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出族
吳氏正撅著屁股往褥子下面塞匣子, 冷不丁后面有人開口道:“你在藏什么?”吳氏不防被唬了一跳, 連忙把褥子被子胡亂都往上一堆,轉(zhuǎn)過身才發(fā)現(xiàn)站在自己前面的是顧廉。吳氏松了一口氣癱坐在床上,嘴里恨恨地罵道:“你進來也不言語一聲, 我的魂魄都被你嚇沒了影。”
顧廉斜了她一眼,只往她身后看去:“你藏的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怎么嚇成這樣?可是又在藏私房錢”說著動手就要去掀那褥子。吳氏忙攔下他道:“你先休要管那些, 眼下有要緊的事和你說:我病那幾日,紫竹那賤蹄子把賬本拿去給老太太了。老太太叫大嫂管家, 大嫂查了賬本把我們這些年昧下的錢都圈了出來, 讓我們補了官中的虧空去,另外我們私下里置辦的那兩個宅子也被查了出來,說叫我們充公呢。”
顧廉一聽, 也忘了去看她藏的東西, 忙問道:“老太太怎么說?”
吳氏唾了一口罵道:“我們孝敬了老太太那么多年,轉(zhuǎn)眼她就把我們拋到腦后去了, 只嚷著我們昧了她的銀子。也不知道大嫂給老太太灌了什么迷魂湯, 叫老太太這么偏心她。”
顧廉卻還不信,只笑著說:“若別人也就罷了,老太太定是不會這樣說的。我是老太太養(yǎng)大的,三兄弟中她只疼愛我,之前還拿私房錢給我們買宅子, 如今怎么會嫌我們拿官中錢呢?只怕把這整個家當給我她都是愿意的。”
吳氏冷笑道:“你還以為你是香餑餑呢,老太太現(xiàn)在把心都貼到大房那去了,哪里還記得你。不說別的, 單從她叫誰管家這件事來就能看出她疼誰。”
顧廉想了一回才道:“老太太疼了我?guī)资贽D(zhuǎn)眼就能忘了我?若說她偏心大房,大房剛回來時候也沒見老太太多疼大嫂,還不是一味向著你。怎么突然就翻臉了?”
吳氏回道:“還不是為你不爭氣,自己只做一個小官也就罷了,最后因為賭錢把女兒也搭了進去。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最是個勢力的,如今她見我們?nèi)恳獧?quán)沒權(quán)要錢沒錢,好歹養(yǎng)了一個女兒還沒攀上大家子,我爭強好勝了半輩子,如今連二房都敢在老太太跟前對我使白眼了,老太太見了連言語都不言語一聲,你還把自己當老太太的福星呢。”
顧廉只還不信,吳氏又道:“老太太剛才叫人去請族長來了,定要讓我們把宅子和銀子都充公,你快想想輒罷。”
顧廉這才驚道:“要請族長來?這可沒轍了,我看那銀子多半要交還回去了。”
吳氏聽了氣得把手戳他腦門道:“你卻是個傻的,你也不想想,我們攢了半輩子的銀子,若是都交回去我們今后可怎么活呢。豈不說沒有那些銀子,就是砸鍋賣鐵把銀子都湊齊了交回去那些錢將來也花不到我們身上。你想想看,將來三姑娘的嫁妝可是個大頭,二房寶珠那丫頭雖然是續(xù)弦,但好歹嫁入侯門之家,嫁妝也薄不了,而我們家美玉的嫁妝定是要比她倆單薄許多了。說句不孝順的話,老太太三天有兩天是病著的,今日又吐了血,指不定哪天就不行了。你也不想想,這么一大家子人,大哥又是高官厚祿的,早晚都是要分家的。將來老太太沒了,少不得也得花幾千兩銀子去。這幾樣大事一辦完,你看官中還能剩多少銀子,將來分家我們能拿到的只怕還沒有讓我們交回去的一半多哩。”
顧廉細細琢磨了吳氏的話只覺得有理,只是如今要請族長來他又有些忌憚,因此不由得左右為難。吳氏勸他道:“如今我們也是有些家底的,不如趁機鬧她一鬧,分家了事。官中的錢能分些最好,若是不給分也顧不上了,早點帶著銀子離了這個家是正經(jīng)的。”
顧廉嘆道:“我本來還指望著侄女的身份能升上一兩級,如今可如何是好?”
