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永遠(yuǎn)是朋友
孔信上車之后就仰在靠背上沒有說話,羅子庚從后視鏡中看一眼,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視線,全神貫注開車。
夜晚的上海路車如流水,車內(nèi)沒有放音樂,羅子庚安靜地開著車,等紅燈的時候,淡淡開口,“你現(xiàn)在住什么地方?我送你過去。”
“去你家吧。”
羅子庚垂眸,“好。”
他從溫家搬出來之后新買了房子,很小的單身公寓,孔信進(jìn)門的瞬間突然明白這是羅子庚不打算再和他在一起了,如此狹小的一居室,兩個大男人是無論如何都住不開。
“喝點(diǎn)什么?”羅子庚打開冰箱。
“啤酒。”
羅子庚倒了一杯酸奶遞到他的手里,自己開了一罐啤酒,坐在他對面的沙發(fā)里,“聽說你這段時間沒在南京。”
“嗯,去了趟河南,”孔信看著杯里的酸奶,皺眉。
“你現(xiàn)在沒有店面,東西可以放在賞古軒寄售,”羅子庚一眼看出他的不滿,淡淡道,“別喝太多酒,喝點(diǎn)酸奶,養(yǎng)胃。”
多么熟悉的體貼,孔信小指微微顫抖,摩挲著玻璃杯子,“子庚,我們真的……結(jié)束了嗎?”
羅子庚沒有答話,神情從容地喝著酒,冰鎮(zhèn)過的液體沿著喉嚨滑下,滿腹冰涼,他抬眼看向?qū)γ娴哪腥耍澳阍趩栁遥俊?br/>
孔信突然喉頭一哽,“子庚,我知道這件事傷了你的心,是我不好,當(dāng)時太慌亂了,沒想到會被羅阿姨撞見……”
“你沒想到會被我媽撞見你和表哥接吻,在我們剛剛親熱完的屋子里,前后不超過十分鐘,”羅子庚低低地琢磨了一句,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一聲,“真是一場鬧劇啊。”
“子庚,我不是故意親知君的,”孔信叫,“我喝醉了,沒看清,我以為是你!”
話一出口,孔信倏地心下一沉,巨大的后悔躥上腦中,果然羅子庚臉色頓時鐵青,他猛地捏扁啤酒罐,溢出的液體沾濕滿手,冰涼的觸感刺激得他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將啤酒罐丟進(jìn)垃圾桶,抽過紙巾鎮(zhèn)定地擦著手。
淡定地戲謔道,“原來,他也當(dāng)了一次我的替身?呵呵。”
剎那間的變化讓孔信悔不當(dāng)初,急切道,“子庚,你不要誤會,我喜歡的是你,我已經(jīng)認(rèn)清了。”
羅子庚擺擺手,“別解釋了,容易越描越黑,孔哥,我和表哥長得有三分相似,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shí),我要想跟你在一起,除非去整容,否則一輩子都得活在他的陰影下,那太累,我沒必要這么委屈自己。”
孔信語噎,羅子庚這是明著告訴他別再糾纏了,兩人好聚好散,人家累了,不稀罕跟自己玩兒了。
將杯子放在茶幾上,孔信站起來,“這件事,終究是我對不起你,子庚,跟你在一起這五年,是我最開心的五年,我永遠(yuǎn)都不會忘。”
羅子庚也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抬手輕輕拭去他嘴角的奶漬,“人這輩子那么漫長,區(qū)區(qū)五年而已,任何記憶都很快會被覆蓋,忘,還是不忘,不是你說了算的。”
“我不會忘,”孔信篤定地說,他頓了一下,有些猶豫道,“鼓樓那套房子的鑰匙,有一把在你手里,還給我吧。”
“是應(yīng)該還給你,”羅子庚從鑰匙扣上擼下來,嘲道,“不過,雖然表哥的身體現(xiàn)在好轉(zhuǎn),但恐怕以他的本事,很難能滿足你。”
“你想多了,”孔信難堪,板著臉道,“我要回鑰匙是因?yàn)榇蛩阗u掉那套房子,跟溫知君無關(guān)。”
羅子庚一頓,“缺錢了?”
