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病中
·第30章·</br> 病中</br> 整整一個星期,夏磊在生死線上掙扎。</br> 康家?guī)缀跻呀?jīng)天翻地覆,中醫(yī)、西醫(yī)請來無數(shù)。夏磊的房里,一天二十四小時不斷人,包扎傷口、敷藥、打針、灌藥、冷敷、熱敷……幾乎能夠用的方法,全用到了。病急亂投醫(yī)。康秉謙自己精通醫(yī)理,康勤還經(jīng)常開方治病,到了這種時候,他們的醫(yī)學(xué)常識全成了零。夏磊昏迷、嘔吐、發(fā)高燒、呻吟、說胡話……全家人圍著他,沒有一個人喚得醒他。這種生死關(guān)頭,大家再不避嫌,夢凡在床邊哀哀呼喚,夏磊依舊昏迷不醒。</br> 這一個星期中,天白不曾回家,守在夏磊臥房外的回廊里,他坐在那兒像一個幽靈。天藍(lán)三番兩次來拖他,拉他,想把他勸回家去,他只是坐在那兒不肯移動。夢華懊惱于自己不能保密,才闖下如此大禍,除了忙著給夏磊請醫(yī)生以外,就忙著去楚家,解釋手足情深,要多留天白天藍(lán)住幾天。關(guān)于家中這等大事,他一個字也不敢透露。楚家兩老,早已習(xí)慣這一雙兒女住在康家,絲毫都沒有起疑。</br> 第八天早上,夏磊的燒退了好多,呻吟漸止,不再滿床翻騰滾動,他沉沉入睡了。西醫(yī)再來診治,終于宣布說,夏磊不會有生命危險了,只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定會康復(fù)。守在病床前的夢凡,乍然聽到這個好消息,喜悅得用手蒙住嘴,哭出聲來。整整一星期,她的心跟著夏磊掙扎在生死線上,跟著夏磊翻騰滾動。現(xiàn)在,夏磊終于脫離危險了!他會活!他會活!他不會死去!夢凡在狂喜之中,哭著沖出夏磊的臥房,她真想找個無人的所在,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哭盡這一個星期的悲痛與擔(dān)憂。</br> 她才沖進(jìn)回廊,就一眼看到佇候在那兒的天白。</br> 天白看到夢凡哭著沖出來,頓時渾身通過了一陣寒戰(zhàn),他驚跳起來,臉色慘白地說:</br> “他死了?是不是?他死了?”</br> “不不不!”夢凡邊哭邊說,抓住了天白的手,握著搖著,“他會好!醫(yī)生說,他會好起來!他已經(jīng)度過危險期……天白,他不會死了!他會好起來!”</br> “啊!”天白心上的沉沉大石,終于落地。他輕喊了一聲,頓時覺得渾身乏力。看到夢凡又是笑又是淚的臉,他自己的淚,就不禁流下。“謝天謝地!哦,謝天謝地!”他深抽口氣,扶著夢凡的肩,從肺腑深處,挖出幾句話來,“夢凡,對不起!我這樣喪失理智……害慘了夏磊……和你,我真是罪該萬死……”</br> “不不不!”夢凡急切地說,“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不好,才造成這種局面!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不要再責(zé)怪自己了,你再自責(zé),我更無地自容了!”</br> 天白癡癡地看著夢凡。</br> “現(xiàn)在,他會好起來,我也……知道該怎么做了!”他心痛地凝視夢凡,“你是——這么深,這么深地愛他,是嗎?”</br> 夢凡一震,抬頭,苦惱地看著天白,無法說話。</br> “你要我消失嗎?”他啞聲問,字字帶著血。“我想,要我停止愛你,我已經(jīng)做不到!因?yàn)椋瑥男。滥闶俏业南眿D,我就那么偷偷地、悄悄地、深深地愛著你了!我已經(jīng)愛成‘習(xí)慣’,無法更改了!