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二章 【畫地為牢】
農(nóng)歷五月的黃州,江風(fēng)早暖,午后陽光猛烈,雖不曾晃得人睜不開眼,但當(dāng)城頭上明晃晃的箭鏃探出頭來時,誰人見了不心慌?</br> 徐黏兒知道,不管方才這城上喊話的老者到底是個胥吏還是個閑雜之人,他如今都是闖下大禍了,慌亂中便轉(zhuǎn)身往人群里跑去。有了他這帶頭一跑,旁人誰還敢留,自然呼啦啦的也往遠處跑去,一時間數(shù)千流民都是狼奔犬突,都跑得老命不要,就差哭爹喊娘。</br> 隨后就聽見城上呼嘯聲此起彼伏,只是離得遠了聽不明白,過了摸約百來息的時間,才瞧見城門樓上搥了個大筐下來,然后就見一個束儒衫的少年從筐中跳了出來,便徑直查看起墮在城下的老者,又從筐中取了些木板麻布出來與老者裹扎,如此一來倒也叫人看出這老者只是摔傷并未喪命。</br> 這期間城上又搥下好幾個人來,眾人倒是瞧看出其中一個壯實青年,身穿一身葉子甲,頭戴紫金鏖兜,背上插著一張角弓,手上還持著一桿扎槍,出了筐便虎視眈眈的瞧著眾流民們,而其他幾人都是廂軍的裝扮,腰配樸刀,身負(fù)角弓。</br> 好一會,才見那儒衫少年將老者裹扎完畢,讓城上搥下一塊門板來將老者提了上去,這才起身領(lǐng)著幾人往流民這邊走來,揚聲道:“俺乃是黃州縣學(xué)生員黃杰,受黃州府主薄大人委派,特來安置你等!”</br> 隨后卻是厲聲喝道:“適才拋石傷人者何在?”</br> 眾流民聽了前話,腦子都還沒轉(zhuǎn)過彎來,想著怎么派了個生員來安置大家,隨后聽他厲聲大喝,都自驚訝,也不由自主扭頭瞧向了徐黏兒。</br> 徐黏兒方才擲石傷人瞧見的人多,自然抵賴不得,且如今喝問者還是個少年,徐黏兒自覺有理便也站出來道:“便是俺傷的人,狗官哄騙俺等,傷了他又如何?”</br> 那黃杰上前一步,高聲喝道:“哄騙與否,稍后自然見個分曉。如今你出手傷人,可知罪?”</br> 徐黏兒面色漲紅,梗著脖子道:“俺何罪之有?俺從宿松縣來,一路所過州縣都是這般哄騙,東門支應(yīng)北門,北門又支應(yīng)西門,也不糧舍粥,卻使刀槍箭矢來驅(qū)俺等,你是縣學(xué)生員,想必是個有功名的秀才,卻來與俺分辨分辨?”</br> 黃杰卻冷哼一聲,喝道:“沿途各縣哄騙你等,與我黃州何干?方才你等之中有人言道,說是知曉我黃州知州大人乃是愛民如子的好官,可知道方才墮城之人是誰?便是知州曹大人!許諾你等北門賑濟的也正是曹知州大人,如今卻叫你傷了,現(xiàn)下你可知罪?”</br> 徐黏兒聽了就覺得眼前一黑,險些一屁股坐倒,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石頭砸中的,居然是知州大人,而且還使他墮了城,這豈不是死罪?</br> 想了想,徐黏兒回頭看了看身后不遠處的親哥和弟弟,以及被自家婆娘攙著的老娘,卻看見老娘掙脫了婆娘的攙扶,杵著木棍兒上來,便喝罵道:“逆子,你怎敢傷人?”</br> 徐黏兒當(dāng)即噗通一聲跪倒,喊了一聲“娘”后泣不成聲,他這般表現(xiàn)卻叫老娘更是氣惱,便使木棍來打他道:“你個沒出息的劣子,怎敢傷了知州老爺,俺徐家怎出了你這么個逆子……”</br> 黃杰自然不想看這老娘教子的戲碼,便上前道:“老夫人暫且息怒,家有家規(guī),國有國法,此事還是交由黃某處置才是。”