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番外之傾城2
“出鞘!出鞘!”
梅間小徑路轉(zhuǎn)盡頭, 突然跑出一個(gè)揮舞著樹枝的少年, 一路大叫,連蹦帶跳從背后朝他所立之處沖來。
男子回身,不避不讓, 似笑非笑地看著少年在撞上他鼻尖之前猛然停步,指住他大叫:“南海丁引!你是南海丁引呀!”
這名少年看年紀(jì)不過十五六歲, 著一身并不合體的寬大僧衣,滿是油膩酒漬, 也不知穿了多少天, 灰中泛黑,看不出本來顏色,更散發(fā)出一陣陣難聞氣味, 熏人欲倒。
但他好像并不在乎, 原地跳了兩跳,手中樹枝鬼畫符般在空中不停比劃, 顯得極是高興:“今天已經(jīng)是我第六次看到你了!”
丁引好脾氣地笑:“是。”
“那我們可真有緣。”
“是。”
“既然我們這么有緣, 不如你收我為徒吧?我的資質(zhì)很好的!上次那老和尚硬要收我為徒我都不答應(yīng),我告訴他,就算我石中玉要拜師學(xué)藝,普天之下也只有南海丁引可以做我的師父!……你瞧,我的劍法不錯(cuò)吧?”
丁引不得不側(cè)一側(cè)頭, 以免左眼被少年失去平衡后突然戳過來的樹枝刺瞎:“如果你下次不是在我的身后出現(xiàn),我可以把你引薦給我的朋友李天師,他正缺一名幫他畫符的助手, 你基礎(chǔ)不錯(cuò),跟了他,可以不必從頭學(xué)起。”
石中玉猛然停下動(dòng)作,定定看著丁引,一張嘴大大張著,呼呼出氣,他似是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話,眼珠轉(zhuǎn)了幾圈,方一字一句慢慢道:“你可以說我的烤雞燒得不好,但是你不能說我的劍法不好。”
話音剛落,忽聽背后有人撲哧一笑,他怒而轉(zhuǎn)身,張口罵道:“何方小賊,偷窺小爺練劍?”
話才出口,他又是一呆。
原來那“小賊”竟是個(gè)粉裝玉琢,美秀絕倫,周身珠光寶氣,掩映流輝的紫裳少女。
他咽口唾沫,勉強(qiáng)接下去道:“小賊……恩,不,看在你是女娃娃的份上,小爺我不跟你計(jì)較,……你逃命吧。”
“師姐,你瞧見了沒,這不僧不道又渾身怪味的臭小子竟然在儷白池前對(duì)我發(fā)號(hào)施令呢?他就是你說的那人?”
少女稍一說笑,頰上淺渦便嫣然呈露,語聲更如出谷春鶯,笙簧互奏,怡情娛耳,好聽已極。
石中玉一生之中尚是首次見到這等出色人材,只顧癡癡觀看,半響才回味出少女話中之意,剛要跳起說話,被丁引在肩上一按,只聽到他以溫和語氣朗聲道:“小徒中玉生性不羈,不識(shí)冰堡規(guī)矩,有唐突宮主之處,還望見諒。”
石中玉愕然轉(zhuǎn)首望向丁引,喜極而泣:“……師父,你……你別碰我那里,昨晚我喝多了酒,這衣服墊在我頭下當(dāng)枕頭,被我吐了一通來著……”
丁引的手紋絲不動(dòng),只輕噓一聲:“收聲,冰堡宮主面前不得無禮。”
“……這女娃娃出口傷人,……她是宮主?不會(huì),不像吧。”
石中玉自問自答,這回并無人理他。
忽聞奇香透鼻,隨之笙簧迭奏,音聲清朗,引人入勝。
他循聲而望,方看見一晶玉所建水榭,兀立水上,一位冰紈霧毅,云鬢風(fēng)鬟的女子由水榭內(nèi)凌波飛來,玉肌映霞,宛如仙露明珠,光彩照人,美若天仙。
那池本來甚深,池中云霧溟檬,隨她行進(jìn),水花亂滾,珠迸雪飛,景尤奇絕。
“我的媽呀,這個(gè)是……神……神仙……?”
恍惚間,石中玉以為他真的看到瑤池仙子下凡間,一把抓住丁引搭在他肩上的手掌,用指甲緊緊一按,方咧嘴傻笑:“嘿嘿,不疼,這個(gè)是夢……老子成了南海丁引的徒弟,還看到了仙女,這個(gè)都是夢來的……”
丁引態(tài)度安詳,滿面含笑,站在身后,一手悄悄將《冰云小禮》放入懷中。一側(cè)紫裳少女看見,眼中立時(shí)一亮。
瑤池宮主轉(zhuǎn)眼行近眾人身前,所穿白衣非紗非紈,好似一簇銀色輕云籠在身上,再有滿樹梅花一陪襯,玉貌花光,相與輝映,越顯豐神絕世,艷麗如仙,甚人見了也要目眩心搖,神魂飛越,不敢逼視。
她修道多年,一雙慧目明燭纖微,略向中玉看了幾眼,忽朝丁引微笑道:“可惜,可惜!一誤何堪再誤?”
