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br> 就這樣,杜芊芊跟著梅若鴻,來到了煙雨樓。那一天在煙雨樓發(fā)生的事,真讓芊芊終身難忘。</br> 走進(jìn)那小小的門廳,就是一條長長的、曲折的回廊,庭院里,有水有橋有亭子有樓臺。整個煙雨樓分為好幾進(jìn)。梅若鴻邊走邊介紹:第一進(jìn)是客廳餐廳,第二進(jìn)是兩層樓的建筑,樓上是子璇子默的臥室,樓下最大的一間是畫室,其他是子默子璇的書房。第三進(jìn)面對西湖,可覽湖光山色,有個名字叫“水心閣”。水心閣外有大大的平臺,緊臨湖邊,有小碼頭,系著小船,可直接上船游湖。</br> 芊芊驚愕地看著這些樓臺亭閣、曲院回廊,真是嘆為觀止。心想自己家那棟花園洋房,在杭州已是少有的豪華,但和煙雨樓比起來,就顯得俗氣了。哪有這純中國式的、仿宋的建筑來得典雅!人走進(jìn)去,好像是走進(jìn)一幅《清明上河圖》里,美得有點兒不太真實!</br> 跨進(jìn)那間大大的畫室,梅若鴻就高聲嚷著:</br> “各位各位!我給你們找來了一個很棒的模特兒!大家停一下停一下……我給你們介紹,杜芊芊!”</br> 芊芊定睛看去,只見室內(nèi)有五六位男士都豎著畫架,正從各個角度,在畫窗前的一位年輕女子。芊芊對那女子仔細(xì)一瞧,就嚇了好大的一跳。原來,那女子長發(fā)披肩,胸前裹著一條白色的輕紗,整個人居然是赤裸的!她斜躺在一張臥榻上,那輕紗只能遮掩一小部分,她那兩條修長的腿,就完完全全裸露于外。</br> “天哪!”芊芊低喊,“原來‘模特兒’要這樣子,我肯定是不行的!”她回頭就想“逃”。“小葳,我們趕快回去吧!”</br> 小葳早看得目瞪口,張大了嘴,他驚喊著:</br> “姐,她在洗澡吔,在這么大的房間里洗澡,又開著窗子,不怕著涼嗎?”</br> 此話一出,滿屋子的人哄堂大笑。連窗邊的裸身女子,也跟著大伙兒笑,笑得又瀟灑又自然,沒有絲毫的羞澀。</br> 梅若鴻已攔住芊芊的出路:</br> “并不是每個模特兒都要供大家作人體畫!你就是現(xiàn)在這種打扮,很中國,很東方。和子璇那種嫵媚的、健康的美不同,各有千秋!”他說著,就去拉了子默過來,急急地問子默,“子默,你說是不是?”</br> 子默笑吟吟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芊芊,眼中滿是贊美,唇邊滿帶笑意。芊芊也不由自主地看著子默,沒想到這已享盛名的畫家,居然還這么年輕。他是滿屋子男士里,唯一一個穿西裝的。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他看起來恂恂儒雅,倜儻風(fēng)流。</br> “杜芊芊?”子默問,“難道你是杜世全的女兒?”</br> “是啊!”芊芊驚喜地,“你認(rèn)得我爹?”</br> “不認(rèn)識。但是,你爹在杭州太有名了!航業(yè)界巨子嘛!”</br> “不是巨子,只是有幾條船!”芊芊慌忙說。</br> “哇!”一個瘦高個子驚呼出來,“原來是杜芊芊,杭州最有名的名門閨秀啊!若鴻,你怎么有本領(lǐng)把杜芊芊找來,實在有點天才啊!”說著,他就走上前來,仔細(xì)看芊芊。</br> “豈止是天才?簡直是優(yōu)秀!”另一個穿紅襯衫的人接口。</br> “豈止是優(yōu)秀?簡直可以不朽啰!”另一個穿灰布長衫的說。</br> 一時間,滿屋子男士都圍了過來。對芊芊評頭論足,贊美的贊美,問話的問話,自我介紹的自我介紹。</br> “我是葉鳴!”高個子說。</br> “我是沈致文!”紅襯衫說。