吳氏冷笑道:“你還白日做夢呢!大房回來快小一年了,若是有心要提拔你還能等到今日?就拿美玉的婚事來說吧,那日若是大嫂不插言,美玉早等著嫁入侯爺府了,哪里還會許給什么張少爺。”
顧廉心里就厭煩那件事,此時吳氏又提起越發(fā)覺得不耐煩,連連說道:“那張家也算大戶,手里也有好些個銀子,美玉嫁過去也不虧,將來說不定也能幫襯下我們。”
吳氏這才撇嘴不說了,顧廉悶頭坐了一回:一會想到李氏威脅著要拿他治罪一會又想到李氏要收三房銀子,便信了吳氏所說的大房有意作踐三房的話來,因此也下了拿著私產(chǎn)分家的決心,便和吳氏說道:“我父親那支本來是敗落的,當年窮困潦倒成那樣也沒見族里有一兩個肯幫襯的,后來中了舉人要進京趕考,家里距離京城不過幾十里地居然也沒人肯出路費花銷的,還是岳父拿的銀兩。后來父親考上了族里的人又一個兩個巴結(jié)上來。要是我早就不理那些人了,虧得父親還一味的出錢修祠堂修祖墳的,還拿錢供著族里的子弟念私塾。直到后面你管家,見這項開銷太大,才把這一項給蠲了。顧家因為這筆債還是很看重吳家的,依我說,你趕緊請了岳母來,有吳家的人在這,族長也不敢把我們這么樣。”
吳氏冷笑道:“可不是,我母親還時常說:顧家能有今日,都是靠吳家才起來的。若我說,顧家這些銀子都應該算吳家的,憑什么叫給姓李的來管。”說著就打發(fā)人去請自己母親過來。
夫妻兩個又悶頭商量了一回,才叫丫頭在小院子的廚房里做了飯菜來吃。直到過了一個半時辰上房才有丫頭來回道:“老太太叫請三老爺呢。”吳氏冷笑道:“老太太把族長請來了?”小丫頭低頭回道:“回三太太:族長已用過茶飯,這會子叫三老爺過去說話呢。”吳氏道:“既然這么著,我也跟著過去瞅瞅罷。”小丫頭一愣卻沒敢多話,只低了頭跟在顧廉、吳氏后面去了上房。
李氏服侍老太太在暖閣里歇著,顧禮、顧儀兩人陪著族長在外間坐著吃茶,顧廉和吳氏到了門口也不叫人通報,徑自掀起了簾子,直愣愣地就闖了進去。顧禮等人見吳氏跟著過來不禁都楞了一下,族長反應過來先皺著眉頭喝道:“一個婦道人家,也沒個臉面,見了人不回避也就罷了,怎么自己就這樣進來了?”
吳氏此時沒了顧忌,嘴里也就肆無忌憚起來:“這是我家院子,我怎么就不能進了。就算是大伯子小叔子都在屋里,那也是從小哥哥妹妹叫過來的,也沒什么可避諱的。”
族長見她不恭不敬眼里也沒個人似的,便想起舊年克扣族里的事來,心里早就先恨了七八分。只是礙于自家臉面,不屑和一個婦道人家爭吵,只咳了一聲和顧廉道:“你母親在里面屋子聽著呢,你先叫你媳婦過去伺候罷。”顧廉聽了只得讓吳氏到里間去,吳氏本不想進去看老太太臉色,但著實又不好呆在外面,只得猶猶豫豫地進了里間屋子,見老太太躺著榻上也不理,只搬了凳子坐在門口支著耳朵聽外面說話。
族長先罵顧廉一番,又說道:“你媳婦惡逆長輩、不睦兄弟、又多言多語四處讒言間離兄弟妯娌間情誼,管家期間又貪污官中錢財購買私宅,已構(gòu)成七出之罪,今日你便休她出門罷。”
吳氏從里間清清楚楚聽見族長的話,不禁氣的從凳子上蹦了起來要出去和他理論一番。老太太剛要攔她,就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進來一個人,老太太只覺得耳熟,細一聽才想起是她嫂子的聲音。
吳母比顧老太太大上兩歲,因她從小做過農(nóng)活,有了年紀又不舍得吃太多魚肉,身子骨不知比顧老太太強上多少。今日她一聽女兒在婆家受了欺負,忙扶著小丫頭坐車就趕到顧家來了。
