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br> 至剛帶著四個人出去,徹夜未歸。</br> 羅老太一早就覺得眼皮跳,心跳,肉跳……不祥的預感,把她緊緊包圍了。這些天以來,家里動不動就大的哭,小的叫,雞飛狗跳。又弄了好些軍人住在側(cè)院,又是槍又是刀的,看起來就觸目驚心。這樣發(fā)展下去,家里一定會出大禍的,她不安極了。而嘉珊,已經(jīng)六神無主了。</br> “娘,”嘉珊著急地說,“咱們要不要去吳將軍那里找找看,會不會醉倒在人家家里了?”</br> “如果是喝醉了,遲早是會送回來的!”老太眼睛一瞪。“雪珂呢?”</br> “在……在……”嘉珊囁嚅著。</br> “在干嗎?”老太怒聲問。</br> “在……給小雨點上藥,那孩子……渾身又青又紫的,翡翠和雪珂姐,在……在給她敷藥酒!”</br> “我不是說不許她們見面嗎?”老太一拍椅子,“誰讓她們在一起的?”</br> “是……是……是我。”</br> “嘉珊!你!”老太瞪大了眼睛。</br> “娘!”嘉珊懇求似的看了老太一眼。“至剛昨天曾經(jīng)特別交代,說是不要為難她們母女,如果她們要在一起,睜一眼閉一眼就好……他說,反正沒有兩天,雪珂和小雨點,就會永別了!”</br> “是嗎?”老太深思起來。“這么說,至剛心里已經(jīng)有了打算?他要……送走小雨點?留下雪珂?”</br> “是!”嘉珊應(yīng)著,斗膽說,“娘!我看至剛是要定了雪珂姐的,我們?nèi)绻诺粜∮挈c,雪珂姐會感恩,夫妻說不定就和睦了。也顯得咱們家雍容大度,息事寧人!”</br> 老太沉吟不語,嘉珊忙著給老太搓紙卷,燃水煙袋。正在此時,老閔忽然急匆匆地進來報告:</br> “老太太!老太太!”</br> “什么事跑得這么急?”</br> “王爺和福晉又來了!”</br> “哎!”老太一驚,“帶了很多人嗎?”</br> “那倒沒有,只帶了一個人!”</br> “誰?”</br> “沒見過,一個個子高高的,穿長衫,相貌挺俊朗的人!他們說,有事要和老太太面談!”</br> 羅老太驚疑不止,一唬地站起身來。</br> “告訴側(cè)院里的那些人,讓他們準備準備!”</br> “是!”</br> 羅老太昂首挺胸,非常威嚴地走進大廳。</br> 一進大廳,羅老太的目光就被高寒吸引住了,好一個劍眉朗目,風度翩翩的人物!身材頎長,外表出眾,一襲長衫,帶著種飄然脫俗的韻味。羅老太活了大半輩子,閱人已多,卻不曾見過這般英俊的人。羅老太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高寒已拱手為禮,朗聲說:</br> “羅老太太,我先自我介紹,我名叫高寒!”</br> “哼!”羅老太太哼了一聲,掉頭去看王爺和福晉。“你們一塊兒來,想必有相同的目的,是什么?說吧!”</br> “好!”王爺接口。“你干脆,咱們也不嚕蘇,至剛和他的四名手下,現(xiàn)在正被我的二十名好手押著!我那二十人,也個個有刀有槍!”</br> 羅老太大大地震動了,她瞪著王爺,僅從王爺?shù)纳裆希阎耸虏患佟K魂囆捏@肉跳,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扶著椅背,她勉強維持著自己。怪不得一早就覺得不祥,原來至剛出事了!</br> “老太太,請不要驚慌!”高寒往前走了一步,緊盯著羅老太。“只要您肯把我的女兒和妻子還給我,我們就會把您的少爺毫發(fā)無傷地送回來!”</br> 女兒和妻子?羅老太蹌踉一退,再度抬頭,銳利地打量著高寒,顫聲說:</br> “你,你,你是誰?”</br> “在下高寒,又名顧亞蒙!”高寒抬著頭,沉穩(wěn)而清楚地說,“九年前,在北京大佛寺和雪珂成親,有天地為證,菩薩為鑒。小雨點兒,是我的親生女兒!如今母女二人,都陷身貴府,你們高抬貴手,我們也會立刻放人!”</br> 羅老太目瞪口呆,老閔在門口伸頭看動靜。</br> “再有!”王爺接口,掃了老閔一眼。“我們?nèi)齻€,如果一個時辰內(nèi)不趕回去,羅至剛就性命不保了!”</br> 羅老太深抽了口氣,走上前去,把高寒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br> “原來是這樣的!原來你就在承德,和雪珂糾纏不清!