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br> 纖纖第一次出現(xiàn)在虞家,這當(dāng)然又是虞家“驚天動地”的大事。別說大姐頌萍和大姐夫黎鵬遠(yuǎn)趕回來了,二姐頌蘅和二姐夫何子堅趕回來了,連佩吟都被虞太太電話召來。整個晚上,虞家熱鬧得像是在過年,就差沒有放爆竹了。那一向被虞家三姐妹戲稱為“傻小子”的虞頌超,算是因纖纖而出了一次大大的風(fēng)頭。</br> 纖纖是刻意妝扮過的,在奶奶和吳媽的雙重好意下,第一次去男家不能穿得太素,她穿了件淡粉紅色鑲銀花邊的洋裝,衣裳是最流行的寬松型,正好掩飾了她的瘦弱,而且增加了她的飄逸。長發(fā)自自然然地垂著,發(fā)際,戴了朵小小的粉紅色緞帶花。腰上系著銀色的帶子。她不肯化妝,最后,只勉強地抹了點胭脂。盡管如此,她仍然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她坐在虞家那寬大的客廳里,在滿屋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中,她就是那么光彩奪目,那么與眾不同,那么自然而然地成為所有目光的焦點。</br> 虞太太面對著纖纖,是越看越高興,越看越驚奇,越看越得意,再抬頭看看頌超,雖然“兒子是自己的好”,她也不能不承認(rèn),和纖纖相比,兒子硬是被比下去了。纖纖好脾氣地,溫馴地,不慌不忙地,從從容容地坐在那兒,只是笑,對每一個人笑。在淡淡的嬌羞中,仍然帶著種滿足的,歡欣的喜悅。她那么天真,那么稚嫩,竟連掩飾自己的感情都沒學(xué)會。</br> “哦,纖纖,”虞太太熱烈地說,“咱們家的頌超是個傻小子,他假若對你有什么不周到,你可別認(rèn)真,你看到了嗎?咱們家的女人最多,聯(lián)合起來,一人罵他一句,就有他受的!”</br> “媽!”頌超抗議了,“人家纖纖是第一次來我們家,你就把我們家那群娘子軍搬出來干嗎?我告訴你吧,纖纖是不會參加你們來欺侮我的!”他直望著纖纖,問,“纖纖,你會嗎?”</br> 纖纖笑了,輕柔地說:</br> “我為什么要欺侮你呢?”</br> “瞧!”頌超大樂。“我說的吧!”</br> “嗯,”大姐頌萍開始連連點頭,眼光就無法從纖纖臉上移開。“老三,你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運?大概是傻人有傻福!我才不相信你憑自己的本領(lǐng),會追上纖纖,我看呀,八生是佩吟幫你的忙!”</br> 佩吟和趙自耕的戀愛,在虞家早已是個熱門的話題,佩吟自己,就被虞家三姐妹“審”了個詳詳細(xì)細(xì),她常無可奈何地嘆著氣說:</br> “我看,你們?nèi)忝玫暮闷嫘模梢粤腥耸澜缰罾锩嫒ィ ?lt;/br> 現(xiàn)在,頌超被頌萍這樣一說,可就急了,一面大呼冤枉,一面就沖著佩吟問:</br> “是你幫忙的嗎?佩吟,你說說看!”</br> “說實話——”佩吟坦白地說,“我只介紹他們認(rèn)識,以后的發(fā)展,與我全然無關(guān)!”</br> “你們瞧!你們瞧!”頌超又得意了。“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花招’,哈!”他忽然大笑,因為“花招”兩個字與事實不謀而合,他越想越樂,又抓頭,又笑,大發(fā)現(xiàn)似的嚷著說,“我這才知道,‘花招’兩個字的典故從哪兒出來的了!”他望著佩吟,“你是學(xué)中國文學(xué)的,是不是以前也有我這么一個人,用‘花招’贏得了美人歸……”</br> “噢,”頌蕊喊,“老三,你別樂極而忘形,什么花招不花招的,我看你越來越傻乎乎的,真不知道纖纖看上了你哪一點?”