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恒 十六章
這年直到二月中旬,洛大明星都忙得不可開交。
而夏明修卻被拉回B市拍新戲,還順便決定就在那里陪父母過年。
這一個月兩人根本就是各忙各的,聚少離多。
今年冬天已經(jīng)下了三場雪。
我和洛予辰其實一起欣賞過不少次雪景。
小的時候,S市的冬天還不像現(xiàn)在那么暖,那時常常下雪,我們放學(xué)后一路打雪仗到家,大冬天里衣服總弄得濕透,卻很開心。
而后來在一起的十年,無論我怎么纏,最后都只能是自己在院子的一角堆我丑丑的孤孤單單的雪人而已。
今年,洛予辰倒是很有閑情逸致,第三場雪下來的時候,開車一個人去河堤吹了好久的冷風(fēng)。
我在他身邊坐下,幻想自己仍舊真實地活在他身邊。
就這么坐在一起,默默看著這美麗的銀裝素裹白色的世界。
除夕夜一向是一年最盛大的一次歡慶,我總是俗氣地大辦派對,呼朋喚友叫上一大堆人喝酒唱歌不醉不歸。
而今年少了我這個牽頭的,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夏明修雖然遠(yuǎn)在B市,還是打了電話來,說他初一就回來,并和全家一起祝洛予辰新年快樂。
我不知道夏明修和家人坦白了他和洛予辰的關(guān)系沒有,無論如何,他們一家都很喜歡洛予辰倒是真的。
夏家的人,個個都當(dāng)我和洛予辰是雪中送炭的貴人。
在他們眼里,我們是在他們家最困難的時候伸出了援手的天使。
夏明修家境一般,當(dāng)年為了給他治病,幾乎傾家蕩產(chǎn),也正是因為如此,洛予辰才會來求我捧紅夏明修。
夏明修需要錢,卻不愿意再接受他的“施舍”,他為了照顧夏明修的自尊,也只好出此下策。
只有夏明修,可以讓洛予辰做出如此的犧牲,說不羨慕是假的。
也難免會惡意地去想,夏家就這么一個兒子,如果他的家人知道了他們真正的關(guān)系,會讓他去和男人搞到一起,斷了香火嗎?
當(dāng)然那也不關(guān)我的事就是了。
和夏明修打完電話,才九點(diǎn)鐘而已。
我看洛予辰的樣子,竟然像是準(zhǔn)備睡覺了。
這個一向晝伏夜出的生物,居然在最瘋狂的除夕夜一反常態(tài)?
大概是要早睡早起,為了明天見到好久不見的夏明修而養(yǎng)足精神。
他準(zhǔn)備睡覺之前,又拿起了手機(jī)。
我湊過去看,他竟然是打給了我。
我啞然失笑,并真心感激。
大過年的還能想到我,謝謝。
打不通,他又狠下心,一臉郁悶地打給了方寫憶。
一共被掛了三次,第四次方寫憶終于接了。
那時離午夜還有幾個小時,但人們已經(jīng)沉浸在節(jié)日的喜悅中,窗外的鞭炮聲震耳欲聾,完全聽不見方寫憶說了什么,連洛予辰這邊都得用喊的。
他說:“請告訴肖恒,新年快樂。”
“告訴他保重身體,還有,幫我跟他說聲謝謝。”
我想他應(yīng)該是謝我那次照顧他。
大概是看在除夕的面子上,方寫憶應(yīng)該也沒有說出什么惡毒的話,我看到洛予辰滿意地掛了電話,并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
他和我說了新年快樂,也和我說了謝謝。
我覺得這算是一個好結(jié)局。
我覺得我此生至此,應(yīng)該算是徹底圓滿了。
于是我靜靜地等著,等著自己的煙消云散,死死盯著鬧鐘走到午夜十二點(diǎn)整,然后再轉(zhuǎn)了好幾圈,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這里。
一年結(jié)束,除舊迎新,我以為自己也應(yīng)該屬于被清掃的行列。
特別是在洛予辰已經(jīng)說了不能夠更完美的謝幕詞之后。
結(jié)果,卻又是平常的一天伊始。
……
大年初一早上,最壯觀的景象當(dāng)屬浩浩蕩蕩的求神拜佛大軍。
當(dāng)天S市各大著名香火圣地全部擠滿了人,管他信的不信的,多少都來圖個吉利、討個安心,向神明許愿類似合家歡樂,學(xué)業(yè)有成,戀愛幸福之類。
我每年初一也都去拜。
都說心誠則靈,但或許一個人的貪心太過,神也無能為力。
比如像我,心雖然是誠的,但是愿望卻好像從來都沒有實現(xiàn)過。
這種求神拜佛的迷信,洛予辰是絕對不會干的。
每年在我神清氣爽地從各路神仙那里回來的時候,他都還在蒙頭大睡。所謂新年第一天要勤勞,給新的周期一個全新的好兆頭這樣的說法,洛予辰從來不屑一顧。
然而今年卻他神了,破天荒地早晨五點(diǎn)多鐘就爬了起來。
我和他一起十年,除了趕飛機(jī),還從來沒見他起這么早過。
