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番外之紅色月亮4
這時朗月疏星, 猶自隱現(xiàn)云際, 東方已現(xiàn)了魚肚色。
一會日出天明,四圍山色蒼翠如染,遠處高山尖上的積雪, 與朝霞相映,變成濃紫, 寂寂深山,自靜蕩中醒來。
洛汗的大隊, 踏上了往圣盔谷的最后一段路程。
白小千和胤g牽著各自的馬, 在隊伍中間并步而行,不快,也不慢。
經(jīng)過了昨晚, 他們都有些話想跟對方說。但誰也不先開口。只是這么走著, 嗅到彼此發(fā)間仍夾雜著的,同樣淡淡的、柔和的河流的氣味。
有些恍惚, 但并不空洞。
白小千的目光落在胤g頸前的項鏈上, 她微笑起來。昨晚,他就是戴著這個和精靈相愛?
“送你這條項鏈的女人,”她問,“現(xiàn)在在哪?”
胤g倏地垂下目光,像是在……
“大人?”白小千追問著。
“她, 就要和她的族人回到西方去了。”胤g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
白小千卻聽出另外一些東西。
那么,她想,送他項鏈的又是個精靈了, 只怕還不是一般的身份。——會是個公主嗎?一定是個很愛他的精靈公主,從那項鏈的墜子上就能看出。那種質(zhì)地、手工,不知要多好的侏儒族和精靈族的工匠協(xié)力才能做出,而那式樣隱蘊古意,可能還是上個世代的作品。
這樣想著,她幾乎有點生氣了。她恨自己的孤獨。
隊伍前方突然騷亂起來,倉皇,嘈雜,仿佛大事臨頭。
白小千感覺到身邊侍衛(wèi)的緊張。
而胤g已經(jīng)迅速找到動蕩源頭,他像只獵豹一樣沖上前面小山丘。他知道,云祥就在那兒。
“是斥侯(狼兵)!”云祥用利箭干凈利落地割斷一個奧克斯的喉管,回身朝胤g大叫。血腥的刺激讓他的嗓音有些發(fā)啞,但不失鎮(zhèn)定。
胤g很快的向地上掃了一眼。
他的血液像一下被抽空。
兩個洛汗國的前鋒的尸體邊躺著另一個龐然大物,——那是魔兵的坐騎:野狼!
他立刻轉(zhuǎn)頭奔下山,一手揮舞,不是所有人都能聽清他喊的是什么,但大家都知出事,且情況緊急。
訓練有素的彪騎戰(zhàn)士紛紛上馬整裝。有人將胤g的馬給他牽過去。
婦人和孩子開始哭泣,老人發(fā)出哀嘆,腳下亂成一團。
誰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勢遇到敵人的伏擊,真是太不幸。至于先前那聲野狼的臨死嚎叫,更是將他們陷入了深深恐懼。
而這種恐懼是要令人瘋狂的。
白小千深深吸氣,拉住韁繩的手一緊,轉(zhuǎn)身欲上馬。
一個騎士斜刺里沖過來,是希爾頓王。
“不行,白小千!”他想要阻止她。
白小千揚頭瞪視他:“我要上戰(zhàn)場!敵人已經(jīng)很近了!”
希爾頓很清楚她的實力,但她是個女人,就算他死,也不能再讓她冒險。
于是他揮起手中長劍,將白小千身后人群一圈,急急道:“你得把他們安全帶到圣盔谷!你必須這么做。”
他的聲音忽然軟下來:“為了我,白小千。就當為了我。”
白小千的心像給人鞭打了一下似的抽痛,她的手慢慢松下來。
身為王族,必須先考慮國民的安全。她能保護自己,也能殺死很多的奧克斯,但無辜的平民勢 將慘遭屠戮。她根本就沒得選擇。
希爾頓王知道什么最能打動她,這次他成功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相信白小千會完成他的托付,接下來他要帶領(lǐng)所有洛汗國的騎士與狼兵大戰(zhàn)。憑著多年經(jīng)驗,他知道,這將是一場浴血苦戰(zhàn)。
“快,這邊!排成列,別慌,別亂走!”