</br> “你問纖纖好了!”頌蘅說。</br> 誰知,頌超真的走到纖纖面前,坐在地毯上,他直視著纖纖,一本正經(jīng)地問:</br> “纖纖,我家的娘子軍都要知道,你到底看上了我哪一點?你就告訴她們吧!”</br> 這一來,纖纖是不能不臉紅了。她羞紅了臉,低下了睫毛,用手卷弄著裙邊,嘴角還是含著笑,就不肯說話。佩吟看不過去,走過去,她在纖纖身邊坐下來,用手?jǐn)堊×死w纖的肩膀,瞪著頌超,笑著罵:</br> “傻瓜,你也跟著你家的娘子軍起哄嗎?”</br> “可是,”頌超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坐著,倒是一臉的真摯和誠懇。“我并不是完全幫老四問,我自己也有些迷糊,我總覺得,命運未免待我太好,我真怕纖纖以后發(fā)現(xiàn),我是一文不值的,所以,我也想問問她,到底喜歡我哪一點!”</br> “你真渾哪!”佩吟說,“這種問題,你不會在私下和纖纖談嗎?一定要她在大庭廣眾里招出來嗎?”</br> “大家都聽著,比較有人證!”</br> “有人證!”佩吟又氣又笑,“我看你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是和趙家太接近了。”</br> “怎么說?我聽不懂!”頌蘅問。</br> “有什么不懂的,完全律師口吻嘛!”佩吟說。</br> 大家都笑了,笑完了,頌蕊這家中最小的一個“小姑子”,就不肯饒掉纖纖,又繞到老問題上來,她逼視著纖纖,一迭連聲地問:</br> “說呀!纖纖!我哥哥問你的問題,你還沒答復(fù)呢!說呀!纖纖!”</br> 纖纖被逼不過,居然抬起頭來了,她臉紅得像剛熟透的蘋果,眼珠水靈靈而亮晶晶,閃爍著滿眼的純真。她不笑了,卻有個比笑容更溫柔更細(xì)膩更甜蜜的表情,罩滿在她的面龐上。她的臉發(fā)光,聲音清脆而溫柔,她說了:</br> “虞伯母,剛剛你們都說頌超是傻小子、傻瓜、傻乎乎的、愣小子、木頭人兒……一大堆。可是,你們沒有很了解我,韓老師是知道的,我只是樣子好看,其實,我才是好笨好笨的。很多好簡單的問題,我都不懂,說實話……”她悄然環(huán)顧室內(nèi)的男男女女,“我連你們家的人,誰是誰都弄不太清楚,一定要多給我一些時間,我才會弄明白的。頌超——他對我好,他不像你們講的那么傻,他是很聰明的!”她用又熱烈又崇拜的眼光看著頌超。“他懂很多東西,會很多東西,他可以在空地上造起高樓大廈,可以在荒地上造起玻璃花房,他懂得畫圖,設(shè)計,用腦筋去思想,他會打球、游泳、跳舞,做各種運動,他還知道春夏秋冬四季的花花草草……唉唉!”她輕嘆著,認(rèn)真地睜大眼睛,“你們怎么能說他笨呢?他是我見到的最最聰明的人!而且,他那么高大那么強壯哪!他使我覺得自己很弱很小,有了他,我就好像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安全了,天塌下來,他會幫我頂著,地陷下去,他會幫我拔出來……他就是我所有的世界了!我不知道我看上他哪一點,因為,他對我而言,不是‘一點’,而是‘全部’!唉唉!”她又嘆氣,眼睛更亮更亮了。“我是不會說話的,我好笨,好不聰明,我說不清楚我的意思,虞姐姐,你們個個都好,都比我會說話,或者,你們會懂我的意思……”她重新盯著頌超,毫不掩飾,毫不保留,她坦率而熱切地說,“我只知道我愛他,愛他所有所有的一切,沒有他,我就不要活了!”</br> 她說完了,一時間,整個房子里變得鴉雀無聲,大家都呆了,沒有人說得出話來,平日吱吱喳喳的虞家三姐妹,都像中了魔,只是瞪著纖纖發(fā)愣。虞太太眼眶紅了,眼睛濕了。虞無咎挑著眉毛,用一種嶄新的眼光去看他的兒子,似乎到此時才又來重估自己這寶貝兒子的分量。黎鵬遠(yuǎn)和何子堅呆坐著,簡直無法把眼光從纖纖臉上移開。