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恒 第六章
飄在洛予辰身邊,已經有幾天的日子了。
有時能很驚訝地,能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他。
工作的時候,他明明置身于眾人當中,又仿佛超脫世外。
眼神總不知道飄到哪里,思想大概更是神游天外。
整整十年的糾纏,最后我這個牛皮糖終于離開他了,他應該心里是竊喜的,結果都好幾天了,倒也沒有看到什么特別的情緒。
明明曾經,他是個相當喜怒形于色的人。
高興的時候周身充滿陽光,沮喪的時候一朵烏云就在頭上飄蕩。
或許,如果不是我逼他、壓抑他,他也不會變得像現(xiàn)在這樣死氣沉沉的。
夏明修開始逐漸搬進來,家中他的東西一點點多了起來。
荒謬的是,在玄關看到那只裝著準備扔掉的照片的箱子,他居然又多管閑事抱到洛予辰面前。
“你連這個都不能留下嗎?”
他好像很喜歡踩洛予辰的雷,但如果說以前碰的都是雷管,這次起碼是魚雷。
我本來想幸災樂禍。
不過轉念一想,人家敢去觸雷,自然是有篤定的資本。
盡管洛予辰狠厲起來,嘴巴毒得會毫不留情刺得人生疼,但這點上他應該是會分人的。
對我肆無忌憚,對夏明修不見得忍心。
然而,他的臉還是陰沉了下來。
夏明修顯然對此并不畏懼:“洛予辰,請你告訴我,肖恒到底做過什么事,讓你憎惡到不能原諒的地步?”
我在一旁求神拜佛,期待他說出答案。
拜托你,一定要認真地說出來,死也讓我死得瞑目些,好嗎?
……
“你不要跟我提他了可以嗎?”
洛予辰沒有給出答案,只冷若冰霜道,“我以后,都不想再聽到他的名字。”
夏明修抱著箱子有些發(fā)愣。
我則無語,給個答案那么難嗎?
再這樣下去,洛予辰真的要成為我升不了天的罪魁禍首了。
那我要是真的成了怨靈厲鬼找你索命,你可別怪我?
“肖恒他是不是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緩緩地,夏明修放下箱子,坐下來輕輕摟住洛予辰。
洛予辰并沒有掙開他,也沒有回答。
我更是愣了。
這算什么啊?
這算默認了嗎?!
我真的感覺自己很冤屈,完全想不通——洛予辰真是有能耐,我服了。
一句話不說就把代表光明和正義來匡扶我的使者夏明修,變成了同情他這個受害者、然后對我這個壞人充滿了惡意揣測的人。
之后的幾個小時,我干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努力思索,我曾經做過的最對不起洛予辰的事情。
間接導致他放棄足球,和強迫他跟我在一起,不知道哪個更不可原諒一點。
還有比這更甚的嗎?
沒有了吧,比這還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真的不記得自己有干過了。
所以我想不通啊,說一句不負責任的話,就這兩件事,如果洛予辰自己特別能夠堅持,我難道真的能逼良為娼嗎,我有那么大本事嗎?
放棄足球是他自己說的,我只是沒有勸他回頭而已;在一起十年雖然是我提出的,洛予辰也完全能做到斬釘截鐵地跟我說不。
反正我本來,就沒想到他能答應我。
他拒絕我,我也不會真的不幫夏明修。
誰讓曾經、一直,我那么愛他,他其實只需要站在我面前盯著我眼睛再問我一遍,什么也不用付出,我就可以心甘情愿、不要回報地去幫他。
但他沒有反抗。
沒有罵我,沒有明白地說他不愿意。
害得我,心存了一絲希望。
十年其實真的挺漫長的。
我自愿伺候他,在事業(yè)上努力推他,還偷偷料理掉不少對他不軌的對家。
以他為世界中心,沒有一天不捧出全部真心,明明白白地珍惜他、喜歡他。
我雖然也有不對,但也知道錯了,也已經盡全力在補償他了,連最后放他自由,都忍著痛到想死的心做到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怎么樣入不了他的眼,十年啊。
跟在身邊的一只流浪狗也該有點感情了吧!
他究竟為什么那么恨我?
十年之間,他和夏明修的聯(lián)系從來沒斷過,我知道。
他說他們只是朋友,我點頭。
還要我怎樣?就算沒我從中作梗,他們難道就能再突破現(xiàn)狀,頂著演藝界名人的身份把關系昭告天下?