但是,我可以消失,我可以離開北京,走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讓你們再也見不到我……”</br> 夢凡大驚失色,震動地喊:</br> “你不要嚇我!夏磊剛剛從鬼門關(guān)轉(zhuǎn)回來,你就說你要遠(yuǎn)走……你世世代代,生于北京,長于北京,你要走到哪里去?你如果走了,你爹你娘會怎樣……你,你,你不可以這么說,不可以這樣嚇我……你們兩個都忙著要消失,我看還是我消失算了!”“好好好,我收回!我收回我說的每個字!”天白又驚又痛地嚷,“我不嚇你!我再也不嚇你!我保證,我絕不輕舉妄動……我不消失!不走!我留在這兒……等你的決定,哪怕要等十年、一百年,我等!……好嗎?好嗎?”</br> 夢凡哭倒在天白肩上。</br> “我們怎么會這樣?”她邊哭邊說,“我多么希望,我們沒有長大!那時候,我們相愛,不會痛苦……”</br> 天白痛楚地?fù)u搖頭,情不自禁,伸手扶著夢凡的肩。</br> 遠(yuǎn)遠(yuǎn)的,康秉謙和詠晴走往夏磊房去,看到這般情景,兩人都一怔。接著,彼此互視,眼中都綻放出意外的歡喜來。不敢驚動天白與夢凡,他們悄悄地走進(jìn)夏磊房去了。</br> 夏磊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心在何處。只感到疼痛從腦袋上延伸到四肢百骸,每個毛孔都在燃燒,都在痛楚。終于,這燃燒的感覺消退了,他的神志,從悠悠晃晃的虛無里,走回到自己的軀殼,他又有了意識,有了思想,有了模模糊糊的回憶。</br> 他想動,手指都沒有力氣,他想說話,喉中卻喑啞無聲。他費(fèi)力地?fù)伍_了眼皮,迷迷糊糊;池看到室內(nèi)一燈如豆。床邊,依稀是胡嬤嬤和銀妞,正忙著做什么,一面悄聲地談著話。夏磊闔上眼,下意識地捕捉著那細(xì)碎的音浪。</br> “總算,天白少爺和夢凡小姐都肯去睡覺了……”</br> “真弄不懂,怎么會鬧得這么嚴(yán)重!老爺太太也跟著受累,這磊少爺也真是的……”</br> “……不過,好了!現(xiàn)在反而好了……”</br> “為什么?”</br> “……聽太太說,天白少爺和夢凡小姐,在回廊里一起哭……他們好像和好了,蠻親熱的……”</br> “……怎么說,都是磊少爺不應(yīng)該……”</br> “是呀!這磊少爺,從小就毛毛躁躁,動不動就鬧出走……畢竟是外地來的孩子,沒一點(diǎn)兒安定……他能給夢凡小姐什么呢?</br> 家沒個家,事業(yè)沒個事業(yè)……連根都不在北京……天白少爺就不同了,他和夢凡小姐,從小就是金童玉女呀……”</br> “噓!小聲點(diǎn)……”</br> “睡著了,沒醒呢!”</br> “……這天白少爺,也好可憐呀!守在門外面,七八天都沒睡……我們做下人的,看著也心疼”。</br> “……還好沒讓親家老爺、親家太太知道……”</br> “家丑不可外揚(yáng)呀……”</br> “噓!好像醒了!”</br> 胡嬤嬤仆過身子來,察看夏磊。夏磊轉(zhuǎn)了轉(zhuǎn)頭,微微呻吟了一聲,眼皮沉重地闔著,似乎沉沉睡去了。</br> 第十天,夏磊是真正地清醒了,神志恢復(fù),吃了一大碗小米粥,精神和體力都好了許多。這天,康勤提著藥包來看夏磊,見夏磊眼睛里又有了光彩,他松了口氣。四顧無人,他語重心長地說:</br> “小磊,你和我,都該下定決心,做個了斷吧!”</br> “了斷!”夏磊喃喃地說,“要‘了’就必須‘結(jié)束’,要‘?dāng)唷捅仨殹质帧 ?lt;/br> 康勤悚然一驚,怔怔看著夏磊。</br> 兩人深切地互視,都在對方眼中,看到難舍的傷痛。</br> 于是,夏磊決定要和天白好好地,單獨(dú)地談一次了。