</br> “我是陸秀山!”灰長衫說。</br> “不忙不忙,你們讓她這樣子怎么弄得清楚?”子默插了進(jìn)來,對芊芊說,“讓我好好跟你介紹一下!”他一個個指著說,“我是汪子默,那窗前坐著的是我妹妹汪子璇,我們這畫會有六男一女,六男中,除了我和若鴻以外,剩下的四個人,我們稱他們‘一奇三怪’。一奇是指鐘舒奇,因為他的名字里有個‘奇’字。三怪就是葉鳴、沈致文和陸秀山了。其實他們并不怪,只因為要和那一奇相呼應(yīng),就稱他們?yōu)槿帧_@一奇三怪中,鐘舒奇最有原則,最有個性,你看他根本不為你美色所動,還在那兒埋頭苦畫呢!至于梅若鴻,他是我們畫會中最有天分的一個,你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就不用再介紹了。我們這個畫會陽盛陰衰,大家畫子璇,早就畫膩了!歡迎你加入我們,成為畫會里的第二個女性!”</br> 子璇坐在那兒,怕輕紗落地,不敢移動。見大家都對芊芊圍了過去,她就微微一笑,拾起手邊的一枝炭筆,對著子默彈了過去,炭筆不偏不倚,正中子默鼻尖。</br> “這算什么哥哥,見了美女當(dāng)前,就忘了手足之情!”</br> 大家都笑了起來。</br> 梅若鴻又興沖沖插進(jìn)嘴來:</br> “你們看杜芊芊是不是很東方?很中國?又古典又雅致,配上咱們煙雨樓的樓臺亭閣,就是幅最有詩意的仕女圖,愛畫人物的各位有福了!”</br> 子璇又一笑,高聲地抗議了:</br> “好了好了,杜芊芊登場,汪子璇退位!現(xiàn)在,既有東方的、中國的‘美’來了,我這不中不西的‘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br> “子璇吃醋了!”那個被稱為“一奇”的鐘舒奇開了口。眼光始終停在子璇身上。</br> “就是要讓她吃醋!”梅若鴻嚷得好大聲,“平常就是她一個女孩子,成了畫會里的壓寨夫人,簡直給咱們慣得無法無天!”</br> “梅若鴻,”子璇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可有良心?”</br> “我什么心都有!黑心、苦心、痛心、愛心……就缺一個良心!”梅若鴻答得迅速。</br> 滿屋子里的人全笑了,子璇也笑了。彎著腰,她笑得好開心,手捧在胸前,生怕那輕紗會落下來。芊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她從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一群人,這么放浪形骸,無拘無束。她感染了這一片歡愉的氣氛,對那個“壓寨夫人”汪子璇,不禁油然地生出一種羨慕的情緒。她生活在這樣一堆男士之間,是萬綠叢中一點紅,能得到這么多“畫家”的“欣賞”,真是太幸福了。</br> 芊芊的“羨慕”似乎來得太早。大家的笑聲尚未停止,忽然間,院子里就傳來一陣大呼小叫。汪家的管家老陸揚著聲音在喊:</br> “姑爺!不可以這樣呀!你不能帶著這么多人來鬧呀……姑爺!你干什么?干什么呀……”</br> 屋子里的笑聲一下子全沒有了。子默臉色僵了僵,對子璇迅速地看了一眼:</br> “那個陰魂不散的谷玉農(nóng),就不讓我們過好日子!”</br> 話未說完,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帶著四個警察,竟一哄而入。那年輕人直沖到子璇面前,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他指著滿屋的男士,咬牙切齒地吼著:</br> “就是他們!