丁引但笑道:“何處是誤?何人言誤?”
瑤池宮主淺淺一笑,又朝石中玉瞧了一眼,交待紫裳少女道:“奇兒,你同了他到主殿那邊去吧,今日我需提早坐關(guān),去交待冰婆婆,讓她不用上我這兒來了。”
紫裳少女應(yīng)了一聲,上前領(lǐng)了石中玉自她來處回轉(zhuǎn)而去。
石中玉一路走,一路朝丁引看了三看,丁引笑著搖搖手,他方不再回首。
紫裳少女行走極快,不一刻,二人已轉(zhuǎn)過幾條曲徑,經(jīng)過之處不是綠陰如幄,便是繁花滿樹,嫣紅萬紫,儷白妃黃,多不知名。
石中玉蹦了兩步,與紫裳少女并肩而行,問道:“我才聽你將瑤池宮主喚做師姐,莫非你就是江湖人稱紫衫龍女的冰堡雙使之一的李一氣姑娘?”
紫裳少女聽得這話,突然停下腳步。
石中玉一時(shí)收勢不住,猛沖上前,又嘿嘿笑著跑回少女身前:“不好意思,我這輕功一發(fā)起功來不大好收。”
少女眼珠一轉(zhuǎn):“你剛才叫我什么?”
“李一氣,李姑娘啊。”
“胡說!我叫李亦奇,你不識(shí)字的嗎?哪有人叫什么一氣的,還二氣三氣呢!”李亦奇天生笑靨,連罵起人來也是甜甜的,她手一指路轉(zhuǎn)前方,“我冰堡的主殿水月樓就在那兒,你過去只要正確報(bào)上我的名字,自然有人接引。你自個(gè)兒去吧,我被你熏了這半天,可也真夠受。”
她話一說完,果然自顧自走去,花樹下左繞右繞,一會(huì)便已瞧不見身影。
石中玉不料她說走就走,向她走的方向看了又看,也分不出東西南北,只得將脖子一縮,罵道:“這小娘皮人美聲甜,說起話來卻又酸又辣,真是看了不來氣,聽了也來氣。老子剛見你,就給氣了兩次,當(dāng)你香噴噴的就好稀罕嗎?啐,以我的輕功,沒你帶路,走的還快些也說不定!”
徐來晚風(fēng)里,夕陽斜暉一亮再黯。
石中玉已經(jīng)記不得他在這個(gè)地方繞了幾圈。
他按著李亦奇指的方向走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回到同樣的地方。
這棵桃樹下。
他真恨,恨這桃樹不結(jié)果,只開花。
他不算很累,但極餓。
從朝到夕,這么久沒見著一個(gè)人影,連鳥叫也沒有。
聽說武功高的人可以辟谷,幾月不吃不喝亦無問題。
但他下到童子功,上到天龍禪坐,什么功都練過,就是沒練過這不進(jìn)不出的本領(lǐng)。
難不成師父不叫人尋他,他要在這吃花不成?那不成了娘們兒了?
他憤憤朝樹上踹了一腳,花樹擺曳,花飄如雨,倒煞是好看。
當(dāng)當(dāng)兩聲,是他懷中火石先后落到地上,他索性蹲在樹前大叫:“人呢?花匠呢?再不來人,老子放火燒樹了啊!”
“燒不得。此間鐵干繁花,暗香疏影,清絕人間,無一不是千百年前珍品絕種,若是燒去,豈不可惜?”
暮晚里,螢光掩映下,一名青衣淡素的少女緩緩走近他身前。
一陣鳳掠過,在桃花雨中,石中玉忽然看到她:一下子,他覺得這人很熟稔。
他迷惑著,想不起在哪見過她,只差那么一點(diǎn),他叫不上她的名字。
這少女長發(fā)挽結(jié)束髻,毫不介意露出那一段自領(lǐng)口到鬢腳的玉頸,溫柔一截秀頷。
笑起來的時(shí)候更像個(gè)漂亮的男子,美得七分英氣,麗有三分俠情。
只是她臉色蒼白,若有病容,臉上雖無半點(diǎn)血色,卻顯清雅絕俗,姿容秀麗無比,與李亦奇那一派寶映珠輝嬌麗華貴迥然不同。
石中玉叉腿蹲在地上,張大嘴自下而上望著青衣少女,只差沒有呱呱叫上兩聲。
少女看得抿嘴一笑:“你喜歡這樣同人家說話?”
石中玉啪得站起,抖抖衣裳,不知為何,他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她面前,卻有些訕訕。
少女凝目他身上,微微顯出驚訝之色,伸出一只春蔥也似的纖纖玉手,指在他胸前:“你這件衣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