你們?nèi)绱似鄄m至剛,如此掩耳盜鈴!虧你還口口聲聲說是妻子女兒,我們不這么說的!我們管你們這種人叫奸夫淫婦,叫小雨點兒是孽種……”</br> “小心你的措辭!”高寒逼近老太,也把老太從上到下看一遍。“你面對的這個人,九年前被迫與妻子母親分離,九年來歷經(jīng)風霜雨露,忍受妻離子散的痛苦,多少次倒下,多少次爬起,多少次在走投無路中掙扎……這些年來,賴以存活的意念只有一個,找回失散的親人!如今,老母已孤苦無依,死不瞑目地去了!女兒陷身于此,做著小丫頭,為你們端茶送水。深愛的妻子,八年來生活在你兒子的枕邊,被當成羅家的兒媳!你以為,我承受的還不夠多?別在這樣一個身心交瘁的人面前,逞口舌之利!造化弄人,我和你的兒子,各有各的悲劇!事實上,不是我來搶羅至剛的妻子,是羅至剛搶走了我的妻子!”他頓了頓。“今天,我還肯跟你說這些道理,只因為尊敬您也飽經(jīng)憂患,看過人世滄桑,又是一家之長!不要是非不分,顛倒因果!只要您一念之仁,放掉雪珂和小雨點,我們之間,仍可化戾氣為祥和!您不妨三思!”</br> 羅老太怔住了。只覺得高寒挺立在面前,像山一般高,渾身上下,自有一股正氣,咄咄逼人。一時間,她竟被逼得無言以對。兩人相峙,各自打量著對方。</br> 就在這時,雪珂拉了小雨點,從長廊中一路奔來,撞開了馮媽、老閔等人的攔阻,她直沖進大廳:</br> “亞蒙!”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咳著,顫抖著喊,“真的是你來了!”她轉(zhuǎn)頭看王爺和福晉,“爹!娘!”好像已經(jīng)分別了幾百幾千年,此番再見,恍惚是幾生幾世以后,淚水奪眶而出。</br> “雪珂!小雨點兒!”福晉也喊著。“你們怎樣?給我看看!至剛有沒有傷了你們,給我看看!”</br> 高寒一見到雪珂和小雨點,眼光就像被某種強大的磁力所吸引,再也轉(zhuǎn)不開視線。雪珂顧不得福晉的呼喚,已急急忙忙把小雨點推向前,一直推到高寒面前去。嘴里急促而緊張地喊著:</br> “小雨點兒!快見見——你爹!”</br> 小雨點震動地站在那兒,紛亂而困惑。這接二連三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太多太多,簡直不是她小小的心靈所能承受的。還沒有從少奶奶變成“娘”的震驚中恢復,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了“爹”,她呆呆地站著,呆呆地看著高寒。</br> “小雨點兒!”雪珂迫切地喊,“你不認我娘,沒有關(guān)系,但是,你一定要認爹呀!這是你爹,你親生的爹,你從小沒見過的爹!他真的是你的爹呀!”</br> 小雨點抬頭看著高寒,又慌亂又迷惑。爹?爹不是在新疆采礦嗎?爹怎會在這兒呢?爹怎會和王爺、福晉在一起?爹怎么站在羅家的大廳里呢?……幾百種疑問齊集心頭,但,這個高大漂亮的男人,看來如此親切,如此熟悉呀!</br> “小雨點!”高寒痛喊了一聲,蹲下身子,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這個從未謀面的女兒,那么清秀,那么玲瓏細致,那么溫婉美麗,那么楚楚動人呀!“小雨點!”高寒喉中哽著。“你奶奶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爹小時候很頑皮,有一次去爬城墻,被只大狗在胳膊上咬了一口,流了好多血,你奶奶嚇得從王府奔回家,以為你爹被瘋狗咬了,會害恐水癥死掉……”他挽起袖子,給小雨點看胳膊上那陳舊的傷痕。“這就是那幾個牙印兒!”</br> “爹呀!”小雨點脫口驚呼,一下子撲進了高寒的懷里。“爹呀,爹呀……”她一迭連聲喊著,淚如雨下。“我和奶奶去找你,一直走一直走,都找不到你!爹呀!現(xiàn)在奶奶已經(jīng)死了,她見不到你了!她見不到你了……”小雨點積壓已久的苦楚,突然泉涌而至,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她抱緊高寒,號啕痛哭。</br> 雪珂的淚,也瘋狂般地奪眶而出,流了滿臉。她拭著淚,卻拭也拭不完。小雨點,她不肯認娘,卻立刻認了爹!她心中又酸又痛:畢竟,她認了爹!以后,她有爹的照顧,她應(yīng)該會幸福快樂了!