摒除了所有的人,他們在夏磊病床前,做了一次最深刻,也最平靜的談話。</br> “天白,”夏磊凝視著天白,語氣真摯而誠懇。“千言萬語都不要說了!我們之間的悲劇,只因?yàn)槲覀儛凵狭送粋€女人!這種故事都只有一個結(jié)局,所以,天白,我決定了,我退出!”</br> “你退出?”天白怔住了。</br> “是的!”他堅(jiān)決地說,“我鄭重向你保證,從今以后,我會消失在你和夢凡之間!”</br> 天白不敢置信地瞪著他。</br> “我終于從昏迷中醒過來了!也徹底覺悟了!只有我退出這一場戰(zhàn)爭,康楚兩家才能換來和平,我們兄弟之情,也才能永恒呀!”</br> “不不!”天白搖著頭。“這幾句話,是我預(yù)備好,要對你說的!你不能什么都搶我的先,連我心里的話,你都搶去了!”</br> “這不是你心里的話,如果你真說出口了,也是違心之論!你這人太坦率,一生都撒不了謊!”</br> “而你,你就可以撒謊了!”</br> “我不用撒謊,我承認(rèn)愛夢凡!我只是把我深愛的女孩子,鄭重交給你了!我們姑且不論她應(yīng)該屬于誰,就算我們都是平等地位,都有權(quán)利追求她吧!而今,我已體認(rèn)出來,我們兩個,只有一個能給她幸福,那個人是你而不是我!”</br> “你怎有這樣的把握?”天白緊緊盯著夏磊,“我是一絲一毫信心都沒有!尤其這幾天,我已目睹夢凡為你衣不解帶,我就算是瞎子、白癡,也該有自知之明,我在夢凡心里,連一點(diǎn)地位都沒有啊!”</br> “是嗎?真的嗎?一點(diǎn)地位都沒有嗎?”</br> 天白困惑了,心弦激蕩。是嗎?</br>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大聲問,“你不是極力爭取夢凡的嗎?怎么突然退讓了起來?”</br> “大概被你狠狠一敲,終于敲醒了!”夏磊長嘆了一聲。“你想想看,夢凡是那樣脆弱、纖細(xì)、高貴,熱情的女孩子,需要一個溫存的男人,小心呵護(hù)。我,像那樣的男人嗎?我粗枝大葉,心浮氣躁……始終懷念著我童年的生活!我總覺得我應(yīng)該生活在一群游牧民族之間,而不能生活在這種畫棟雕梁里!我想了又想,假若我真的和夢凡結(jié)合了,那可能是個不幸的開始!因?yàn)槲液退吘箤儆趦蓚€世界!天白,”他語氣堅(jiān)定地,“謝謝你敲醒了我!”“你幾乎說服了我!”天白深吸了口氣。“如果我對‘愛’的認(rèn)識,不像這幾天這樣深切,我就被你說服了!”</br> “愛,這個字太抽象了!我們誰也沒辦法把它從心中腦中抽出來,看看它到底是方的還是圓的?但是,有一點(diǎn)是肯定的,愛一直和我們的幻想結(jié)合在一起,我們的幻想又會把這個字過份地渲染和夸大,把它‘美化’和‘神化’了!”</br> “你的意思是說……”</br> “我的意思是說,夢凡現(xiàn)在不過是迷失在自己的幻想里罷了!等她長大成熟,她會發(fā)現(xiàn),我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br> 你也了解我的,我總有一天要走,去找尋我自己的世界,我不能被一個女孩子拴住終身!”</br> 天白沉吟著,深深地看著夏磊。</br> “你向我保證,你說的都是真心話嗎?”</br> “我保證!我這一生,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清醒過!”</br> “你不是為了解開我們?nèi)齻€人的死結(jié),故意這么說的?”</br> “當(dāng)然我要解開這個死結(jié)!我們?nèi)齻€,再也不能這樣你爭我奪的了!這樣發(fā)展下去,受傷害的,絕不止我們?nèi)齻€!