我到底干了什么,那么的那么的招他恨。
我不知道。
心不在焉地跟著洛予辰工作一天之后,在停車場,不期而遇了一個我真心特別愧對的人。
死后第一次再看到他。
沒想到,我還挺想他的。
洛予辰本來就跟他關系很差,今天照舊遠遠看到,就表情僵硬。
而以往那人看在我的面子上,總是會優(yōu)雅地給洛予辰個笑瞇瞇的好臉,今天也是一黑到底。
其實,他臉色不善其實已經很對得起洛予辰了。
我還以為他會沖上來把洛予辰暴揍一頓。
我哥方寫憶。
就是那個對我特別好、十八歲的時候把我認回來的老爸的前正宮娘娘的兒子。
畢竟十八歲才認識,叫哥我覺得有些不能適應,所以一般情況下我都會直呼其名,他也不介意。
離近一看,方寫憶清瘦了不少,神態(tài)也很疲倦。
我心虛又愧疚。
我果然……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我哥方寫憶,雖然位居公司總經理,卻完全劃水,本質是個開心的花花公子,三天兩頭地不見人影。
而今偌大的繁雜事務,估計全盤靠他撐住,同時他還要幫我料理后事,為我難過。
他一直很疼愛我。
而我那么任性妄為,不懂感恩,絲毫沒有顧及他的心情就選擇輕生,肯定讓他傷透了心。
……
既然我不在,公司總經理方寫憶就沒有搭理他旗下的大歌星。
眼神冷冰冰的,徑自向自己的銀色賓士走過去。
“方先生。”
洛予辰卻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破天荒地開口叫了他。
方寫憶優(yōu)雅地拉開車門,停住,頭都沒回,架子拉得比洛予辰還要足。
“請問,您……能聯(lián)系到肖恒嗎?”
我很驚訝。
我以這種沒人看得到的形態(tài),在他身邊也飄了有一周左右了,他可一次也沒有主動提及我。
不過此刻我也并沒有高興,因為按照常識推理,他就算能想到我,也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洛先生找小恒有什么事嗎?”
方寫憶一身黑色風衣,緩緩轉身,瀟灑可媲電影的拉長慢鏡頭,他卻還嫌不夠,又悠悠點起一支煙。
不是我吹。
我哥比我?guī)浀枚啵绻ヅ碾娨晞。嵉貌粫认拿餍奚佟?br/>
“他……還有些東西放在我這里,我想還給他。”
果然,我的推理正確。
是那一箱你看了就煩的照片嗎?
我在一旁無情肆意地用沒有人聽得到的言語,狠狠嘲笑洛予辰,至于多此一舉嗎,你不會是想借機知道我的下落吧?
我在遺書里,讓方寫憶千萬不要告訴洛予辰我的事。
人之將死,最后的善良,我不會希望令洛予辰覺得有愧于我,而和夏明修不得成正果。
現(xiàn)在看來,我這種想法還是太自命不凡了。
就算他知道我死了,又哪里會在乎呢?
我應該讓他知道。
讓他被狗吃的良心,一輩子不得安寧!
方寫憶吸了一口煙,嘴角一勾,皮笑肉不笑地薄涼道:“你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吧,小恒用不著了。”
我確實用不到了,大實話。
洛予辰卻應該是感覺被針對了,明顯不爽,冷冷地看了方總經理一眼,轉身走了。
偷偷回頭,只見方寫憶狠狠掐了煙,丟在地上蹍碎,我極度良心不安,真誠默念了許多遍,哥哥對不起。
洛予辰一路沒有表情,卻踩足油門飆車,壓抑的怒意一清二楚。
他胡亂停了車就跑上樓去,了解他如我,已經預測到他接下來要干什么了——
果然,他很快找到了發(fā)泄的對象,拎起那一箱照片就下樓到了焚化爐旁,毫不憐惜地統(tǒng)統(tǒng)塞了進去。
火光閃耀,帶著焦黑的碎片飛來飛去,燒得劈啪作響。
我站在一邊,看著洛予辰在火光映照下的英俊側臉,冷靜地看著回憶一點點焚燒殆盡。忍不住產生了由衷敬意——
洛予辰你真的夠狠,一點點活路也不給我留下。
甚至連最后一點存在過的證據(jù),都要全盤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