐氏靈前清冷？那咱就回去好好給你熱熱鬧鬧唄。
    唐氏沒個親親晚輩兒送終，一個小程熙才剛會挪步，不打他掐他的，到了靈前看著希奇新鮮的景，他大約只會興奮只會笑呢。也就丫頭婆子姨娘們?nèi)ソo她燒燒紙了。
    在這死哀遠比生榮更被看重的時代，唐氏落這么個凄涼景狀，唐家人難免心里不平衡。
    所以她得哭，大聲的，悲慟的，最好哭得驚天動地的。給唐氏去去那靈前清冷的氣氛，安安唐夫人的心，解解程向騰的圍，也讓小程熙少被擰兩下。
    她哭得熱鬧了，沒準唐夫人就舍不得朝她下手了，至少也舍不得當(dāng)下就下手了。那也值得給唐氏歌功頌德，讓她生榮死哀流芳百世去吧。
    當(dāng)然，關(guān)于唐氏上路孤單這項，那就恕不便奉陪了……
    武梁想得挺好的，和兩個丫頭穿上白色孝服給曾媽媽過目，看合不合規(guī)制。然后送曾媽媽下去好好歇息，就和兩個丫頭排演起來。她讓兩個丫頭輪番的哭一哭看效果，結(jié)果別說兩個丫頭，她自己哭不出來不說，還沒少繃不住笑場。
    噢，這還得了？干緊的把所有帕子都翻出來，沾辣椒水啊浸姜汁兒啊擦洋蔥啊的準備好，以便明天揣身上用。想想還是有些擔(dān)心，眼睛是抹得紅的，可這還是屋里呢，就似乎有些哭不出來，到時該她當(dāng)街嚎時，她張得開嘴嗎？
    想做效果出來，又不能秀秀氣氣捂著嘴巴嚶嚶嚶。
    武梁皺著眉頭想著轍。
    外間陸續(xù)有村民過來打聽消息：“是誰有事了呀，怎么院門口摘去了紅燈籠，掛上了白幡布？”當(dāng)然嘴上是關(guān)心的意思，其實大多表達的是，“需不需要幫手啊，我有空可以做短工的啊。”
    不錯，她們不行，就雇短工。
    按姨娘制，她身邊可以有兩個婆子兩個丫頭，桐花也有些哭不出來，所以可以讓桐花退散。她帶著蘆花，再找?guī)讉€幫手來，一起回去哭去……
    那天晚上，武梁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程向騰是個好男人，尤其對正妻。唐氏到底自己作到死，而不是被男人收拾到死，這讓武梁多少次心生羨慕。在這男人為天的時代，一個男人能做到這般，已經(jīng)非常的難能可貴。
    以前不敢想象，但是現(xiàn)在，唐氏卻悄悄的沒了！她沒了，時也命也？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給她這主角讓位？
    武梁想著想著，就想得多了去了……
    心里有想頭，想站到和男人同樣的高處，就不能只躲在男人身后，得男人庇護萬事足。
    她得先拿出能力做出樣子來，讓人知道她行的……這條路雖然漫漫，但她可以慢慢修。
    ――而現(xiàn)在，回去，幫男人平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