雪珂轉(zhuǎn)身,對羅老太太跪了下去:</br> “請讓小雨點跟她的爹回去,”她說,“我會履行我對至剛的承諾,我留下,從此,做羅家最忠實的兒媳,做至剛一生一世的賢妻!”</br> “雪珂!”高寒驚喊,迅速地站起身子來。“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不必做這樣的犧牲了!我們一家三口,是團圓的時候了!你不要怕,那羅至剛現(xiàn)在在我們手里,我們要用他來交換你們母女兩個!”他一抬眼看羅老太。“羅老太太!你怎么說?”</br> 福晉擦了擦眼睛,紅著眼眶,對羅老太也跨前一步。</br> “你就成全了這個家庭吧!你看他們這種樣子……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嗎?”</br> “我們帶走雪珂和小雨點,”王爺接口,“馬上就放至剛回家!這樣各得其所,不是皆大歡喜嗎?”</br> 羅老太挺著背脊,面不改色。小雨點認父親這一幕,確實也曾讓她心中感動,但是,他們竟聯(lián)合起來,扣押至剛,再脅迫她放人,這太卑鄙了!一人換兩人,這又太便宜王爺了。何況,如果她放了人,王爺卻一不做二不休,斬草除根,以絕后患呢?老太太一轉(zhuǎn)念間,已不寒而栗,她不信任王爺,也不信任高寒!</br> “老閔!”她回頭大聲說,“把雪珂和小雨點,給我?guī)Щ胤咳ィ 彼ь^看看高寒和王爺,“你們可以換小雨點,但是,不能換走雪珂!雪珂是我們羅家三媒六聘,大肆鋪張娶進門的媳婦,是你王爺親自嫁給我們的女兒,現(xiàn)在,不能讓別人隨隨便便認了去!這件事,就算我答應(yīng),至剛也不會答應(yīng)!我現(xiàn)在放小雨點,已是情迫無奈,你們不要逼我!逼急了,雙方都有人手,刀槍不長眼睛,誰都不見得討著便宜!你們要換人,說個時間地點,我們交小雨點,你們還我一個好好的至剛!如果至剛有一丁點差錯,我會在雪珂身上討還!”</br> “不行!”高寒激動地說,“雪珂和小雨點,我缺一而不可!我保證還你一個健健康康的羅至剛,但我要換回她們兩個!”</br> “不不不!”雪珂轉(zhuǎn)向了高寒,急切地說,“求求你不要再爭了,能夠看到你們父女團聚,我已經(jīng)感恩不已!老太太說得對,我是爹娘做主嫁過來的,于情于理,我都無法離開羅家!亞蒙,求求你!不要再爭了!你把至剛還回來,早些把小雨點帶到南邊去吧!她已經(jīng)過了八年顛沛流離的歲月,實在不能再受折磨,請你給她一個安定的生活,一個溫暖的家,我會在承德,為你們遙遙祝福!這,就是我此生最大最大的安慰了!”</br> “雪珂!”高寒震動地喊,“你變了!為什么你忽然自愿留下?難道你不珍惜一家團聚的日子嗎?”</br> “你不懂!”雪珂哭著說,“至剛要我的心意是那么堅強,如果我真跟你走了,天長地遠,我們永無寧日,羅家和爹娘,難道真的武力相向,冤冤相報,何時能了?請你,請爹娘諒解……我要留在羅家,我不能跟你們走!”</br> “好了!”老太太大聲說,“夠了,不要再多費唇舌!你們說個時間地點,我們換人!現(xiàn)在,雪珂和小雨點,進里面去!”</br> 雪珂急忙爬起來,去牽小雨點的手。高寒本能地摟住小雨點一退。王爺拉了拉高寒:</br> “算了,我們換回一個是一個!”他抬頭定定看著羅老太,“明天早上九點,我們在清風街寒玉樓見面!”</br> 雪珂再幽幽地,深摯地看了高寒一眼,這一眼中包含了千言萬語。她握緊了小雨點的手,把她往屋后的回廊深處帶去。小雨點還沒有從認父的震動中恢復,一步一回頭,一回頭一聲呼喚:“爹!爹!爹……”</br> “小雨點,”雪珂哽咽地說,“不要急,從明天開始,你和爹就再也不會分開了!”</br> 客廳里,高寒的眼光,和高寒的心,都跟著雪珂母女,一齊往回廊深處飛去。王爺及時拉了高寒一把,別有深意地說:</br> “話已說完,我們也該走了!亞蒙,灑脫一點!是你的,總歸是你的,不是你的,就命定不屬于你!”</br> 這天晚上,羅老太突發(fā)善心,讓小雨點和雪珂共度最后一夜。當然,羅老太也經(jīng)過了內(nèi)心的掙扎,自從至剛一句“我愛她”開始,老太太第一次試著去透視至剛的內(nèi)心世界,終于明白了一件事,失去雪珂比失去他的生命還嚴重,這使她在接二連三的意外事件中,一直能肯定一件事,要留下雪珂!雖然,用她的天平來稱,十個雪珂,一百個雪珂都沒有一個至剛重要。