</br> 說著便走到徐黏兒跟前,大喇喇的呼喝一聲:“且隨俺來!”</br> 徐黏兒的老娘聽了,也不知道為何,竟鬼使神差的停了打罵,更對徐黏兒使了眼色,徐黏兒也乖乖巧巧的跟在了黃杰身后,往城門口走了去。</br> 也不過走了三、四十步遠的位置,便指著徐黏兒站到了門前官道旁的一塊平地上,隨后黃杰拾了塊石頭就圍著他在腳下畫了一個丈許直徑的圈子,問了徐黏兒的姓名和籍貫后,沉聲道:“如今安置鄉(xiāng)民為要,暫且畫地為牢將你困于此處,不可出了圈子,待黃某諸事辦完再來治你傷人之罪,你可信服?”</br> 徐黏兒苦著臉點頭,本想著可能會被差役班頭抓去一陣亂棍毒打后上枷收監(jiān),保不齊直接判個秋決,誰知道居然將他就困在城下,還什么畫地為牢,叫他根本摸不著頭腦。</br> 黃杰瞧他點了頭這才走回,便來到曹衙內(nèi)等人身邊,向眾鄉(xiāng)民道:“諸位鄉(xiāng)親父老,原本賑濟之事乃是該由知州大人一手主理,可如今知州大人傷了,城中諸司吏員各有其職抽調(diào)不開,這才無奈遣了黃某來行事。如今黃某身邊這位將軍,正是曹知州大人之子曹寶將軍,若是有人不服黃某調(diào)遣,自有將軍以軍法治罪,屆時休怪軍法無情!”</br> 聽了黃杰如此一說,這曹寶自然將手中的扎槍插地,擺了個威武的造型出來,眾人見了也是驚訝,不少膽小之人更是刷糠一般起抖。曹寶如今正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jì),雖然生得粗壯癡肥,可穿起葉子甲戴上紫金鏖兜后,倒也真是看起來有幾分的威武,再說黃杰與他同學(xué)半年,也是知他射藝不俗,扎槍使得也好,這般裝起將軍來倒也真有八分的氣勢。</br> 見眾人都被曹寶的王霸之氣震懾,黃杰便也開始對這些鄉(xiāng)民進行安置,先便是讓眾人隨他退至距離東門城墻兩箭之地的官道旁,而后以官道為界,將人群男左女右分為倆群,其中十歲以下的孩童不分男女都可以由娘親帶著,而后男女群中的老弱和少年又與青壯分為兩部,這樣粗略分群之后,便也叫黃杰估算出這東門外的流民果真有三千多人,其中男子一千八百余人,老弱少年約占三成。女子也有一千二百余人,老弱和幼童占了六成。</br> 等他粗略將人分成四群后,身后的東門也開了,然后便見一群和尚推著木車將大鍋和柴草運了出來,還有驢車?yán)榇b著的糧食。流民們一瞧都激動起來,不少人下意識的便想要迎上去,也在這時就聽一聲凄厲鳴鏑之聲突然響起,眾人被這聲音驚擾自然扭頭來瞧,卻現(xiàn)竟是那曹寶將軍往天上放了一響箭,此時更是領(lǐng)著廂軍引弓蓄箭虎視眈眈的瞧著眾人,黃杰適時厲喝道:“妄動者殺,出圈者死!”</br> 聽了黃杰厲喝,眾流民這才驚住,也才想起方才分群時,黃杰使了廂軍將眾人所在的地方畫下了大圈子,也做那畫地為牢。</br> 幾個已經(jīng)跨在圈線上的人醒神后一瞧,急忙退回到圈子里,可也有不信邪的,根本不聽呼喝便大步跨了出來,黃杰也不客氣,拍了拍曹寶肩頭伸手便指,隨著他指定,就聽嗖嗖連響,曹寶一口氣放出六枚羽箭,將六個不開眼的鳥廝射倒,且全射中的小腿,這城下頓時便響起了連聲哀嚎。</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