所以,天白,這畢竟是我們兩個男人間該決定的事!”他忽然抬高了音量,重重地說,“你到底要夢凡,還是不要?如果你敢從心里說一句你不要她,我就要了!”</br> 天白大大一驚,沖口而出:</br> “如果我不是這樣強(qiáng)烈地要她,我也不會打破你的頭了!”</br> 夏磊嘆了口大氣,眼中蒙眬了起來。帶著壯士斷腕的悲壯,他唇邊浮起了一個微笑。</br> “那么,天白,好好愛護(hù)夢凡!如果有一天,你待她不好,我會用十塊石頭,敲碎你的腦袋!”</br> 和天白徹底談過之后,就輪到康秉謙了。</br> “干爹,我終于想通了!我答應(yīng)您!不害夢凡失節(jié),不害天白失意,更不會讓您成為毀約背誓的人!我發(fā)誓從今以后,和夢凡保持距離!”他正視著康秉謙,真心真意地,掏自肺腑地說,“面對天白的痛苦后,我完全瓦解了!我覺得自己比一個劊子手還要?dú)埧幔€要罪惡!我終于知道了,愛情誠然可貴,但是,親情、友情、恩情、手足之情更不能抹煞!愛情的背后,如果背負(fù)了太多的不仁不義,那么,這份愛情,也變得不美了!”</br> 康秉謙震動地注視著夏高,好半晌,才啞聲問:</br> “我能信任你嗎?”</br> “我發(fā)誓,我用我爹娘在天之靈發(fā)誓……”</br> “不必如此!小磊,”康秉謙鄭重地說,“我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今天說的每個字,并且告訴你,如果我有第二個女兒,我絕對愿意把她嫁給你!”</br> 夏磊落寞的一笑,蒼涼地說:</br> “謝謝你,干爹!事到如今,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后悔收養(yǎng)了我?那天,我們彼此又吼又叫,都說了許多絕裂的話。現(xiàn)在,我一定要跟您說清楚,我永遠(yuǎn)不后悔和您父子一場!對于這十幾年康家給我的一切,我永懷感恩之心!”</br> 康秉謙眼中迅速充淚了。</br> “小磊啊!我們差一點(diǎn)失去了你!在你昏迷的那些日子里,我才體會到你怎樣深刻地活在我心里,你和我的親生兒子,實(shí)在沒有兩樣啊!十幾年來,我為你付出的心血和感情,比夢華還要多呀!孩子啊,經(jīng)過這一番生死的考驗(yàn),經(jīng)過這一次的抉擇……你或者心存怨恨,即使沒有,你或者想離我而去……果真如此,我一樣會痛徹心肺呀!”</br> “干爹!”夏磊驚愕而痛楚地喊,這才明白,康秉謙對他的了解,實(shí)在是相當(dāng)深厚的。“我答應(yīng)你,我會努力,努力和夢凡保持距離,也努力留在你身邊,但是,萬一……”</br> “沒有但是!也沒有萬一!”康秉謙的手,重重地壓在夏磊肩上。“我就相信你了!”</br> 和康秉謙談過之后,就該面對夢凡了。夢凡,夢凡啊!這名字將是他心頭永遠(yuǎn)永遠(yuǎn)的痛,將是他今生唯一唯一的愛。夢凡呵,怎么說呢?怎樣對你說,我又退縮了?</br> 這天晚上,天白和天藍(lán)終于回家了。康秉謙正色對夢凡作了最嚴(yán)重的交代:</br> “這些日子,我放任你在小磊房里出出人入,只因?yàn)樾±诓∏閲?yán)重,我已無心來約束你的行為!現(xiàn)在小磊好了,天白也回家了,你造成的災(zāi)難總算度過了!從今天起,你不許再往小磊房里跑!一步也不許進(jìn)去!”</br> “爹……”夢凡驚喊。</br> “詠晴!”康秉謙大聲說,“你叫銀妞翠妞,給我看著她!心眉,胡嬤嬤,你們也注意一點(diǎn),不要再給他們兩個任何接近的機(jī)會,至于學(xué)校,當(dāng)然不許再去了!我要重整門風(fēng)!如果他們兩個再私相授受,我絕不寬恕!”