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鳊】
此后經(jīng)年,更夢見國朝大都東京汴梁竟被金人所破,天子官家與眾多帝姬公主皆被金人兀術虜去那黃龍府五國城,還將官家父子囚于井中坐井觀天。</br> 更夢見了南逃宋人時面對大河的一聲聲血淚嘶吼,夢見了那名叫岳飛的宋軍元帥壯懷激烈的《滿江紅》和《精忠報國》的慷慨之歌,黃牛兒便將夢中之事與師父說了,才知自己無意間壞了大事。</br> 按師父的說法,自己該當將身子讓與那只“鬼”,好叫它有了肉身來行此力挽狂瀾拯救蒼生逆天改命的大事。更說它并不是“鬼”,而是上天派來的神仙,卻是因為自己不愿讓與他肉身,竟是鑄下大錯,若真金人破宋,自己就是大宋的罪人,更是害了萬千大宋百姓。</br> 如此,黃牛兒便病了,每日里渾渾噩噩直喊頭疼,也不再記得前塵往事。</br> 只因黃牛兒心里明白,身體膚受之父母,自己也是爹生娘養(yǎng),憑甚白白與那“鬼”?</br> 再說自己若是將肉身與那“鬼”了,且不是說自己也就是死了?</br> 黃牛兒不想死,自然也就得了失魂癥!</br> 雖然黃牛兒有此奇遇,可也畢竟是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少年,要一個少年將自己肉身舍與別人,卻也真是有些強人所難了。</br> 畢竟年少,黃牛兒胡思亂想了一番便也繼沉沉睡去,直至雞鳴這才醒來。</br> 因上半夜又做了奇夢的緣故,下半夜黃牛兒睡得極好,精神抖擻的起來后,先是去灶房扒開灶灰引燃灶火,然后便擔著水桶去百多步遠的公井汲水,在井邊匆匆洗漱之后便擔水回家倒在鍋中,熬煮用來喂騾子的雜糧熟料。</br> 隨后便取了一根七尺哨棒,就在院子中舞了起來。</br> 去歲在杭州時,黃牛兒跟著東京御拳館的周桐學了一路射術,一路槍法,雖然與周桐僅是相處三月有余,卻是把該傳授的悉數(shù)都教給了黃牛兒。如今黃牛兒年歲還小,尚且練不動霸王槍,便用一套太祖騰蛇棍來強身鍛體,待年歲到了才能使那瀝泉槍。</br> 黃牛兒按著套路使了一路騰蛇棍,待他渾身熱汗的收功,灶房中的雜糧熟料也煮好了,便盛了喂騾,而后再用灶鍋熱了飯菜,此時天色才見白。</br> 黃老倌夫婦起來時,朝陽還未過城墻。瞧著院內(nèi)整潔,騾也飽食,堂屋桌上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夫婦倆的臉上便如開了花一般。</br> 一家三口圍坐著用了早飯,黃老倌便對黃牛兒道:“牛兒,今早便隨爹爹趕一趟水市如何?”</br> 黃牛兒問:“趕水市?為何?”</br> 黃老倌道:“記得你母舅爺喜食鳊魚,俺們且去尋上一尋!今日官衙休沐,尋得了好與你母舅爺送去嘗鮮。”</br> 黃牛兒點頭應道:“甚好!”</br> 這便與黃老倌架好騾車,就往黃州南門行去。</br> 待父子倆行至南門,城門卻是因為日頭未過門桿而不得開,又等了一刻時辰,這才開門放行而去。雖然城門開時也有不少魚販挑了擔子入城,父子兩人卻對魚販擔中的新鮮鳊魚不屑一顧,架了騾車便往長江邊上的黃州碼頭行去。</br> 北宋初時,黃州州城(原黃岡縣城)離開前朝邾城的遺址,向東南遷至江濱,如今就在江邊不遠處。騾車迤邐而行,不一會便來到了江邊水市。此時日頭也高,水市中雖不是人山人海,卻也是熱鬧非常,其中不少都是城中大戶派來購魚的急腳,也有四鄉(xiāng)打魚來販的漁夫。</br> 黃老倌父子行至市頭子將一面待雇的小旗插在騾車上,便攜著黃牛兒去尋鳊魚,一路尋去父子二人也不看魚販的檔口,只把眼來瞧那一路上背著魚簍的漁夫。</br> 不一會便尋著了一個熟面孔,黃老倌當即笑道:“盧家哥哥,可是來販魚?”</br> 漁夫瞧看黃老倌父子一眼,倒也換快道:“是也!黃家老倌今兒也來這水市勾當,所謂何事?”</br> 黃老倌忙道:“喜事!我家母舅爺與小牛兒討了童試的文書,便思尋些真鳊與母舅爺下酒,可有?”</br> 漁夫當即笑道:“巧了!有!”</br> 說著解下背上魚簍,伸手一淘便掏出一條巴掌大小,約有二斤上下,水淋淋的活鳊魚,笑道:“一尾可夠?”</br> 黃老倌接過細細一看,便贊道:“不錯!真鳊!一尾如何下酒,好事自然成雙才是。”</br> 漁夫笑盈盈又從魚簍中摸出一尾,遞給黃老倌道:“昨夜龍王爺顯圣,叫俺盧二摸了一窩,今日一早你父子便趕巧兒,絕了!”</br> 黃老倌喜滋滋的摸出三小吊銅錢交與漁夫盧二,盧二也從腰上摸出一根草繩將魚穿鰓綁了,交與黃牛兒道:“小牛兒拿了好,路上卻要走得快些,過午之后能不能活,你盧二叔叔可不敢保。”</br> 說笑間父子倆與漁夫分了手,黃牛兒卻是看著手中的兩條鳊魚有些奇怪,問道:“爹爹,這魚竟值三百錢?”</br> 黃老倌笑道:“當然,此魚乃是真鳊也!”</br> 黃牛兒不解問道:“鳊魚還分真假?”</br> 黃老倌伸手一拍黃牛兒的腦袋,大笑道:“道理俺也說不明白,待你將魚送與母舅爺,他定然留你作陪,到時你問母舅爺便是了。”</br> 父子倆回到市頭子,便瞧著自家騾車上的小旗被人取了,黃老倌剛要打黃牛兒回城,卻聽見一陣響啰開道,一輛華麗的馬拉碧油香車便在響啰聲中使進了市頭子,旁人一看倒也知道這是如今黃州知州的坐車,便躬身避讓。</br> 黃老倌伸手拍了拍兒子肩膀,示意黃牛兒快些回城,便往市頭子管車駕的勾欄行去。</br> 瞧著爹爹去攬活計,黃牛兒提著魚就走,但走不多遠,就瞧見一群衣衫華貴的富貴子們趕著各式車駕結(jié)伴行來,把路塞得滿滿,瞧著富貴子們的歡騰勁兒,又想著今兒的日子,倒也記得今日是城南安國寺智空禪師講經(jīng)說法的日子,富貴子們大清早的出城往水市趕,乃是去買魚的。</br> 說來也是有意思,安國寺的智空禪師有個規(guī)矩,想要聽他講經(jīng)說法須得給他一尾活魚,待他說完了經(jīng)法后便將這些魚放生。</br> 不過黃牛兒也算是入了門的道徒,也不關心這智空為何如此,只是埋頭走路,心里想著的是一會去了母舅爺家定會被他考校,如何應對的問題。</br> 走著走著,卻聽身后有馬車行來,黃牛兒沿著路肩走著,倒也不用避讓,可卻是在與馬車擦肩而過的時候,卻聽有人喝道:“四姐兒快瞧,是真鳊!”</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