“不缺,”孔信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將鑰匙收回來,深吸一口氣,狠心道,“我走了,希望你以后能遇到一個比我好的人,祝你們能夠幸福。”
羅子庚突然嘲諷地一笑,他捏起孔信的下巴,強(qiáng)迫他抬起頭來,盯著他的眼睛,輕聲道,“禮尚往來,我也該祝你點(diǎn)兒什么?那就祝……你和表哥,你們永遠(yuǎn)都不會幸福。”
孔信愣住,羅子庚從來不曾和自己說話,鄙夷的眼神,刻薄的語氣,如同看一個垃圾一樣地看著自己。
——這不是他記憶中的羅子庚!
“你……你怎么了?”孔信喃喃道,“子庚?”
“人都是會變的,”羅子庚松開手,掏出支票簿,俯身簽了名,遞給他,“缺錢就直說,我是你一手提攜上來的,如今師父有難,我做不到袖手旁觀。”
五千萬的支票送到臉前,孔信卻覺得手指無比沉重,羅子庚是白手起家,五年奮斗并沒有積攢太多資產(chǎn),如今又新店開業(yè),恐怕這五千萬,已經(jīng)是極限。
他抬不起手去接這些錢,扭過頭去,咬牙道,“不需要。”
“一日夫妻百日恩,在我面前沒必要死要面子,”羅子庚將支票塞進(jìn)他的口袋,直起腰拍拍他的臉頰,“我們做古董生意,一單買賣上下就是幾千幾百萬,沒錢寸步難行,有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你不是一個好戀人,但是一個好師父,我不會恩將仇報(bào)。”
動作如此親密,感情卻如此疏離,孔信心如刀絞,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的,坐在出租車中,茫然地看著窗外夜色迷離,他突然眼眶發(fā)熱,長吸一口氣,痛苦地捂住臉。
出租車司機(jī)回頭看他一眼,“先生,你沒事兒吧?”
“沒事。”
“嗨,遇到不順心的事情了吧,想開點(diǎn)兒吧,人這輩子啊,哪能一直順風(fēng)順?biāo)搅嗽蹅冞@個年紀(jì),上有老、下有小,家里還有個光花錢不干事兒的母老虎,哪個男人不頭疼?不過別怕,咱們撐過就好了,等孩子長大了,日子就好過啦。”
——只要你別再鬧騰,我給你當(dāng)一輩子母老虎……
當(dāng)初的承諾仿佛還在耳邊,如今對方卻不肯再縱容自己了,孔信滿口苦澀,強(qiáng)撐著笑了一下,“是啊,過幾年,過幾年,日子就好過了。”
上車的時候失魂落魄,下車的時候卻已經(jīng)恢復(fù)鎮(zhèn)定,他向來是一個擅長調(diào)節(jié)自己情緒的人,更何況,如今沒有更多時間來脆弱。
很多時間,人們表現(xiàn)出脆弱,是因?yàn)樯磉呌幸粋€會心疼的人。
如今他眾叛親離,已經(jīng)沒有了脆弱的資格。
從電梯出來,皮鞋的聲音震亮聲控?zé)簦T口蜷縮著一個瘦小的身影,聞聲抬起頭來,孔信呼吸一窒,“知君?”
溫知君仰起臉,笑起來,“你果然是住這里的,王八賢那老混蛋還騙我,說你住在莫愁湖那套房子,害我跑過去敲了半天門,被鄰居罵。”
“怎么不打電話給我?”孔信開門,將溫知君拉進(jìn)去,“大夏天你手涼得跟冰塊似的,哎你從哪來的?”
“你手機(jī)關(guān)機(jī)啊,”溫知君淺灰色的開衫里面是病號服,顯得整個人無比脆弱,他坐在沙發(fā)上,自己摸出茶葉來泡茶喝,“我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
“什么???”
“哈哈騙你的,”溫知君笑,“是療養(yǎng)院,不過看我媽的樣子,真的很想把我送精神病院去。”
孔信掏出手機(jī),才想起從河南回來就沒有充電,已經(jīng)掛掉了,邊拿出充電器去充電,邊疑惑地問,“什么療養(yǎng)院,你這段時間在療養(yǎng)院?”