吳母一進屋就聽見族長說休了自己女兒的話,忙拽著她女兒沖著顧家族長罵道:“當日你們顧家窮的叮當響,還不是靠我們吳家出的錢才有了趕考的銀兩。如今你們富貴起來就忘了恩人,良心可是讓狗吃了?算起來,這么些年你們也不知道從我閨女這拿走多少銀子當義銀,還拿錢去辦學堂,轉(zhuǎn)眼過河拆橋就想休了我們吳家的女兒,也得看我答應不答應。”
族長氣的漲紅了老臉,指著吳母道:“顧家子孫拿銀子供奉祖先交義銀本就是族規(guī),老太爺之前出銀子叫族里子弟上學那是他的善心,和你們吳家有什么相干?后來你女兒管家后,不但上學銀子不給了,就連維護祠堂都不肯出一文錢,族里人是看在仙去的老太爺?shù)拿嫔喜挪豢铣橙碌摹!?br/>
吳母唾了一聲罵道:“好不知羞恥的話。當日顧老太爺一貧如洗,連娶媳婦的錢都沒有,住的也是吳家送的陪嫁莊子,吃的穿的用的哪個不是吳家的銀子?我看那些修祠堂的錢也都是吳家的銀子。你們不說感恩也就罷了,還想休了我閨女,你也不怕臊紅了你的老臉。”
老太太本來在里間躺著,聽見她嫂子來就有些躺不住了,又見外面實在吵的厲害便勉強起來,顫顫巍巍地扶著李氏走了出去。
吳母瞧見老太太出來,當下就哭嚷道:“我女兒有什么不好,你只管罵就是,何苦找這些人來作踐我姑娘?別人作踐她也就罷了,你這個當姑母的,不說心疼侄女也就罷了,怎么也跟著下腳踩她?不僅讓她嫂子欺負了她去,如今還任由這些人要休了她?當日你出嫁時候,吳家只怕你吃苦,拿了小半家產(chǎn)給你籌備嫁妝,你不知感恩也就罷了,居然還這樣回報我們吳家,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老太太勉強笑道:“嫂子這是說的什么話,快進去和我吃茶罷?”
吳母一抹臉角冷笑道:“如今我閨女都快被休了,我哪里還有心情吃茶?”
李氏見老太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忙扶著她到椅子上去坐了,吳母撇嘴說:“若是想休了我的女兒,你先把你當初從吳家拿走的那些錢還回來再說。”
老太太見她嫂子滿嘴胡說,不禁氣道:“我的嫁妝是我父親給備的,與你有什么相干?當年你就看著我的嫁妝眼熱,私下里也不知道在我哥哥跟前念叨了多少回,整日說我把家都搬空了。幸虧我哥哥實誠,不信你的話,要不然我們兄妹早生分了。”
吳母嘲諷道:“你哥哥就是個實誠傻子,只當她妹妹是好人,如今正是她這個好妹妹要把他女兒休出門,想叫他沒臉面活世上。”
老太太聽了不禁氣道:“這些年來我哪天不把她當親閨女一般看待?誰知她私藏財產(chǎn)也就罷了,還三日兩日的就頂撞我一回。我今日被她氣的吐血,她不說問一聲,反而轉(zhuǎn)頭跑了,直到這時候我叫老三過來她才跟著過來,一進門也不說問我一聲,只知道跳著腳罵街來著,這就是你養(yǎng)的好女兒。”
吳母冷笑道:“你當我是傻子呢?你侄女早就和我說了,只說她病了這些日子,你不體貼她這些年管家的辛勞也就算了,還叫人去查她,非得把她攢的那點私房錢搬空才算罷休。依照我說,你們家這些銀子除了顧家的就是吳家的,我滿府里看著,也就我閨女有資格得了這銀子。”
老太太還沒等開口,族長就氣得跳腳道:“顧老太爺辛辛苦苦攢下的家業(yè)怎么是你們吳家的銀子?再者說,這是我們顧家的事情,哪里輪得到你個外姓人開口?老三,你也瞧見你媳婦的德行了,還不趕緊寫休書來?然后把私產(chǎn)交公。”