誘拐了我的太太,在這里從事這種有違善良風(fēng)俗、寡廉鮮恥的勾當(dāng)!”</br> 芊芊愕然后退,忙把小葳擁在身前。她驚奇極了,原來,子璇是有丈夫的!</br> “谷玉農(nóng)!你這是干什么?”子璇跳下椅子來了,用白紗緊緊裹著自己,生氣地大叫。</br> “我才要問你干什么呢?”那谷玉農(nóng)吼了回去,“光天化日之下,你在這么多男人面前這個模樣,你還記得你是有丈夫的人嗎?”</br> 子璇漲紅了臉,又氣又急又傷心地接口:</br> “我早就要跟你離婚了!我們個性不合,觀念不同,根本無法共同生活,我已經(jīng)搬回?zé)熡陿牵惴志恿耍銥槭裁催€不放過我?”</br> “什么叫離婚?什么叫分居?我聽都聽不懂!”谷玉農(nóng)喊著,伸手就去拉子璇,“你最好趕緊把衣服穿穿,跟我回家,免得大家難看!”</br> “你這樣大張旗鼓,殺進(jìn)煙雨樓,你還有臉說什么難看不難看!”子璇氣得發(fā)抖,一邊說著,一邊沖到屏風(fēng)后面,去換衣服了。</br> 子默急忙往前沖了一步,拉住谷玉農(nóng),把他往外推:</br> “玉農(nóng),這是我的地方,沒有經(jīng)過我的允許,你最好不要惹是生非,趕快把你這些警察朋友帶走!”</br> 谷玉農(nóng)一把就推開了子默。</br> “就是你這個哥哥在這邊起帶頭作用,子璇才敢這么放肆!弄到離家出走,跑到這里來跟這些亂七八糟的男人鬼混!”</br> “閉上你的臟嘴!”一個聲音大吼著,芊芊看過去,是那個“一奇”,他沖上去,就扯住谷玉農(nóng)的衣領(lǐng),“你看看清楚,我們?nèi)绻闶莵y七八糟的男人,那么你算什么?你不懂藝術(shù)也就算了,對子璇你總該有起碼的尊重,這樣帶了警察來,實在是太沒風(fēng)度了!”</br> “我沒風(fēng)度就沒風(fēng)度,因為她是我老婆,等你娶了老婆,再來供大家觀賞吧!”</br> “如果子璇是我老婆,我巴不得大家畫她!”</br> “可惜她不是你老婆!”</br> 兩個男人,鼻子對著鼻子,眼睛瞪著眼睛,彼此吼叫。子默又伸手去推谷玉農(nóng),若鴻也加入了:</br> “走走走!”若鴻嚷著,“子璇是我們畫會的成員,她參加畫會活動,與你的家庭生活無關(guān),你不能到我們畫會里來,欺侮我們的成員!”</br> “對!”沈致文叫著。</br> “對!”葉鳴也叫著。</br> 一時間,群情激憤。所有的人都沖上去,要推走谷玉農(nóng)。谷玉農(nóng)放聲大叫:</br> “快呀!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把我老婆帶走呀……”</br> 谷玉農(nóng)一面喊著,一面就迅雷不及掩耳地?fù)]出拳頭,“砰”的一聲,打中了梅若鴻的下巴。梅若鴻毫無防備,整個人摔了出去,帶翻了一個畫架,顏料炭筆撒了一地。這一下子,“一奇三怪”全激動了,個個摩拳擦掌,又吼又叫,要追打谷玉農(nóng),房間里亂成一團(tuán)。子璇穿好衣服,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看到這種情形,氣得直跳腳:</br> “玉農(nóng)!你瘋了嗎?你這種樣子,我一輩子都不要理你……”</br> 子璇話沒喊完,兩個警察奔上前來,一左一右,就抓住了子璇的胳臂,把她拖往門外去。</br> “救命呀!”子璇尖叫起來,“哥!救我呀!舒奇,救我!若鴻,救命呀……大家救我呀……”</br> 頓時間,畫室亂得不可收拾。鐘舒奇和梅若鴻,都拔腳追出門外,去追那兩個警察。