</br> 夢凡再度被幽禁了。</br> 夜靜更深,夢凡病懨懨地看著胡嬤嬤、心眉、銀妞、翠妞。要看守她一個人,竟動員了四個人。防豺狼虎豹,也不過如此吧!四個人都守著她,誰去侍候夏磊呢?他正病弱,難道就沒人理他了嗎?</br> “胡嬤嬤,”她站起身來推胡嬤嬤,把她直往門外推去。“你去照顧夏磊,看他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傷口還疼不疼……你去!你去!”</br> “你放心吧!他那個人,身子像鐵打的一樣,燒退了,睡幾覺,就沒事了!”胡嬤嬤說,“我奉命守著你,只好守著你!”</br> 夢凡在室內(nèi)兜著圈子,心浮氣躁。輪流看著四個人,她們一字排開,坐在房門口。四對眼睛全盯住了她。她走來走去,走去走來,無助地絞著手,心里瘋狂地想著夏磊。夏磊啊夏磊,你和天白談了些什么呢?你和爹又談了些什么呢?為什么天白篤篤定定地去了?為什么爹娘又有了欣慰的表情呢?夏磊啊,你心里想些什么呢?當(dāng)你昏迷的時候,你不斷不斷地叫著我的名字,現(xiàn)在你清醒了,就不再呼喚我了?還是……你的呼喚,深藏在心底呢?她抬眼看窗,窗外,寒星滿天。側(cè)耳傾聽,夜風(fēng)穿過松林古槐,低低地嘆息著,每聲嘆息都是一聲呼喚:夢凡!</br> 她突然停在四個人面前,雙膝一軟,跪倒在地。</br> “我求求你們!讓我去見他一面!要聚要散,我要聽他親口說一句!我一定不多停留,只去問他一句話,你們可以守在門口,等我問完了,你們立刻帶我回房!求求你們!我求求你們!”</br> 四個人大驚失色,都直跳了起來,紛紛伸手去扶夢凡。</br> “小姐!你金枝玉葉的身子,怎么可以跟我們下跪呢?”胡嬤嬤驚慌地。</br> “我不是金枝玉葉,”夢凡拼命搖頭,“我是你們的囚犯呀!我已經(jīng)快要發(fā)瘋了!我連見他一面的自由都被剝奪了,不如死了算了!”</br> “夢凡呀!”心眉攙著夢凡的胳膊,試著要拉她起來,不知怎地,心眉臉上全是淚。“你的心情,我全了解呀!你心里有多痛,我也了解呀……”</br> “眉姨!眉姨!”夢凡立刻像抓住救星般,雙手緊握著心眉的手,仰起狂熱而渴求的面孔來。“救救我!讓我去見他一面!如果他說散了,我也死了心了!我知道,我跟他走到這一步田地,已經(jīng)是有夢難圓了……但是,好歹,我們得說說清楚,否則,眉姨,他那個人是死腦筋,他會走掉的!你們沒有人守著他,他會一走了之的……眉姨,求你,讓我去見他一面,看看他好不好?聽一聽他心里怎么想……”她對心眉磕下頭去。“我給你磕頭!”</br> 心眉用力抹了一把淚,跺跺腳說:</br> “就這樣了!你去見他一面!只許五分鐘,胡嬤嬤,你拿著懷表看時間……”</br> “眉姨娘!”胡嬤嬤驚喊。</br> “別說了!我做主就是了!”她看著夢凡,“起來吧!要去,就快去!”</br> 夢凡飛快地跳了起來,飛快地?fù)肀Я诵拿家幌拢w快地沖出門去。</br> 心眉呆著,淚落如雨。胡嬤嬤等人怔了怔,才慌慌張張地跟著沖出門去。</br> 于是,夢凡終于走進(jìn)夏磊的房間,終于又面對夏磊了。五分鐘,她只有五分鐘!站在夏磊床前,她氣喘吁吁,臉頰因激動而泛紅,眼睛因渴盼而發(fā)光,她貪婪地注視著夏磊的臉,急促地說:</br> “夏磊,我好不容易,才能見你一面!”</br> 夏磊整個人都僵直了。</br> “不!不!”他沙啞地說,“我累了!倦了!我不當(dāng)陀螺了!”一句話,已經(jīng)透露了夏磊全部的心思。夢凡呆站在那兒,整顆心都被撕裂了。</br> “那么,你告訴我,你要我怎么做?我要你親口對我說,你說得出口,我就做得到!”</br> 夏磊跳下床來,不看夢凡,他沖到五斗柜前,開抽屜,翻東西,用背對著夢凡,聲音卻鏗鏘有力:</br> “我要你跟隨天白去!”