顧廉聽了不禁暗忖:家里雖然私產(chǎn)不少,他卻不曉得具體數(shù)目。算起來他滿身上也不過只有五十兩的銀票而已,家里錢財都被吳氏攥在手里。吳氏在斂財之事上素來有些手段,再加上她當初的陪嫁銀子,想來也有不少一筆。如今在家里受氣還不如自立門戶痛痛快快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去。
老太太心里思索了一回,到底不好傷了娘家的臉面,但自己一時沖動請了族長來,叫他看到了家里的鬧劇,倒不好就這樣請了他回去,因此便說道:“吳家顧家結(jié)了兩代親,倒不好在我手里把關(guān)系搞僵硬了。依我看,老三媳婦把私產(chǎn)充公就行了,倒不用真的休了她。”
族長顧及老太太臉面,只得和顧廉道:“既然這么著,你就叫你媳婦把拿去的錢交回來也就罷了。你回去好好說她一番,我就不請家法了。”
眾人滿以為顧廉會應下來,誰知他只站著不言語,吳氏冷笑道:“既然都鬧成這樣,索性就撕破臉,誰也別裝好人了。我是和你們過不下去了,今日族長在,正好把財產(chǎn)跟我們分一下,我們就此分家,以后各過各的。”
吳母聽了忙點頭道:“把你們家財產(chǎn)分成三份,一人領(lǐng)一份分家算了。”
族長怒道:“混賬東西,你婆婆尚在,何有分家之理?老三,你這媳婦鬧得家宅不寧,你還不休了她去?”
顧廉咳了一聲,道:“我也贊成分家的。老宅我不要,折合成銀子給我一份就是了。莊子我要城南那兩個,家里的銀兩就按份子分就是了。”
老太太罵道:“不孝子,你可是要氣死你老娘,白讓我疼你這么多年了。”
顧廉抬眼看老太太道:“母親若是真心疼兒子,今天就不會叫人鬧這一出戲。兒子白叫人看了笑話,也沒什么臉面了。母親還當我是兒子,就多分我點銀兩也算不白疼我一場。”
老太太氣道:“要是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說;想分銀子,一文都沒有。”
顧廉冷著臉道:“既然母親不把我當兒子,我也只當沒有你這個娘了。今日我便帶一家子搬出府去。”
老太太聽了當下噴出一口血來,往后一仰昏了過去,李氏連忙叫人大夫。族長見顧廉氣暈了母親,當場單場喝道:“顧廉忤逆父母、縱容妻子辱罵母親,不孝不弟,理應出族,今后顧廉一支不許入祠。”
顧廉聞言不禁愣住。顧禮不忍,替他求情道:“若是他想搬出去就叫他出去好了,不許入祠這個懲罰是不是略過了些?”
族長冷臉道:“本想看在你父親面上只訓斥他一頓就也罷了,奈何他不僅聽不進勸,還當眾頂撞老母,說出不認生母這種不孝言論,再也容不得他放肆。”顧禮聽見,只得罷了。吳氏趕緊拉了顧廉低聲道:“趕緊收拾東西走罷,一會他們回過味來又搶過我們東西去。”顧廉聽了也忘了被逐出家族這種重罰,急急忙忙和吳氏扶著吳母回去收拾東西去了。族長見狀不禁搖頭嘆道:“孽畜啊!”
李氏叫人打掃了院子送族長去休息,又叫人請大夫來醫(yī)治老太太。采雪來報三房趕了車要出府,李氏想了一回道:“也不值什么,叫他們走罷。”采雪聞言便叫人傳話到門房:只管放三房出府便是。
三房被趕出顧家,別人聽說還罷,唯獨孫氏高興的不行,因老太太在病中,她也不好大肆慶祝,只單獨在自己屋子里擺了一桌酒,領(lǐng)著屋里幾個人高高興興鬧了一回。
三房的鬧劇就此收場,李氏剛清閑了幾日顧山和紫嫣的婚期就定好了,李氏帶孫氏專心籌備起顧山的婚事來,只等在過年前迎娶紫嫣進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