子默忍無可忍,竟和谷玉農(nóng)大打出手,兩個人從室內(nèi)也打到室外。葉鳴、沈致文、陸秀山這三怪,怎會讓子默吃虧,全都追著谷玉農(nóng),揮拳的揮拳,踢腳的踢腳,亂打一番。另兩個警察看到這等景象,就去捉拿三怪。誰知,那陸秀山頗有拳腳工夫,居然大吼一聲,跳起身子,拳打腳踢地和警察干起架來。</br> 小葳何時看過這樣精彩的好戲?追到院子里,他興奮地跳著腳大叫:</br> “打得好!左勾拳!右勾拳!打他一個落花流水!好玩!好玩!真太好玩了!”</br> 芊芊拼命去拉住小葳,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再也沒料到自己初到煙雨樓,就目睹了這樣精彩的一幕。</br> 院子里,四個警察加上谷玉農(nóng),和子默、梅若鴻等人分成了兩組,打得天翻地覆。正在不可開交的時候,忽然有個警察拔出槍來,對天空鳴了一槍。</br> 這一聲巨大的槍響,把所有的人都嚇住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停了手,彼此面面相覷。</br> “混賬!”那放槍的警察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文化流氓!打著藝術(shù)的旗子,做色情的勾當(dāng)!分明是掛羊頭賣狗肉的行為!現(xiàn)在還對警察動武,我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抓進(jìn)警察廳去!”他握著槍,氣勢洶洶地指著眾人,“一個個都給我住手!否則,我就對著人開槍,不怕死的就試試看!”</br> 梅若鴻就是不信邪,他往前沖去,喊著:</br> “你們警察,是要保衛(wèi)人民,不是欺壓人民……”</br> 那警察立刻扣動扳機,槍聲驟響,槍彈呼的一聲打梅若鴻頭頂掠過。子璇心膽俱碎,驚叫出聲:</br> “若鴻!”</br> 梅若鴻被槍聲震得呆住了。一時間,大家都安靜下來,在槍口的威脅下誰也不敢再動。</br> 然后,警察拿出了手銬,把子默、若鴻和那“一奇三怪”全給銬了起來。谷玉農(nóng)抓住了子璇,對警察們叫著說:</br> “這些流氓你們帶走,老婆我?guī)Щ丶伊耍 ?lt;/br> 子璇奮力掙扎,又踢又叫,狀如拼命:</br> “我寧愿去坐牢,我寧愿去上斷頭臺,我也不跟你回家!你放開我!放開我!”</br> 谷玉農(nóng)臉色鐵青,死死地瞪著子璇,被子璇那樣冷冽的眼神,那樣悲壯的神色給打敗了。他把子璇重重地一摔,摔到了警察身邊,氣沖沖地說:</br> “你那么想坐牢,我就成全了你!”他看看警察說,“把她也帶走吧!”</br> 芊芊見情勢不妙,深怕遭到波及,已拉著小葳,悄悄地退到了假山后面。躲在那兒,她眼睜睜地看著四個警察,像押解強盜般,把整個“醉馬畫會”的人都押上了三輛吉普車,然后就呼嘯著,風(fēng)馳電掣般開著車走了。</br> 對于杜芊芊來說,這“煙雨樓”之行,真是平靜生活中,一個驚心動魄的遭遇。第一次認(rèn)識一大群藝術(shù)家,第一次看到“人體畫”,第一次遇見敢于掙脫婚姻枷鎖的女子,第一次目睹打群架,更是第一次看到警察鳴槍抓人……在這么多的“第一次”中,她也是“第一次”體會到,自己平日那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小姐生活,實在是太貧乏、太單調(diào)、太不“多彩多姿”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