白小千將平民們聚到一起,準備帶著他們從一條岔道去往圣盔谷。如果速度夠快,她希望,可以叫到圣盔谷的駐軍來增援。
這些年來,她很少看到希爾頓王這么緊張,這兒會有一場硬仗要打!
而胤g……
胤g!
——他在哪?
她還有話要跟他說!
白小千幾乎是慌亂的回過頭來,在人群中搜尋胤g的身影。
不,那個是金靈,他正騎在一匹馬上亂轉(zhuǎn)。
她的眼睛開始模糊。
馬。
胤g騎的應(yīng)是希優(yōu)德的馬!
……看到了!那個黑發(fā)黑眼的男人。
他已上了馬,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個圈,幾乎是同時間也向她看來。
隔著那么多人。那么多時間。
她凝視著他。
他的動作是黑色的淤流,他的眼睛像黑色的花徐徐打開。這個男人,是根本不知道恐懼的。
白小千的嘴唇干燥的粘在一起,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什么都來不及說了。
她看著他掉過頭去,快馬加鞭,沖向前線。那里,有他的愛人,他的同伴,他的戰(zhàn)友,他們將一起接受血的洗禮。
她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還未舉起就已經(jīng)放下的手在空氣中凝固成孤獨的姿勢。
戰(zhàn)役結(jié)束得很快。
白小千剛把平民們在圣盔谷安頓下來,還沒來得及去找守城將軍,就聽到碉堡外傳來馬嘶聲。
洛汗國的彪騎戰(zhàn)士們回來了。
只是,聽這聲音,回來的人很少?
她迎出城門,正看到希爾頓王疲憊下馬。
他看看她,眼里是一種平板的疲乏。
“我們的人民安全了,我們的戰(zhàn)士……”他搖搖頭,向臺階上走去。他急需叫人清點一下士兵人數(shù),還有傷員。
白小千覺得自己的身子有點飄,她看著金靈穿過人群向她走來。金靈的身上已經(jīng)血污得不像話。
他的大胡子微微顫動著。
她要聚起全身的氣力才能聽清他在說什么。
“王女,胤g,他墜崖……”
白小千霍然回首,她的眼神與希爾頓王相觸。
國王殘酷地直視著她,沒有什么可說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目下要緊的只有活著的人。
她發(fā)覺自己全身都是冷汗,眼前一波一波黑影子涌上來。自從那場悲劇以來,她還從未有過現(xiàn)下這種痛苦的感覺。像一下子深深落水的無力。
“王女,王女?”金靈擔心地看著她。
她陡然一驚。
這是不可能的。最艱難的時候她也熬下來了,她相信自己不會看錯,胤g是她生平所見最可能成為人皇之人,她都還活著,他就這么死了?
她不允。
她不允!
活,要見人。
她的眼睛一掃,并未看到那匹熟悉的馬,先是屬于希優(yōu)德,后來被胤g收伏的馬。
這樣也好,她想,它會帶著胤g回來的。當日希優(yōu)德就是由它帶回來。這一次,它不至再帶回一個死者吧?
然后她的目光被一個身影吸引了。
那是云祥。他獨自立在城墻上,像暗藍色的天幕一樣曠渺、柔美,又巖石般堅硬、冷峻。
白小千緩步走到他的身后,他垂下的手里露出一條短的,搖晃著的白色鏈子。
她知道那是什么。就在數(shù)個時辰前,她剛剛看過。
“他會回來的,”云祥轉(zhuǎn)身看著她,椹藍的眼睛像平靜的海水,“如果他會死,那么,現(xiàn)在、過去、未來又有什么意思?”