溫知君捧著茶杯白他一眼,“虧我還和你出柜了呢,你連我被送到療養(yǎng)院都不知道,我真是虧大了。”
“因?yàn)檫@事兒我都被子庚甩了,到底誰虧?”孔信沒好氣。
“你住過療養(yǎng)院嗎?我那不是住院,是囚禁,還是我虧。”
“我被子庚甩了,我虧。”
“敏敏天天去找我吵架,我虧!”
“我被子庚甩了,我虧。”
“……你復(fù)讀機(jī)啊!”溫知君惱怒。
孔信看他面色蒼白、身體單薄,不由得一陣心疼,不再刺激他,“在療養(yǎng)院不愁吃不愁穿,不挺好嗎,你怎么出來了?連衣服都沒換,你偷跑的吧?作死啊。”
“我出來前跟小姨媽說了,關(guān)在療養(yǎng)院我什么都干不成,”溫知君將一張銀行卡遞到他的面前,“孔伯伯在氣頭上,才說出那么傷人的話,你別往心里去,等過段時間他氣消了肯定會讓你回家的,我想你習(xí)慣了大手大腳,現(xiàn)在手頭肯定也沒多少現(xiàn)錢,這些你先拿去,密碼是你生日。”
孔信二指夾著銀行卡,戲謔,“喲,這是包養(yǎng)費(fèi)嗎?”
溫知君無奈地笑了,“是是是,我包養(yǎng)你,現(xiàn)在,給金主我放洗澡水去,一個晚上跑了你三個窩,累死了。”
將銀行卡塞回他的手里,“這些錢我不需要,你收回去吧,別讓你媽知道,我不但勾引溫家大少,還要溫大少包養(yǎng),罪過更大了。”
溫知君攥著銀行卡,垂眸,“小信,那天你真的是把我當(dāng)成了子庚?”
孔信一怔,想到那個讓他悔不當(dāng)初的親吻,淡淡應(yīng)了一聲,“嗯,對不起。”
溫知君苦笑,喃喃道,“一直以來,我以為他是我的替身,沒成想到最后,竟然我是他的替身……”
“別想那么多,”孔信拍拍他的后背,“你在我眼里,是誰也代替不了的好兄弟,我去給你放洗澡水,金主大人。”
溫知君失笑,“真是沒良心,我在為情所困啊,你也不安慰幾句。”
“我安慰你了,別要求太多好嗎?”孔信倒退著往浴室走,大聲道,“我比你可憐多了,我是失戀!”
“我也失戀啊,”溫知君看著他大男孩一般的神態(tài),不由得心中酸楚,世界上不賣后悔藥,當(dāng)年因自己怯懦而釀下的苦酒,只有自己把它喝干。
因?yàn)楫?dāng)你回心轉(zhuǎn)意的時候,并不是誰都會在背后等你。
他會結(jié)識新的愛人,他會將那些本該給你的柔情傾注給別人,他會被別人寵成個孩子,他會……再也不愿回頭看你一眼。
孔信的身影消失在浴室,溫知君捂住眼睛,深吸一口氣,竭力克制住奪眶而出的眼淚,他不能哭,更不能在孔信家里哭,他的小信體貼又心軟,他不能用自己的脆弱去挾持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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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兩人躺在一張床上,孔信摸著溫知君瘦削的身體,嘆氣,“慧極必傷,你就是想的太多才整天病歪歪,光吃飯不長肉,浪費(fèi)國家糧食。”
“你自己胖到哪里去了?”溫知君捏著他肩上的肌肉,“我們有多長時間沒在一張床上睡過了?”
“十幾年了吧,”孔信目光悠遠(yuǎn)地看著天花板,記憶回到十幾年前,他,溫知君,孟昕,明明有客房,卻偏都要擠在一張床上,晚上掙被子搶得頭破血流,誰都睡不好覺,卻仿佛上癮一般,總要這般折騰。
孔信閉上眼睛,鮮活的少年們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已經(jīng)是上一輩子。
“小信,”溫知君小聲道,“就算當(dāng)不成戀人,我們要當(dāng)一輩子好朋友。”
孔信輕笑,刮一下他的鼻子,“你才三歲嗎?說這種孩子氣的話,”他長長舒出一口氣,喃喃道,“那就當(dāng)一輩子好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