佩吟仍然靠著纖纖坐著,用了解的、激賞的眼光看著纖纖。她服了她了,事實上,她早就服了她了!</br> 纖纖看到自己的一篇話,把滿屋子的笑語都打斷了,她有些驚慌起來,有些失措起來,她的臉微微發(fā)白了,坐正身子,她悄聲問:</br> “我是不是說錯了話?”</br> 頌超從她面前的地毯上跪起身子,他再也不管姐姐妹妹們會怎樣取笑,再也不管以后姐夫們會把他怎樣嘲弄,他一把就抱住了纖纖,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肩膀上,熱烈地低喊著:</br> “你沒說錯!你一句話也沒說錯。只除了——你使我上了天,現(xiàn)在,你不給我搬梯子的話,我真不知道怎么樣從天空上走下來。噢,纖纖!”他輕喚著,“讓我在全家人的面前起誓,我會用我以后所有的生命,來報答你這片深情!我會保護(hù)你,憐惜你,愛你!”</br> 室內(nèi)又靜了一會兒,然后,活潑的頌萍首先跳起身子,拍著手,打破了室內(nèi)那稍微有些尷尬的氣氛,她一迭連聲地喊:</br> “春梅!春梅,快拿香檳來!爸爸,對不起,我們要大開酒戒了,碰到這種事情,不喝香檳是絕對不行的!頌蕊,你去拿杯子!鵬遠(yuǎn),你也別呆站著,把咱們家的香檳酒統(tǒng)統(tǒng)收集過來!”</br> 一句話提醒了大家,立即爆發(fā)了一陣歡呼聲。頓時間,房子里又忙又亂,大家穿梭著奔來跑去,香檳酒來了,杯子來了,頌萍趁混亂間,把那兀自抱著纖纖發(fā)呆的頌超緊揪了一把,這才把這傻小子從“天上”接回地下來了。他站起身子,也開始跟著大伙兒起哄,開香檳,倒酒,碰杯,一時間,屋子里充滿了酒香,充滿了人語,充滿了笑聲,充滿了玻璃瓶與杯子相撞的叮當(dāng)聲。頌蘅也塞了一杯酒給纖纖,纖纖端著酒杯,悄悄地問佩吟:</br> “韓老師,我可以喝酒嗎?”</br> “你可以喝,”佩吟笑著說,感動得眼眶也在發(fā)熱。“不只你可以喝,我也要喝!”于是,大家都碰起杯來,歡呼著,叫嚷著,彼此祝福著彼此,虞太太是忘形地把纖纖左抱一次,右抱一次。黎鵬遠(yuǎn)三杯酒下肚,就開始長吁短嘆起來。</br> “你怎么啦?”頌萍問他。</br> 他盯著纖纖看,纖纖的臉已經(jīng)被酒染紅了,而且,感染了虞家上上下下的喜悅和祝福,她不能自已地笑著,笑得又甜蜜又溫馨,又醉態(tài)可掬。</br> “唉唉!”黎鵬遠(yuǎn)嘆著氣,“老三有這種艷福,實在是讓我不服氣,想當(dāng)年,我黎鵬遠(yuǎn)翩翩一少年,哪一點兒不比老三強,只是一時失察……”</br> “你再說!你再說!”頌萍著黎鵬遠(yuǎn)叫。</br> 黎鵬遠(yuǎn)笑著一把勾住頌萍的腰,把腦袋倒到她肩膀上去,用京戲道白的聲調(diào)喊著:</br> “小生已經(jīng)醉了,娘子原諒則個!”</br> 立刻,滿屋子都大笑了起來,笑得天翻地覆,地覆天翻。纖纖何曾經(jīng)歷過這種場面,也跟著大家笑不可仰。頌超拿著個酒瓶,不停地給每個人斟酒,他神采飛揚,儼然是個“男主角”。瓶子拿到佩吟面前,佩吟臉紅紅地用手蓋住杯口,笑著說:</br> “我真不能再喝了!”</br> “不行!”頌超笑著不依地。“佩吟,我要特別敬你一杯,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br> 他話中有話,佩吟一笑,心照不宣,她讓他再斟滿她的杯子。頌蘅聽出語病,忽然啊呀一聲叫了出來:</br> “老三!你完了!”</br> “怎么了?”頌超吃了一驚。</br> “你瞧,”頌蘅說,“你和纖纖的婚事是只等選日子了!而佩吟和趙律師的婚事也只等選日子了!等佩吟結(jié)了婚,纖纖就要叫佩吟一聲媽,而你呢?老三,你叫丈母娘,該叫什么呢?”