</br> 夢凡點(diǎn)點(diǎn)頭。</br> “這是你最后的決定了?”</br> “是!”夏磊轉(zhuǎn)過身子,手中拿著早已褪色的狗熊和陀螺,他沖到夢凡面前,把兩樣?xùn)|西塞進(jìn)她手里。“我要把你送給我的記憶完全還給你!我要將它們完完全全地,從我生命中撤走了!”夢凡呆呆地抱著小熊和陀螺。</br> “好!”她怔了片刻,咬牙說,“我會依你的意思去做!我收回它們,我追隨天白去!但是,你也必須依我一個條件!否則,我會纏著你直到天涯海角!”</br> “什么條件?”</br> “你不能消失。你不能離去。做不成夫妻,讓我們做兄妹!能夠偶爾見到你,知道你好不好,也就……算了!”</br> 好熟悉的話。是了,康勤說過:能同在一個屋檐下,彼此知道彼此,心照不宣,也是一種幸福吧!夏磊苦澀地想著,猶豫著。“你依我嗎?”夢凡強(qiáng)烈地問,“你依我嗎?”</br> “你跟天白去……我就依了你!”</br> 夢凡深深抽了口氣,走近夏磊。</br> “那么,我們男女之情,就此盡了。以后要再單獨(dú)相見,恐怕也不容易了。夏磊,最后一次,你可愿意在我額上,輕輕吻一下,讓我留一點(diǎn)點(diǎn)安慰呢?”</br> 夏磊凝視著她。沒有男人能抗拒這樣的要求!沒有!絕沒有!他扶住夢凡的肩,感動莫名,心碎神傷。他輕輕地對她那梳著劉海的額頭,吻了下去。</br> 突然間,一陣門響,康秉謙沖進(jìn)室內(nèi),怒聲大吼:</br> “小磊!夢凡!你們這是做什么?我就知道你的諾言不可靠,果然給我逮個正著!”</br> 夏磊和夢凡立刻分開,蒼白著臉,抬頭看康秉謙。</br> “是誰讓他們見面的?”康秉謙大怒,指著屋外的四個女人,“你們居然給他們把風(fēng)?你們!”</br> “老爺呀……”胡嬤嬤、銀妞、翠妞嚷著。“請開恩呀……”</br> “不關(guān)她們的事,是我!”心眉往前了一步。“是我做的主,我讓他們見面的!”</br> “你?”康秉謙大驚。“你好大的狗膽!”</br> “干爹!”夏磊回過神來,急急地說,“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壞,我們……”</br> “不要叫我干爹!”康秉謙斷然大喝,“你的允諾,全是騙人的!你這樣讓我失望……我從此,沒有你這個義子了!”</br> “爹!……”夢凡掉著淚喊,“我是來和他做個了斷……”</br> “你無恥!”康秉謙打斷了夢凡,“你這樣對男孩子投懷送抱,你還要不要臉……”</br> 心眉突然間忍無可忍了,再往前沖了一步,她脫口叫出:</br> “為什么要這樣嘛?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很好嗎?”</br> 滿屋子的人都驚呆了,全體回頭看心眉。</br> “你說什么?”康秉謙不相信地問。</br> “本來就是嘛!”心眉豁出去了。“為什么要拆散人家相愛的一對呢?他們男未婚,女未嫁,一切還來得及,讓他們相愛嘛!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現(xiàn)在這樣情投意合,也是人間佳話,為什么要這樣殘酷,硬是不許他們相愛呢……”</br> 心眉的話沒說完,康秉謙所有的怒氣,都集中到心眉身上來了,他舉起手,一個耳光就甩在心眉臉上,痛罵著說:</br> “你滾開!不要讓我再見到你!”</br> 心眉驚痛地抬頭,淚水瘋狂般地奪眶而出,用手捂著臉,她狼狽地,痛哭著跑走了。</br> 夏磊頹然而退,感到什么解釋的話,都不必說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