白小千靜了一靜。笑。
他們誰也不想只為說話而說話。
“來,”她優(yōu)雅回身,走下t望臺,“我們還有事要做,云祥。”
江水如同一幅飄忽的晶瑩絲綢,溫柔,活潑,但有寒蒼的涼意。
“胤g。胤g……”
這個聲音,那么遙不可及,帶著一股冰涼的氣息,真的宛若雪蓮花一般,有一點冷,還有一點清澈,掠獲了胤g的耳朵。
他濃密的眼睫毛微微動了一下。但是睜不開。
黑暗原來也是這么溫暖的,他沉溺著,遲遲不愿醒來。
可是他一直聽到她的呼喚。
她叫他的名字。
這是深藏在他心底的聲音。
暮星。
我的暮星。
他的心猛然一跳。
隨著怦怦狂擊的心臟,頭疼得幾乎炸開來,額上的血管也快炸開了似的在狂跳。
“不!”
云祥低呼一聲,從床上坐起。
外面的喧鬧又響起來,持續(xù)不斷,無邊無際。
他一動不動。黯然神傷。
直到他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他下床走了幾步,在一堵青灰色的墻壁跟前站定。
有人正在隔壁靠著墻,渾身發(fā)抖……淚流滿面。
精靈的心重重一窒。
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些他早該發(fā)現(xiàn)的事情。
這個圣盔谷的碉堡。自他第一步踏入就覺得有些不尋常。
那是一份yu望。令人心悸的痛苦。
有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曾在這發(fā)生。延續(xù)。不知何時結(jié)束。
他側(cè)耳不語。
長時間沉默。像午夜一般的孤寂。
——“孩子,你又難受了嗎?”
這是一個蒼老的聲音。聲音很低,但云祥一下就聽出說話的是希爾頓王。
之前他并沒聽到腳步聲。這么說,希爾頓王一直就在隔壁,和那個哭泣的人待在一起。而那個人……那個人是——白小千!
她的呼吸是與眾不同的。很輕。很淺。間隔的時間也長。以精靈的敏銳耳朵,常常也很難捕捉到。而正因為如此,一旦捕捉到,他就能確信是她。
她沒有回答。只有幾聲艱難的喘息。
一股強烈無比的詭秘氣息突然隔著墻向云祥撲來。
他駭然后退一步。
梵拉啊,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剛剛感受到的。
——他的福分好像正在被奪去,一種無法言說的絕望想要吞噬他的生命力。
世上。怎么。會有這種事?
砰!
云祥房間的門被撞開。
一團黑影帶著風沖進來。
云祥習慣性的一揚手。——他的手空空如也。
他的弓箭、雙刀統(tǒng)統(tǒng)放在床頭,那是他小睡前摘下來的。這里的守城隊長向他保證過絕對的安全。而現(xiàn)在他卻冒出一身冷汗。
他一咬牙,攥緊拳頭。
卻聽那黑影一連串大叫:“精靈小子,快!快!他回來了!衛(wèi)兵在墻頭看到他!”
在拋下這一大堆話后,侏儒又像來時那樣如黑旋風般手舞足蹈地滾了出去,甚至沒顧得上看一看云祥由青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青的臉色,不然他一定會覺得很好笑。
云祥定定神,發(fā)覺隔壁房間已經(jīng)一片寂靜,方才的壓力也消失了。
他的腦子這才反映過來金靈剛剛說的話。
一陣隱密的狂喜引起的戰(zhàn)栗將他從頭掠到腳。
他以最快的速度奔出房間。沒忘記帶上他的武器。
對一個戰(zhàn)士而言,不小心一次就足夠了。
聽著風和云層掠過頭頂天空的聲音。
胤g深深感謝生命的奧妙。
當然,他沒忘了交待人給他的馬加點好草。他很慶幸這次出發(fā)他用了這匹馬,它救了他的命。
最先迎上來的是金靈。
侏儒使勁抱住他,咕咕嚕嚕說了一大通感恩的話。
而他以同樣的熱情回應(yīng)金靈。
是啊,他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這個魯莽的朋友向他吹胡子瞪眼了。
城堡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們。包括洛汗國彪悍的騎士們。他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這次死而復(fù)生,他得到了更多的關(guān)注和崇敬。
原本他是很樂意陶醉于這種感覺中的。
但現(xiàn)在,他只想一件事。一個人。
他想他想得都疼痛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