</br> “噢,真的!”何子堅跟著太太起哄,“老三,你完了!你得叫佩吟一聲‘媽’了!”</br> “我的天!”佩吟喊,帶著酒意,倒在沙發(fā)里,用手輕拍著額。“我連纖纖,都不許她改口。何況你們虞家的輩分,從來就亂喊一氣,妹妹喊哥哥老三,弟弟喊姐姐老大……現(xiàn)在,居然跟我論起輩分來了!算了,算了,我看,將來頌超和纖纖生了兒子,說不定兒子叫頌超還叫老三呢!”</br> 大家又笑。就不知道怎么,虞家總有那么多的笑聲,那么多的笑料。在觥籌交錯,笑語喧嘩里,虞太太也關(guān)懷地把佩吟拉在一邊,悄聲問:“真的快結(jié)婚啦?”</br> “年底吧!”佩吟紅著臉說。</br> “你媽怎樣呢?”虞太太關(guān)心地,“她那個病——好些了嗎?”</br> “奇怪,最近穩(wěn)定多了,也不發(fā)脾氣,也不亂吼亂叫了,腦筋也清楚些了。我爸說,可能因為我的婚事,使她醒悟到自己是個母親,就暫時忘了佩華了。”</br> “哦,這倒是真的,”虞太太說,“說不定一辦喜事,沖它一沖,倒把人給沖明白了!”她拍著佩吟的手背,由衷地說,“我非謝謝你不可,不管怎么樣,老三這件喜事,都是你的撮合。”</br> “不要謝我。”佩吟微笑著。“我覺得,一切都是天意!他們兩個的見面,本來就很偶然,是由一盆金盞花開始的……”她笑了,想著那個早晨,一個“傻小子”來告訴她一個故事,另一個“小公主”捧來了金盞花。“許多時候,人算不如天算。伯母,我相信命運。你呢?”</br> “我相信你會有個非常幸福的未來!”</br> 那夜,他們喝酒一直喝到夜深,然后,趙自耕的電話來了,他對頌超笑著說:</br> “你們虞家怎么回事?我的女兒和我的未婚妻都在你們家,我這兒就太寂寞了!快把纖纖送回來吧,結(jié)婚后,再慢慢聊天去!”</br> “是!我馬上送她回來!”</br> 夜深人散,酒盡燈闌。頌超帶著滿胸懷容納不盡的幸福,駕著他那輛“跑天下”,先把佩吟送回家,再把纖纖送回家,他自己駕車回來的時候,除了無邊無際的幸福和歡樂以外,他實在沒有絲毫“不幸”的預(yù)感,直到他的車子停在家門口,正預(yù)備開到車房里去,他在車燈的照耀下,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女人,正抱著雙手,斜靠在他家門口的柱子上,靜靜地瞅著他。</br> 他嚇了好大一跳。</br> 如果他現(xiàn)在看到的是一個外星人,一個怪獸,一個魔鬼,都不會讓他更加震驚,更加恐懼了。他望著她……那滿頭亂糟糟的小發(fā)卷,那相當(dāng)美麗的大眼睛,那長而黑的假睫毛,那一件鮮紅色的緊身衫,那高聳而誘人的胸部,那黑絲絨的裙子……他立即關(guān)掉車燈,呆呆地坐在車?yán)铮埔舛硷w走了。</br> 維珍走了過來,她身上那濃郁的香水味,就對他繞鼻而來,她扶著車門,注視著他。</br> “我能不能坐進(jìn)車?yán)飦恚阒v兩句話?”她溫和地說,“我想,我們總是朋友,對不對?”</br> 他傻傻地打開了車門,讓她坐了進(jìn)來。</br> “我打過很多電話給你,”她說,瞅著他,眼睛里閃著光,帶著某種看不見的威脅,靜悄悄地盯著他。“你辦公廳里永遠(yuǎn)說你出差了,你家里永遠(yuǎn)說你不在家……我知道,你這一向忙得很。又要蓋花房,又要陪人家闊小姐,而且,你好像準(zhǔn)備要做新郎了。是嗎?”</br> 他低下頭,咬住嘴唇,覺得很慚愧。無論如何,他和維珍這一段,總是他不對。“我很抱歉,維珍。”他由衷地說,“我知道我很對不起你,不過,我們可以永遠(yuǎn)做好朋友,是不是?”</br> “朋友?”她冷哼了一聲。“你是這樣對待朋友的嗎?不接電話?不見面?你像逃避一條毒蛇一樣地逃開我!”她聲音里開始充滿了怨恨。