我本來以為他是要去給夏明修接機(jī)。
結(jié)果,他居然和一向過度貪心的我,以及那些他從來不屑一顧的善男信女以及無所事事的老頭老太太們做了同樣的事情,燒香拜佛去了。
他先去了教堂,然后是寺廟,道觀,清真寺,可以說幾乎是所有能拜的神仙,不論中西,不論是不是管轄我們這邊地界的,他全部都拜了一遍。
我不知道他今年有什么特別大的愿望,需要這么慎重。
而我也一直跟在他身邊,默默祈禱,希望神明能夠偶爾一次滿足我的希冀。
我已經(jīng)死了,沒道理再擁有什么別的愿望,所以我禱告,只是希望神明能夠聽到我身邊這個人的聲音——
不管他想要什么,我都希望他的愿望能夠?qū)崿F(xiàn)。
在各大寺院教堂的洶涌人潮中擠來擠去一上午,當(dāng)洛予辰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家時,夏明修已經(jīng)回來了。
洛予辰看到他一怔,像是忘記了他要回來一樣,微笑中多少帶了點(diǎn)尷尬和歉意。
夏明修器量比我好了不知道多少,自然沒有計較。
他甚至都沒有問洛予辰一句去了哪里,只是在他去洗澡、幫他收拾隨便扔在沙發(fā)上的外衣的時候,抓到了從口袋里掉出來了一大把求來的符。
我在廟里可能太專注于虔誠祈禱了,都沒有注意他從哪兒弄了這么一大把符。
現(xiàn)在湊過去細(xì)看,竟然全部都是平安符,我愣愣地看著那些東西。
突然想起當(dāng)年夏明修生病的時候,他也干過類似的傻事,那時我陪著他,從這個廟到那個廟,一炷炷香不斷地?zé)?br/>
好像他這種根本不信鬼神、沒有虔誠之心的人,臨時抱佛腳會有效似的。
旁邊,夏明修愣愣地看著那些符。
看了好一會兒,笑了一下,繼而眼眶就紅了。
看他這樣,我竟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感想——這段時間,雖然眼看著夏明修對我有著過剩的同情心、又從不把妒忌擺在明面上,甚至已經(jīng)有了淡出的跡象。
可果然,這并不代表真看到洛予辰想著我,他就不難過。
我替夏明修惋惜。
明明之前,他和洛予辰是平起平坐的地位,為什么偏要走我的老路?
為什么要隱忍,隱忍有什么用?洛予辰這個人,就是擅長欺負(fù)別人的忍讓,利用別人的堅強(qiáng)。
你越是強(qiáng)顏歡笑,越是什么都不說,他越可以肆無忌憚。
他一直是那樣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而夏明修顯然不如我了解洛予辰,或者是越來越變得像過去的我一樣廢物。
他在洛予辰出來之前把淚水擦干了,捧著那把平安符,有些邪惡地笑著,瞧著從浴室出來、一臉尷尬的大明星。
……
記得夏明修去年有部相當(dāng)成功的作品,最終卻仍與影帝獎杯失之交臂,原因好像是評委綜合考量的時候,認(rèn)為他的情感切換的節(jié)奏不夠流暢,且始終缺少些許的游刃有余。
真是冤枉他了。明明切換節(jié)奏一點(diǎn)問題也沒有,游刃有余也一點(diǎn)問題都沒有!他都不是影帝,誰還能當(dāng)?shù)闷穑?br/>
像這樣的情況,換成我,就算可以裝出不在意的樣子,最起碼是笑不出來的。就算演技再逆天,起碼像他那樣笑,我無法保證自己下一秒不會突然哭出來。
就在我這么想著的時候,夏明修突然又沒有來由地問出了這樣一句。
“我搬進(jìn)來之前問你的問題,你現(xiàn)在終于想通了,是嗎?”
我完全不知道夏明修所謂的那個問題,究竟是什么問題。
我只看到洛予辰在發(fā)愣。
這個發(fā)愣的時間超過了他歷來的最高紀(jì)錄,然后漸漸的,他好像終于醒了,臉色變來變?nèi)プ屓嗣煌競€基調(diào),最后又是冷著一張臉。
他夏明修身邊沉默了好一會兒。
突然搖了搖頭,自顧自地發(fā)出一聲不知道算是自嘲還是苦笑的聲音。
聲音雖然很苦悶,表情倒是意外地突然釋然了。他往后一靠,身體重重陷入沙發(fā)里,好像整個人都突然放松了下來。
“為什么你會比我先知道。”
“拜托,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好不好!”夏明修嗤笑。
“是嗎?”洛予辰苦笑,“可我自己都不知道……”
“因為你蠢,”夏明修瞇起眼睛,“明明早就喜歡上他了,非拉不下臉來,又嘴硬不愿意承認(rèn),只能變著法子欺負(fù)人家。”
“總之看他難過你就爽了,就有存在感了,就體現(xiàn)人生價值了是吧——什么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