若能換回至剛,她才不在乎雪珂的去留。可是,她深怕至剛失去雪珂后,就像雪珂在大廳里說的,“天長地遠,永無寧日!”至剛會用他整個后半生,來追尋報復,于是“冤冤相報,何時能了?”如果說,老太太終于會對雪珂有了一念之仁,就是從這篇話開始的。當然,老太的另一個震撼,來自高寒。她一直認為雪珂和奶媽的兒子“通奸”,這顧亞蒙是個“下等人”,如今一見,不論風度、儀表、談吐,都是這么不凡。而九年以來,情有獨鐘,天涯海角,追尋至今!這種事實,使老太那女性的內(nèi)心,激蕩不已。</br> 因而,她答應(yīng)了雪珂,這晚,讓小雨點睡在雪珂房里。給母女兩個,一個訣別的機會。</br> “少奶奶,”小雨點躺在床上,實在是睡不著,心里翻騰洶涌,全是幾日來的大震動。“我明天就跟爹去了,那么,你呢?”</br> 雪珂心中一酸。她手里,正忙忙碌碌地在為小雨點縫制一件新衣。她深深地看了小雨點一眼,她叫爹已經(jīng)叫得那么順了,叫她卻仍叫“少奶奶”。</br> “我……”她咽了口氣,回答,“我還是繼續(xù)地做羅家的少奶奶!”</br> “可是……”小雨點一呆,“你不是說,你是我娘嗎?”</br> 雪珂心中又一酸。</br> “奶奶不是告訴你,你娘早就死了,你就相信你娘已經(jīng)死了吧!我不是你娘,我是少奶奶!”</br> “可是……”小雨點發(fā)急了。“你原來一直說是的!翡翠姐姐也這么說,王爺、福晉也這么說……大家都這么說呀!怎么又不是了呢?”</br> 雪珂眼淚一掉,擁住了小雨點,緊緊、緊緊地抱于懷,顫聲說:</br> “不要管大家怎么說了!明天你就要離開,從此跟著你爹,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你明白嗎?好好地跟著你爹過日子去,從此,忘掉我這個羅家少奶奶吧!”</br> 小雨點哭了。</br> “我不要忘掉你!你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你幫我擦燈罩,幫我上藥,給我好東西吃……你對我這么好這么好,我不要忘掉你!”又說又哭地,就咳了起來。</br> 雪珂也哭了,一邊哭,一邊拍著小雨點的背脊。</br> “睡吧!孩子!”她哽咽地說,“折騰了幾天都沒睡,該好好地睡一覺,醒來,就見著爹爹了!睡吧!”</br> 她把小雨點放倒在床上,拉起棉被,好細心,好溫柔地蓋住她。小雨點抽噎著,但是,實在太累了,眼皮好重好重,終于,眼睛慢慢地闔上了。</br> 雪珂坐在床邊,含著淚,又開始縫手里的衣服。</br> 翡翠悄悄地走了過來。</br> “格格,這下擺的邊,讓我來縫吧!”</br> “不!”雪珂咽著淚說,“她活到八歲,沒穿過一件我親手做的衣裳,到了羅家當小丫頭,全是穿大丫頭的舊衣服,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明天要和她的爹團聚了,起碼要穿件像樣的衣服去。這件衣裳,我要一針一線,親手為她做,等她長大了,懂得人間的悲歡離合,能了解我的苦衷,而能原諒我不得不離開她的無奈時,她或者會拿著這件衣服,想一想我這個親娘!”</br> 雪珂的話才說完,小雨點已從床上一翻身而起。</br> “你還說你不是我的娘!”她流著淚喊,“我都聽到了!我每個字都聽到了!你明明就是我的娘嘛!”她抬著淚眼看雪珂,“我不肯叫你娘,是因為我很難過嘛!你若是我娘,為什么生下我卻不要我,那一定是不愛我,我很難過嘛……”</br>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雪珂淚如雨下。“是我對不起你呀!”</br> “可是,我現(xiàn)在知道了!”小雨點哭著喊,“你是這么這么地愛我,你根本就是我的娘呀!”她張開手臂,把雪珂緊緊地抱住,一迭連聲地喊,“娘!娘!娘!娘……”</br> 雪珂摟緊了小雨點,把她小小的頭,緊壓在自己肩窩里。渾身顫抖,淚如泉涌。哦,她的小雨點,她終于認了她,終于叫她“娘”了!八年以來,只有在夢中,聽過這樣的呼喚呀!</br> 窗口,羅老太十分震撼地看著這一幕。更加震撼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眶居然濕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