“你知不知道,我來找過你,你家的女傭,看到我就說你不在。今晚,我已經(jīng)來過一次,你們家燈火輝煌,笑聲連大門外都聽得到,可是,你家的女傭仍然把我關(guān)在門外。”</br> 他的心怦然一跳,暗道好險!萬一春梅放她進(jìn)來了,萬一她和纖纖見了面,他真不知道后果會怎么樣!他看著她,想捏造一個“不在家”的借口:</br> “其實,我真的不在家……”他勉強地說,由于根本不善于撒謊,他說得吞吞吐吐。“你聽到笑聲,可能是……可能是……我爸爸在請客……”</br> 她死死的盯著他,即使在那么黯淡的街燈下,他也可以看出她眼里的慍怒。</br> “你不在家!”她沉聲說,“可是,你笑著出門,左擁右抱,先送一個回家,再送另一個回家……”</br> “你……你……”他訥訥地說,“你跟蹤了我!”</br> “沒有。我沒那么大興致。”她聳了聳肩。“我看著你開車出門是真的,車上有兩個女人也是真的,我沒當(dāng)場出來攔你的車,算是給你面子。我想,你總要回家的,我就在這兒等著你,看你預(yù)備給我怎樣一個交代!”</br> “交代?”他開始心慌意亂起來,這兩個字未免用得太重了,他緊張地注視著她,手心在出汗,他明白,他是惹了麻煩了。“你是什么意思?維珍?”</br> “你有了新的女朋友了?”她問“是的。”他傻傻地回答。</br> “趙自耕的獨生女兒?”</br> “是的。”</br> “嗯,”她哼著,“你算釣著大魚啦!”</br> 他的心又陡地一跳,他想起,佩吟警告過他,他是維珍的一條“大魚”。現(xiàn)在,她這種語氣,正和佩吟的話不謀而合。他從沒料到,人與人際的關(guān)系,可以用“釣魚”兩個字來形容的。而且,他覺得被侮辱了。他和纖纖的感情,被她這樣一說,變得好惡劣。</br> “維珍,”他正色說,“我對你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但是,請不要侮,辱我和纖纖的感情,我對她是非常非常認(rèn)真的,我愛她。”</br> 他忽略了人性,他太天真,永遠(yuǎn)弄不清像維珍這種女人的心理。維珍的眉毛豎了起來,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她重重地呼吸,眼睛里冒著火,她咬著牙說:</br> “你愛她?呃?”</br> “是的!”他仍然誠實地回答。</br> “那么,你預(yù)備把我怎么辦?”</br> “你?”他一愣。</br> “我是給你玩的,是嗎?”她惡狠狠地問,氣呼呼地問,“我想,你已經(jīng)忘記福隆那一夜了?”</br> 他閉了閉眼睛,用手指插進(jìn)頭發(fā)里。福隆,他真希望這一生從沒去過這地方,真希望那只是個噩夢!</br> “維珍,”他的聲音變得軟弱而無力了。“你要怎樣才能原諒我呢?”</br> “原諒?這不是原諒與不原諒的問題,這是責(zé)任的問題!虞頌超,你又不是未成年少年,你要對你的行為負(fù)責(zé)任!記得嗎?那天我拒絕過你,記得嗎?我一直求你不要碰我,可是,你——你強——”</br> “好好好!”他慌忙打斷她的話,生怕聽到更難堪的字眼,冷汗已經(jīng)從他背脊上冒了出來。他想,他是碰到敲詐了!“說吧!”他咬牙,“你要我怎么負(fù)責(zé)任?”</br> “你必須娶我!”她清晰而有力地說了出來。</br> 他大驚失色,以為自己聽錯了,瞪著她,他問:</br> “什么?”</br> “你必須娶我!”她再重復(fù)了一遍,眼睛不看他,而冷幽幽地望著車窗外面。“因為——我有了你的孩子!”</br> 他覺得腦子里轟然一響,坐在那兒,他頓時成為一座石像。不能思想,不能移動,而且,簡直不能呼吸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